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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入口的房间

接下来,该说说1925年6月25日发生的那起可怕事件了。

就在前一天——准确来说是前一天晚上七点,我依旧在和初代聊天。那个晚春的银座之夜令我至今难忘。我平时很少前往银座,但不知怎的,那天晚上初代突然提出想去银座走走。当晚,初代穿了一套纹样精美的全新黑色单层和服。腰带同为黑色系,上面还点缀着些许银色丝线。脚上系着胭脂色带子的草鞋也是全新的。就这样,穿着锃亮皮鞋的我和穿着草鞋的她步调一致,悠然自得地在人行道上漫步。那天我们模仿起了当下流行的新时代青年男女,表现得很是含蓄。恰逢当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我们便有些奢侈地选择了一家位于新桥的鸡肉餐厅。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笑风生到晚上七点左右。借着酒劲,我还狂妄地叫嚣着要给诸户点颜色看看。记得当时我们还半开玩笑道,现在诸户肯定正在打喷嚏呢。啊,我是多么愚蠢啊。

第二天,我一边回忆着昨晚分别时初代流露出的我深爱的笑容与她那句值得玩味的话语,一边如沐春风般推开了S·K商会的大门。随后,我像往常一样,首先看向初代的座位。毕竟每天早上谁先到岗,都是我们开心讨论的话题之一。

然而此时上班时间已过,初代仍旧没有出现,就连打字机外面的罩子都没有被掀起。就在我一边觉得不太对劲,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叫喊声:

“蓑浦,出大事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啊,木崎被人杀了!”

叫喊声来自负责人事的总务主任K。

“警方刚刚通知我们,我现在要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K半是善意、半是带着想看热闹的语气问道。毕竟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和初代的关系。

“好的,我和你一起去。”我机械性地答道,大脑却已经彻底停摆。

和其他同事打了声招呼后(S·K商会的制度非常自由),我与K一同坐上了汽车。

“她是在哪里被杀的,又是谁杀了她?”

车子启动后,我从早已干燥的嘴唇中勉强挤出了这句嘶哑的问话。

“就在她家里。你应该也去过吧?目前还不清楚凶手是谁,真是太可怕了。”

原本性情温和的K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过于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时,人有时不会立刻哭泣,反而会挤出诡异的笑容。悲伤也是一样。当悲伤过于沉痛时,人会忘记流泪,甚至失去感受悲伤的能力。直到一段时间过后,真正的悲伤才会如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袭来。对我来说就是如此。无论是在汽车上,还是到了初代家直面她的遗体,我都表现得十分漠然,就像其他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一样,仿佛这件事与自己并无瓜葛。

初代家位于巢鸭宫仲一条说不清是大路还是小巷子的狭窄街道,两旁林立着小型商店和住家。她家和隔壁的二手商店采用了屋顶很低的平房结构,远远看去很是显眼。初代和她的养母就居住在这个拥有三四间屋子的小房子里。

我们到达那里时,尸检工作已经结束,警察正在周围的邻居家走访调查。一位身穿警服的巡查警官像守卫似的站在初代家的格子门前。K和我出示了S·K商会的名片后,被顺利放了进去。

初代的遗体就摆放在六块榻榻米大小的里间。白布罩住了她的遗体,遗体前面一张同样盖着白布的桌上,立着小小的蜡烛和线香。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初代的母亲正跪在遗体的枕边哭泣。一位男性呆坐在她身旁,据说是她已故丈夫的弟弟。我跟在K身后简单慰问了初代的母亲几句后,来到桌前行了个礼,随后便轻轻掀开白布,望向了初代的脸。听说她被人刺入心脏,一刀毙命,但此刻她的表情却非常柔和,甚至带有几分笑意,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那张生前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如白蜡般惨白,一双凤眼也紧紧闭着。胸前的伤口被缠上了厚厚一圈绷带,恰如她曾经系着的和服腰带。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回想起就在十三四个小时前,初代还坐在新桥的鸡肉餐厅里,对着我面露微笑。瞬间,我的胸口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就像身患顽疾一般。泪水从我的眼中不断涌出,滴滴答答地滑落在遗体枕边的榻榻米上。

不好,我似乎有些深陷回忆,不可自拔。我并不是为了怀念往事而写下这本书。亲爱的读者,请原谅我的伤感抒怀吧。

吊唁当天和几天后,K和我分别在案发现场和警察局接受了调查,警方询问了许多关于初代日常生活的问题。结合这些情况以及从初代的母亲和隔壁邻居处打听来的消息,这起痛彻心扉的杀人事件大约是这样的。

案发前一晚,初代的母亲前往位于品川的小叔子家中商量女儿的婚事。由于相隔较远,她回家时已然超过了凌晨一点。她关好门后,与被吵醒的初代聊了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个本该称作玄关的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躺下。说到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初代家的房间构造吧。刚刚提到的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玄关内侧,是六块榻榻米大小的饭厅,而这个长方形的饭厅又连接着六块榻榻米大小的里间和三块榻榻米大小的厨房。六块榻榻米大小的里间是客厅兼初代的卧室。由于初代要负责撑起这个家,因此给了她条件最好的主卧室。四块半榻榻米大小的玄关坐北朝南,冬天光照充足,夏天凉爽亮堂,很是舒适,初代的母亲便将这里当作客厅,常在这里做些针线活。中间的饭厅虽然宽敞,但与厨房之间隔着一道纸门,采光非常糟糕,而且阴暗潮湿,初代的母亲不喜欢这里,便把玄关当成了卧室。之所以我会详细介绍房间构造,是因为这里的构造正是导致初代离奇死亡事件变得十分棘手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棘手的原因就是初代的母亲有些耳背。加上案发当晚初代的母亲不仅睡得晚,还发生了令她情绪激动的事情,以至于她虽然睡眠时间短暂,但睡得很沉。直到早上六点醒来之时,她都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更是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六点起床后,初代的母亲像往常一样没有急着打开门,而是来到厨房生好了早已准备妥当的炉子。或许是心中挂念着女儿吧,她随后拉开了饭厅的纸门,走进了初代的卧室。透过滑窗缝隙照进来的光和桌上亮着的台灯,她一眼就看清了屋内的状况。只见初代仰卧在褥子上,她的被子掀起,鲜血染红的胸前插着一把明晃晃的白柄小刀。室内没有搏斗的迹象,初代的脸上也没有痛苦的神情。她就像是被热得掀开了被子一样,静静地死在了屋内。凶手一刀就刺穿了初代的心脏,手法极其老练,应该没有给她带来多少痛苦。

惊慌失措的母亲瞬间瘫坐在地,大声疾呼“来人啊,来人啊”。耳背的她平日里嗓门就大,此刻的拼命呼喊更是彻底惊动了一墙之隔的邻居。随后,情况越发混乱起来。五六个邻居很快赶了过来,但是由于大门紧闭,他们根本无法进入家中。人们一边拍打着正门,一边大声呼喊“老太太,快开门”。还有性子急的人直接跑去后门,但是发现后门也上了锁,无法打开。等了好一会儿,母亲过来把门打开,并解释自己惊吓过度。邻居们这才进入家中,得知了这起可怕的杀人案件。随后,人们有的负责报警,有的前去通知初代的小叔叔,现场一片混乱,几乎整条街道都被惊动了。借用隔壁二手商店年迈老板的一句话,他家的门店俨然变成了“葬礼的临时休息处”。这条街道本就狭窄,加上每户人家都有二三人跑来围观,更让现场乱作一团。

法医尸检显示,凶案发生在凌晨三点前后,然而行凶的原因却不得而知。初代的卧室并没有被翻乱,衣柜等家具也都没有异常。随着调查的深入,初代的母亲发现家里遗失了两件东西。其中一件是初代总是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面装着她刚刚拿到的薪水。初代的母亲表示,由于案发前夜母女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导致初代没有工夫将薪水从手提袋里拿出,应该是连同袋子一起放在了桌上。

仅凭这一点来看,行凶者多半是夜晚偷盗的贼人。就在那贼人潜入初代的卧室,准备偷走事先盯上的装有薪水的手提袋时,闻声醒来的初代想要喊人或是抵抗,贼人一时情急将手中的小刀刺向初代,随后拿着手提袋溜之大吉。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通。虽然有些奇怪为何初代的母亲没能察觉到异样,但就像前面所说的那样,母女二人的寝室之间有着一定的距离,加上母亲有些耳背,那一晚又因为疲倦睡得很沉,倒也可以理解。而凶手之所以直接刺中初代的要害,可能是为了避免她大声叫喊。

说到这里,读者们肯定会疑惑为什么我要详细描述一个普普通通的盗窃薪水的贼寇。上述情况听起来确实平平无奇,但案件本身绝对是非比寻常。不过,我还没有向各位读者透露非比寻常的部分。还请大家不要着急,毕竟说故事是讲究先后顺序的。

说到究竟哪里非比寻常,首先,不知为什么,这位盗窃薪水的贼寇将巧克力罐也一起盗走了。这个巧克力罐也是初代的母亲所发现的两件遗失物品的其中之一。“巧克力”三个字让我回想起一件事。前一晚我们在银座散步时,知道初代爱吃巧克力的我带她走进一家糖果店,为她购买了一罐在玻璃橱窗中熠熠发光,外面还点缀着璀璨宝石般美丽图案的巧克力。罐子呈扁扁的圆柱形,约有手掌般大小,包装得精美极了。比起里面的巧克力,我更中意这个罐子本身,随即挑选了这一款。通过初代遗体的枕边散落的几张锡纸,可以推断出她曾在昨晚睡前吃过几块巧克力。这取人性命的贼寇究竟是出于怎样的闲情雅致,才会带走这种不值一提又不值一文的糖果呢?再不然就是初代的母亲记错了地方,抑或是塞到了别的地方?然而警方四处查找过后,确实没有找到消失的巧克力罐。其实区区一个巧克力罐,不管有没有丢失都不是问题。这起凶案的离奇之处在于表面的部分。

那就是这名贼寇究竟是从哪里潜入房间,又是从哪里逃出的呢?首先,这栋房屋有三个常规的出入口。一个是正面的格子门,一个是后面由两扇推拉门组成的后门,一个是初代的房间的门廊。除此之外就是墙壁和严严实实的格子窗。案发前一晚,这三个出入口都被上了锁。门廊旁边的每扇门都插上了插销,无法从中间打开。也就是说,盗贼绝不可能从常规的出入口进入。除了初代的母亲的证言外,最初听到喊声赶来现场的五六位邻居都能充分证实这一点。相信各位读者通过前文的描述已经可以得知,当这些邻居在当天清早敲响初代家的大门,甚至试图破门而入时,正门和后门全都从内侧上了锁,根本无法打开。不仅如此,一行人进入初代的房间后,为了让光照更加强烈,两三个人合力推开了门廊的挡雨门,足见此前挡雨门也被紧紧关着。也就是说,盗贼只可能是从这三个出入口以外的地方进出了这栋房屋,但又该去哪里找这样的地方呢?

警方首先怀疑的是地板下面。这栋房屋只有两处地板下面与外界相通。一处是玄关的脱鞋处,一处是初代的房间面向庭院的门廊。然而玄关的通道早已被厚木板封死,门廊的通道也为了防止猫狗进入,封上了一层铁丝网。这两处封堵近期都没有被拆除的痕迹。

再说个有些污秽的地方吧。卫生间的排污口正好位于初代的房间的门廊处,于是便有人怀疑有没有可能从这里进入。然而这里所采用的并非老式的大型排污口,而是十五厘米见方的小型开口,据说是小心谨慎的房东近期刚刚更换的。显然这里的嫌疑也可以排除掉了。除此之外,厨房屋顶的采光口也没有异常,用来固定的拉绳全都完好无损地系在弯头钉上。另外,门廊外侧庭院的湿滑地面上也没有发现脚印等痕迹。一位刑警甚至顺着天花板可以拆卸的部分爬上了横梁,却只看到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没有其他任何痕迹。也就是说,除了打破墙壁和拆下外侧的窗户,这名盗贼根本没有办法进出这栋房屋。然而不用说也知道,这里的墙壁完好无损,窗户也都钉得严严实实。

除了没有留下丝毫进出的痕迹,这名盗贼还没有在室内留下任何证据。被用作凶器的白柄小刀可以在任何一家五金店找到,完全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刀柄、初代的桌子和其他任何可以检测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枚指纹。当然也没有遗留任何物品。说得离奇一点,这就像是一个无法进入房间的盗贼杀了人,又盗走了东西。室内只留下杀人盗窃的痕迹,却丝毫不见行凶贼寇的踪影。

我曾在小说中看过类似的案件。例如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勒鲁的《黄色房间之谜》等,全都讲述了发生在密室之内的凶案。但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案件只可能发生在西洋建筑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日本这种由薄板和纸门打造的建筑中。然而现在我才意识到世事无绝对。哪怕是再薄的板子,只要打破或者拆除,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对侦探而言,一厘米厚的板子和三十厘米厚的水泥墙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看到这里,读者们或许会有一个疑问:在爱伦·坡和勒鲁的小说中,被害人都是独自出现在密室里,所以才显得离奇。但你所说的案件会不会是你在刻意夸大其词呢?就算这栋房屋真的如你所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密室,但是除了被害人之外,里面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吗?各位读者所言极是。当时,法院和警方的人员也都是这样考虑的。

既然完全没有盗贼进出的痕迹,那么能够靠近初代的就只可能是她的母亲。所谓被盗走的两样物品,或许也是她在混淆视听。毕竟要悄悄处理两个小物件根本不是问题。最令人怀疑的是,哪怕中间隔着一个房间,哪怕有些耳背,这位精明能干的老母亲又怎么可能对女儿的丧命毫不知情呢?负责这个案件的检察官应该就是这样考虑的吧。

除此之外,检察官还查到了许多情况。例如这对母女并没有血缘关系,她们最近正因为女儿的婚事而争执不休。

隔壁二手商店年迈的店主也可以证实,就在案发当晚,母亲外出寻求小叔子的帮助,回来后与女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所提供的母亲曾趁着初代外出,偷偷翻看她的桌子和置物箱等证言,也进一步加深了警方对初代的母亲的怀疑。

就在初代葬礼的第二天,可怜的母亲终于被警方带走调查。 hbSSUNq2DtNVk0E45fOUTTLMCxUEGgchmFvpWMM6miMKtkMzzBHs9N/OJKEe8w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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