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静的无知之谷中,人类快乐地生活着。
永恒之山向四面八方延伸。
一条知识小溪,在深沟里缓缓流过。
无知之谷
它来自往昔之高山。
它消失在未来之沼。
它不是河,只是涓涓细流,但应付村民们的微薄需求足矣。
傍晚,当他们饮罢牲口、灌满水桶之后,就坐下来心满意足地享受生活。
多知老人们被人们从阴凉角落请过来,他们在那里度过白日,对着一本古书的神秘纸页沉思。
他们对孙辈嘟哝奇怪的话,本来孩子们更想玩那些从远方冲下来的好看的鹅卵石。
老人们的话含混不清。
但那些话是千年前一个已被遗忘的民族所写,所以是神圣的。
因为在无知之谷,凡古老之物皆值得尊敬。谁敢否认父辈们的智慧,正派的人们就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安宁。
恐惧永远伴随着他们。要是分不到园中的那一份果实,该如何是好?
夜晚,在小镇的窄巷中,人们低声谈论一些含糊其词的故事,那些敢于质疑的男人女人的故事。
自从他们离开后,再没人见过他们。
有几个人想翻越那遮天蔽日的高山峻岭。
他们留下的是悬崖脚下的一堆白骨。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孤独的流浪者
人类在宁静的无知之谷中快乐地生活着。
* * *
一个人从黑暗中蹒跚而来。
他的指甲都已磨损。
他脚上裹着破布条,由于长途跋涉,布条上血色殷红。
他踉踉跄跄来到离他最近的小茅屋外,敲门。
然后他昏了过去。人们借着摇曳的烛光,把他抬到床上。
早晨全村都得知:“他回来了。”
邻居们围着他而立,不住地摇头。他们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谁敢从山脚下离开,谁就一定会失败,投降。
在村子的一角,老人们摇着头,低声说着刺耳的话。
他们并不想太无情,但律令就是律令。此人违逆了多知老人们,罪孽深重。
他伤好以后,必须接受审判。
他们也想宽大为怀。
他们想起他母亲那异乎寻常的明亮眼眸。他们想起他父亲的悲剧,他三十年前在沙漠里失踪。
但律令就是律令。律令必须遵守。
多知老人们将确保这一点。
* * *
他们将那流浪者带到集市广场。人们围在四周,恭顺而沉默。
他又饥又渴,身体虚弱。老人们叫他坐下。
他拒绝坐下。
他们不准他开口。
但他开口。
他背对着老人们,他的目光寻找那些不久前还对他友好的人。
“听我说,”他恳求道,“听我说,高兴起来吧。我从群山的另一边回来。我的双脚踏上了新的土地,双手感受到了异族人群的触摸,双眼看见了奇异的风景。
“小时候,我的世界就是父亲的园子。
“东西南北方向,都是亘古的山脉。
“我问群山后面是什么,人们沉默不语,连连摇头。我问个不停,人们就把我带到那些石崖下,指给我看那些胆敢违逆众神者的白骨。
“我大叫道:‘这是撒谎!众神爱勇敢的人!’这时,多知老人们来了,从他们的圣书里念给我听。他们解释说,律令规定了天地万物。谷地为我们所有,归我们支配。动物、花朵、果实、鱼,都是我们的,服从我们的安排。但群山属于众神。山那边是什么,直到时光流尽,我们都无权知晓。
“他们这样说。这是一派谎言!他们欺骗了我,也欺骗了你们。
“山中有牧场,有丰美的草地,有跟我们血肉相同的男人女人,还有灿烂的城市,千年的劳动造就的辉煌。
新家园
“我找到了通向更好家园的道路。我看到了更幸福生活的希望。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因为众神的微笑,在那里,在这里,在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
* * *
他停住了。众人骇然大呼。
老人们高声说:“亵渎!亵渎,亵渎神明!他的罪必须严惩!他简直疯了,竟敢嘲笑千年前就写下的律法。他死有余辜!”
他们举起大石头。
他们砸死了他。
他们把他的尸体丢在悬崖脚下,以警告一切质疑祖先智慧的人。
* * *
不久,发生了大旱。知识小溪干涸了,牲畜渴死了,庄稼枯萎在地里。饥荒降临在无知之谷。
多知老人们并不气馁。他们预言说,一切都会好的,因为他们的圣书篇章中就是这样写的。
况且,他们自己并不需要多少食物。他们是如此老迈。
* * *
冬天来临。
村落荒芜。
半数以上的人口都死于饥寒。
对剩下来的人而言,唯一的希望在山那边。
然而律令说:“不许!”
律令必须遵守。
* * *
一天晚上,发生了叛乱。
从前,恐惧让人们沉默。现在,绝望给了他们勇气。
老人们无力地争辩。
可怕的冬天
他们被推到一边。他们抱怨自己的命运,哀叹子孙不孝。但当最后一辆马车出了村,他们叫那车夫停下,把自己也带上。
就这样开始逃往未知世界。
* * *
那流浪者归来,已是若干年前的事,要找到他标出来的路并不容易。
几千人因为饥渴而死,然后人们才发现石头堆的路标。
之后,路途就没那么艰难。
那细心的先行者,在森林中,在无边的乱石中,用火烧出来一条清晰的小径。
没费多少工夫,它就把人们带到新土地上的青青牧场。
人们相视无语。
“还是他对了,”他们说,“他对了,老人们错了。
“他说的是真理,老人们说的是谎言……
“他的白骨在悬崖下腐烂,可是老人们却坐在我们车里,唱着他们古老的歌谣……
“他救了我们,我们却杀了他……
“发生这样的事诚然不幸,但是,当然,要是当初我们知道……”
然后他们卸下牛马的鞍具,把母牛和山羊赶到牧场上。他们盖了房屋,规划了田地,此后很久都过着幸福生活。
* * *
几年后,他们打算把那勇敢的先行者,葬在本来为老人们建造的崭新大厦里。
一列肃穆的队伍回到那如今已荒弃的山谷,但当他们到了他的尸骨从前所在的地方,却不见一物。
一条饥饿的豺狗把尸骨拖到了洞里。
人们于是在小径的尽头(小径现在已成坦途),立了一块不大的石碑,碑上刻着那个人的名字——他不畏未知之黑暗恐怖,只为了把他的人民引向新的自由。
石碑上还刻着,后代立下此石,以表感激。
纪念的石碑
* * *
现在同最初一样,这样的事一再发生。我们希望,有朝一日将不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