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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掌握和医生交流的艺术,决定你看病的预后

发小她舅是我们老家重点中学的老师,舅妈是当地文化馆里坐办公室的。我们平时接触不是太多,他们应该是当地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康家庭。

她舅接我电话后先夸奖我:“小羽真有出息,都在协和当上大专家了,舅舅就是奔你来的。”

我说:“舅舅过奖了,我还是一个小大夫。”

舅说:“协和的小大夫都比咱老家的主任厉害,舅早就觉得小羽你有能力,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我瞄了一眼对面墙上的大石英钟,再过半小时,下一台手术又要开始了,我必须尽快终止他的客套和寒暄,引领他切入正题。

我知道这需要非常委婉,不能让舅觉得咱小城市孩子到了北京城就立马变白眼狼,谁都不认识了。

“舅舅,您可别笑话我了,听说咱家舅妈做手术了,您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吧!”

“唉,我们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你舅妈生孩子之前就有子宫肌瘤,都怪我老想着工作,一直当班主任带高三毕业班,总想着班里的学生多考上几个清华、北大,就有机会能提个教导主任啥的,所以一直都没要孩子。后来,我这教导主任也当上了,想要孩子的时候你舅妈又怀不上,肌瘤还越长越大。”

我说:“舅妈的肌瘤肯定出血多吧,咱老家的医生有没有说怀不上孩子和肌瘤有关系啊?”

“唉,她一来例假可吓人了,每次都血崩,完全没有办法上班,我得自己先跟学校请假再去医院给她开病假条,再去她单位送病假条,每月如此。后来他们文化馆馆长的儿子去我们学校念书,我才不用送假条了。

“她那‘大姨妈’一来,我们家上上下下都跟着不消停!她一来例假根本不敢下床,不敢走路,上完了厕所经常是坐在马桶上半天站不起来,脸惨白惨白的没个人色。我妈,就是你姥姥,一看她上厕所去了,就得赶紧跑过去冲一碗特浓特浓的红糖水备着,你舅妈一口气儿喝下去才能缓过点儿精神来。”

我一听,还我姥姥呢,差点想在心里骂“你姥姥”了。

小舅妈都病成这样了,肌瘤一定是位置不好而且很大,怎么不早点做手术呢!光冲红糖水有什么用?这种让女性玩命出血的子宫肌瘤多数是往子宫腔里头生长的。

子宫肌瘤是否造成病人出血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就是位置,其次才是大小和数目。

子宫是一个形似倒梨的空腔器官。包裹子宫最外层的腹膜组织叫浆膜层,衬在最里面的那层组织是子宫内膜层,两层膜之间是大量平滑肌、少量弹性纤维和胶原纤维组成的不超过1厘米厚的子宫肌层。

子宫肌瘤是成年女性最常见的良性肿瘤,国内尸检结果统计,30岁以上妇女中,每5个人当中就有一个长有子宫肌瘤,国外的尸检资料甚至显示50%的女性都有子宫肌瘤。妇产科所有住院接受手术的病人中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以上都是子宫肌瘤。

根据子宫肌瘤和子宫肌壁的位置关系,我们将子宫肌瘤分为三种类型。

一种是往子宫外头长的肌瘤叫浆膜下肌瘤,大概占20%,这类肌瘤对月经的干扰最小,有的甚至长到小孩头那么大,病人的月经量都一点没有增多。

2006年的夏天,我给郎教授做助手切除过一个位于子宫左后壁的浆膜下肌瘤。

该肌瘤上至剑突下至盆底,直径45厘米、重18公斤,可谓“顶天立地”,绝对是肌瘤中的“巨无霸”,整个子宫小小的反而像一个鸭梨挂在巨大的子宫肌瘤上。

切除子宫和肌瘤后,她的肚子就像一个泄气后塌陷的大皮球,据说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大个头的肌瘤,我们还都跟着这个超级大瘤子一起在新闻媒体露了脸。

这个浆膜下肌瘤大到把病人整个肚子填得满满的,像个临盆在即的孕妇,但就是因为瘤子是向外生长的,和子宫内膜层没有任何关系,发病以来她的月经量竟然完全正常。

往子宫腔里头长的叫黏膜下肌瘤,占10%到15%,肌瘤表面仅为子宫内膜层覆盖。黏膜下肌瘤经常是威力无边,有时候可能只有板栗大小,却有翻江倒海之势,是造成异常出血、月经过多以及胚胎停育、习惯性流产等等妊娠不良结局最常见的原因。

不靠里也不靠外,长在子宫肌层之间的叫肌壁间肌瘤,占60%到70%,肌瘤周围被子宫肌层包围,祸害程度主要看肌瘤的大小和多少。

正常的子宫就像一个倒置的库尔勒香梨,子宫腔相当于梨核,整个子宫50克,容积是5毫升。一个巨大的子宫肌瘤,尤其是向子宫腔内生长的肌瘤能把子宫腔撑大很多倍。女性每个月排卵一次,如果没有受孕,增厚的子宫内膜将要发生脱落,剥脱的内膜伴随小血管破裂出血一同排出体外的过程就是月经。

要是子宫内膜给撑得巨大,内膜剥脱的面积就会增大,破裂的血管就会增多,再加上有肌瘤的子宫本身收缩和凝血机制也会有问题,病人的月经量势必大增。正常子宫腔和宫颈管内膜的表面积大概是15平方厘米,长了子宫肌瘤后可能会达到200平方厘米。

舅妈出血都出成这样了还真能挺。他们家人也真是的,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光冲红糖水有什么用啊?舅妈流出去的可是浓烈鲜红的血液,就是整个人泡红糖缸里也不管事!真要食补,什么阿胶桂圆大枣都没用,要吃红肉(猪肉、牛羊肉的瘦肉)、猪肝、血豆腐之类富含铁的食物才行。

不过有人给冲红糖水比没人给冲强,起码说明家中还有人关心她、惦记她,还不算太可怜。

* * *

我问:“那咋不早点做手术呢?”

舅说:“大夫早就让做手术,可我们不是还没孩子吗,就怕做了手术以后没法生孩子了。”

不做手术子宫更是没法用,不仅没法生孩子还瞎捣乱呢,这样的大出血继续下去,每个月一次当心会出人命的。

我那小舅妈爱美,就算天天往脸上搽白粉、打腮红,还不是一副萎黄干枯的死人脸色?

我说:“不手术的话不仅没法生孩子,舅妈还会出现严重贫血,血液中的血红蛋白是用来携带氧气的,如果血红蛋白不足,携氧量就不够重要的组织器官使用,心脏就会增加跳动泵血的次数,病人那种心慌乏力是非常难受的,时间长了对全身上下可是哪儿都不好,严重的心力衰竭可是会死人的。”

舅说:“谁说不是呢,可是我当时听大夫说要在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子宫上做手术,立马就急了。我说她还没生孩子呢,怎么能在子宫上动刀呢?你会看病吗?”

听听,中国现今的医疗环境多糟糕啊,一个老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都敢张嘴就骂大夫不会看病,我做小辈的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批评他,但是在心里,此刻,我忽然非常讨厌他,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这个有文化有知识着急了就耍流氓语言的高中老师非亲手害死他媳妇不可,想到这里,我又急于知道后来,于是耐下性来接着问舅舅:“那后来呢?”

“后来,咱家有个邻居是人民医院的骨科护士,她告诉我们说,有子宫肌瘤根本不用着急做手术,先怀上孩子再说,等到剖腹产的时候一起把肌瘤切了。她说她自己就是这么弄的,开一次刀,生出了孩子还切除了肌瘤,特别划算。”

我经常会很纳闷,为什么我们的病人不愿意听一个专业妇产科医生的话,却愿意听一个邻居的话?但事实总是如此,老百姓为什么宁可相信院子里说的,也不相信院士说的呢?

可能是医生太忙了,总之可能还是医生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或许马上还有手术等着他去做,还有病人等着他去会诊,或者门诊量实在太大,一上午有几十个病人排队等着他看病,每个病人平均下来也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这点时间对于问病史、做妇科检查、开B超、看B超,还要做出诊断并给出治疗意见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更多的解释和说明工作可能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又或许对面的病人理解力实在很差,刚才我们提到,病人的素质和知识层次本来就是参差不齐的,而且永远会是这样,什么时代都不会有太大改变,即使医生解释说明也充分告知了,但病人就是根本没听懂。

再或许,这也是最不应该发生的,医生根本就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他认为病人只花了几块钱的挂号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先问了您哪儿不舒服,做了妇科检查,又看了B超报告,还告诉您应该做手术,您看,从问诊、检查、化验、诊断到治疗意见已经一条龙服务了,其余的事您回家自己琢磨吧,想明白了就来做手术,想不明白就拉倒,有病挺着不治或是去信巫医邪术小广告那是你的宿命,和我无关。

我们越来越少看到医生苦口婆心地劝某个病人做手术了,尤其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成为一种稀缺物、奢侈品的年代,老话不是说“上赶着没有买卖”吗?医生的世故和厚黑一旦用在病人身上,将产生根源性的悲剧。

总之,医生并没有掰开了揉碎了告诉病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不这么做的问题在哪里。

不论什么原因,他没有让病人顺应和配合自己的治疗方案将手术进行到底。

如此,不论医生觉得自己多忙多累并且多么头头是道,其实一个失败案例已经从他手中流出了。总是这样的话,整个上午,医生即使不喝一口水不去一趟厕所,即使再辛苦,再腰酸背痛,再口干舌燥,看了再多的病人又能怎么样呢?医生有没有考虑过将自己的社会价值最大化呢?有没有考虑过不让自己的工作前功尽弃呢?某种意义上,医生应该具备这种追求完美、苛责自己有始有终的偏执和怪癖。

数落了医生这么多的症结所在,其实不容忽视的另一方面问题出在敢于给别人乱出主意的人身上,即使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善意和热心的。

邻居护士虽然也是医务人员,但医生和护士的专业性质完全不同,只有医生具有执业医师法赋予的给病人开具处方和治疗意见的权利。

何况舅舅家这位邻居只是一位骨科护士,妇产科的学问博大精深是她始料不及的,妇产科疾病远远不是一个子宫两个卵巢或者生个孩子做个人流那么简单,作为一位骨科护士轻易就把自己毫无代表意义的个人经历作为成功案例到处宣传,甚至还指挥别人怎么办,实在是不应该的。

这位护士的肌瘤能够在剖宫产的同时进行切除是有一系列必要条件的。

其一,肌瘤一定是尚未影响她的生育能力,否则她怎么能顺利自然地怀上孩子呢?

其二,肌瘤一定是生长在浆膜下或者肌壁间,而且数量不太多、个头不太大、位置也不太深。

其三,肌瘤生长的部位并不特殊,如果它生长在小孩手指头一般粗细密密麻麻如数条蚯蚓一样青筋暴起的子宫动静脉进出子宫的要塞部位,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妇产科大夫敢在剖宫产的同时顺便捅一下这个马蜂窝。

其四,肌瘤的数目并不庞大,如果肌瘤多得就像公园甬路上免费给游园者足底按摩的鹅卵石,如果肌瘤不但数目多,位置又都深埋子宫肌层甚至突到子宫腔内部,像泥土中藏头的一串串马铃薯,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妇产科大夫敢在剖宫产的同时试试自己的牛刀?

剖宫产就是切开子宫,捞出孩子,然后缝合子宫。任何的节外生枝都要小心谨慎,这不是一个顺便解决其他问题的理想时机。

成年女性的子宫至少20%以上都有肌瘤,这就像脸上长个青春痘、屁股上长个火疖子、腰上长个闷头一样稀松平常,定期观察随诊即可。如果肌瘤不在短时间内迅速长大,不具备任何一个恶性肿瘤的迹象,不影响大小便,不痛不痒,不影响月经周期、月经量,不影响生育能力,即使有时候它们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三个五个也是根本不需要进行手术切除的。

我们的身体从降生下来的一刻就是不完美的,新生儿中至少存在4%—6%的出生缺陷。随着我们不断长大,毛病越来越多,胆囊会息肉,肾脏会结石,胃肠会溃疡,心脏会早搏,卵巢会囊肿,宫颈会“糜烂”,肛门会痔疮,难道发现什么就切什么吗?切得过来吗?切了就会好吗?身体受得了吗?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伤病将漫长的一生进行到底。

我们要学会正确认识疾病,学会和疾病和平共处,需要学会接受我们自身的不完美,一个小小的子宫肌瘤不耽误您吃饭不耽误您喝水,何必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呢?

骨科护士的肌瘤估计就是这种情况,剖宫产的时候就算不切,产后多能在一定程度上缩小。很多肌瘤在生产后的若干年里都不会长大,或者只是非常缓慢地生长,甚至有的肌瘤和女性相伴一生,白头到老,并且最终一起入土为安。

如果这位护士的产前检查一切正常,就是因为想切这个肌瘤而选择剖宫产就更不划算了,这不仅使她失去了阴道分娩过程中阴道挤压对宝宝潜在的种种益处,而且万一肌瘤又复发了怎么办?等她的肌瘤长大到不得不切的时候,她开过一次刀的肚子肯定不如第一次手术安全了。

她要是打算生二胎,那么,因为第一胎是剖宫产这一胎多数时候还要再剖。业内人士都知道,剖宫产这东西是一次比一次难做,一次比一次危险。就算手术中的风险您都一一躲过,剖宫产后子宫上留有疤痕,留下一个薄弱部位,再次怀孕出现疤痕部位妊娠,子宫破裂的风险就会升高,这些普通百姓闻所未闻的病症都是妇产科急症重症,不仅容易误诊漏诊,更容易在短时间内致命。

什么事情都敢说,都敢随便发表意见,都要给予指点一二的,一般都是源于“无知者无畏”。对专业领域的事情越是深知,越是敬畏,越是不敢胡说乱话。

自从成为协和的大夫,我就给自己立下一个规矩,不懂的事情绝不乱说,尤其是看病这种和人家性命攸关的事。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妇产科大夫,对别的专业和科室的事只是略知皮毛,老话说“隔行如隔山”,现代医学发展快,而且越发展越精专,甚至是“隔病如隔山”,真的不能给别人瞎指导、乱建议,万一说错了呢?

朋友越是相信协和,信任自己,越是不能胡说八道。有时候哪怕是自己浮皮潦草未经深思熟虑的话外音,都可能让朋友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跑偏,一念之差,朋友变“损友”。

不是自己专业领域的问题,我最多帮助朋友分析一下疾病和治疗大概的来龙去脉,做个最基本的科学普及,有能力的话帮助介绍一位专家,或者哪怕是推荐一位专科医生都是功德无量。

医生一定要谨言慎行,在涉足不深的领域,即使是和医学相关的领域,也要时刻有一只隐形的嚼环勒住自己的喉舌,免于口舌犯罪,更免于口舌之争。

而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出在舅舅身上,一个人的学识、对周遭事物的看待方法、寻求帮助的途径手段,以及最终选择性地相信何方力量都是最终决定健康问题走向的重要因素。不信院士的信院子里的也就罢了,他自己也不想想自己何德何能,这种“开一刀解决两个问题”的话也信,“一箭双雕一石两鸟”的好事哪那么好都能让他赶上了?这可苦了我那连自己的身体都不了解,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一切都听自己男人的舅妈了。

* * *

舅舅接着说:“小羽啊,我这个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又拖了一年多,有一次你舅妈上完厕所马桶里血红一片,她直接摔倒在厕所里起不来了。我们到医院一化验血,她的血色素只有6克了。”

我想象着那白色马桶里一汪又一汪的鲜血,顿时手脚冰冷。

职业病又让我本能地计算起来,成年人的总血量大约占体重的8%,为4000—5000毫升,每出400毫升血,血色素就会下降1克,正常女性的血色素一般来说怎么也该在11到12克之间,小舅妈的血色素只剩下正常的一半,来一次例假得出多少血啊!我眼前浮现出上大学时洗头用的苹果牌香波,红色、黏稠、一大瓶子500毫升,这舅妈来一次月经得流好几瓶子鲜红色的血液。

这样“经尽人亡”实在可悲,战争年代洒在疆场上有国家给发烈士奖状,但是她一腔热血都流马桶里顺水冲走了,不光没奖状,到阎王爷那里还得跑上前来一个小鬼给她脑门盖个章——死于愚昧无知。

舅舅说这回带你舅妈去看病的时候,碰到的大夫是个大胖子,嗓门超大,劈头盖脸给他俩一顿臭骂:“这么大的肌瘤不做手术,你还想当爹?她还想当妈?我告诉你,你老婆这盐碱地出了问题,你瞎折腾多少回都是白播种。

“还有,你要是不想和你老婆过了,也不能要人家性命,都这样了还硬撑着不做手术,杀人不偿命咋的?我告诉你,没有别的选择,做了手术你老婆就不再流血了,整个人就有精神了,手术完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怀孕生娃当妈了,不做手术的话,死路一条,恭喜你,可以娶新老婆了!”

胖大夫指着脸色苍白的舅妈接着说:“你还是文化馆的呢,有没有文化啊?你家男人不让你做手术你就不做啊,你连自己的健康都不能掌控,还能掌控什么?光掌控你们家大门、二门钥匙和存折保险柜有什么用?到时候你这边一撒手上了黄泉路,那边什么都成人家的了,现在的男人都好找对象,再娶个大姑娘回来都有可能,谁还记得你呀!”

这位医生大侠的咆哮真够犀利的,他舞的是“休克疗法”的长枪,临床中不能常用,需要看准对象,弄不好会遭投诉,或者碰到身后也背同样一杆长枪的武士,两个人当场就得比画起来。

舅舅说:“被一顿臭骂后自己反而没词儿了,想想医生说得都对,就下决心,做手术。

“手术的时候切出来好大一个瘤子。主刀大夫拿给我看瘤子的时候问我,怎么耗到这时候才做手术呢?我都没敢吱声儿。

“现在回想,要是听第一个给我们看病的大夫的话就好了。小羽你说,那大夫怎么就不知道再劝劝咱呢,说不定他再劝劝,我们就明白这道理了,不早就把手术做了,还哪儿来的这些夜长梦多啊!”

人家大夫一跟您说要做手术,就跟要拿刀杀您似的,您不管不顾,先劈头盖脸把人家大夫从里到外一顿骂,不用骂上多半天,就五个字:“你会看病吗?”人家自然闭嘴了,多说无益啊。

您骂了人家大夫,还指望大夫把满腔怒火准备立马绝尘而去的您老人家拉回来,端上茶,倒上水,先安抚好您那狂躁的情绪,再一五一十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您做手术?

客观地讲,这种修为极高的大夫不是没有,有,但是稀有物种,您要积多少年的阴德攒多少年的人品才能碰上啊!

大夫对于不信任自己,或者简单粗暴先行否定自己的病人,一般也会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是一般就说一次,您爱听就听,不爱听的话,人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我老家的二级医院挂号费才两块钱,您骂他一句,他还没还嘴骂您,还跟您说再见,不好再来,真的是对得起您了。

医院不论大小,道理都是一样,协和最高级别的知名专家号才14块钱,几十年都没有与时俱进过,又如何要求每个医生都能得道高仙一般地行医呢?

实际上,大夫这个群体内心的精神壁垒都是很高的,多数人首先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才能悬壶济世,或者说,多数大夫只对信任自己的那一部分病人才有悬壶济世的能力,或者说,才有可能发挥出这种能力。

您要求医生细致敏感,对病人的每一个细小心思都能看出来,对病人的每个顾虑和犹疑都能了如指掌,句句都能说到您心坎里去。您就得接受他内心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敏感,别说您直接辱骂人家了,就是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多疑、轻狂、蔑视、冷漠等等大夫都是感觉得到的。

您要求大夫对您好,把您当亲人一样,实实在在地告诉您这病是怎么怎么回事,有几种办法,哪种办法最适合您,怎样花费少创伤小最多快好省地解决问题,到底是手术好,还是不手术好,到底是现在就手术好,还是生完了孩子再说,那您起码也得暂时拿他当亲人吧?或者起码暂时给他足够的信任和尊重吧?

您若不掏心掏肺,他可能也只当这是一次几块钱的合同交易,您花几块钱的挂号费,他告诉您该咋办,就这么简单。至于您把他的建议理解成什么样子,是当成耳旁风一吹而过,还是揣为金玉良言好好配合执行,那就完全看您自己了。

医生首先是普通人,之后才是医生,再其后才可能是圣人。

患者是病人,但本质上也是普通人,病人的品性觉悟啥样的都有,医生同样也五花八门。

医学生18岁考入医科大学之前,他和你完全一样,你的童年也是他的童年,你的教育环境也是他的教育环境,你生活的这个不算健全的社会同样也是他长大成人的一方水土。

少年的你偏执,他也会偏执,哪怕他将来从事了医生这个职业;少年的你从不相信别人,他也会狐疑一切,哪怕他将来穿上白衣当上了大夫;少年的你可能变态,他也可能会人格扭曲,哪怕他根本没有翅膀却被称为白衣天使。

当然,确实有所谓的大家风范,医者仁心,我们理想中的好大夫,要多理想有多理想,要多好有多好。但是,我们必须知道,这种大夫,有,但是少,即使有,您也未必就能碰上。与其整天想着万一哪天有病就能碰上一个医学大家,不顾一切拯救自己于水火,却从来不在日常生活中好好历练自己的德行和修为,这和望着房梁等着掉馅儿饼有什么区别?

* * *

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应该在日常生活中就非常注意搭建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人脉关系。如果您是做风险投资的,圈子里起码需要认识个律师或者大小创业者懂金融会管理的朋友。如果您是职业作家,圈子里起码需要认识出版商、图书策划和媒体宣传的朋友。哪怕您只是小城市里倒腾小买卖的生意人,也总还得认识几个当地搞工商税务城管的人。

各个圈子里,谁都不要觉得多认识一个大夫是负担,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生病的。

小伤风小感冒,要是有个医生朋友,一个电话打过去就不用您拖着病体屹立在寒风中打车去医院挂号排队看病拿药了,多花了钱回来还得扯着干痛的嗓子骂娘。

真要碰到需要开刀做手术才能解决的大病,大夫起码能够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和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帮你介绍一个靠谱的医院,引荐一个业内人人称道的专家,或者,在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起码能给您一些再中肯不过的建议。

若真是得了大病、恶病、疑难病,谁都难免一死,帝王将相有宫廷御医、达官显贵有专职保健,名医、国医随叫随到,也没见谁长生不老,但是起码可以不走太多弯路,不让无良庸医给治死,或者起码能死得舒服一点。

很多病人抱怨,现在的大夫都庸俗和市侩,觉得大夫对自己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没给红包,都是因为自己看上去没钱没势。

说实在的,当建筑师的哪一个不愿意给财力充足又有高度的审美和理解力的客户设计大楼?又能实现自己的设计梦想,又能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知己般的理解和支持。

当演员的哪一个不愿意给财力充足不用三天两头克扣剧组费用,会讲故事又能完美表达自己拍摄理念,能让投资方挣大钱又能让演员一炮走红的制片人演戏?

大夫同样愿意给那些又有修养又有钱的患者看病。

病人有修养,医患沟通无障碍,他的表述清晰,对答切题,能够非常到位地理解医生的治疗理念,理解的下一步一定是和医生高度和默契的配合。

病人有钱更是好事,治疗起来能够让医生更加专注于医病本身,可以把国际上最一线的治疗理念介绍给他,而不是把大部分精力用在考虑经济问题,或者如何才能更省钱的方面上去。

然而,即使是发达国家,也不可能要求每个病人都财大气粗,更不用说我们这种老百姓刚吃饱肚子没多久的发展中国家,何况赚钱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本领。

但是,在医生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修养应该不难吧?一个修养好的病人,把病情娓娓道来,不知不觉就会引导医生主动为他考虑疾病治疗在各个方面可能遇到的各种难题,会主动和他讲解可能面临的选择,主动和他讲解如何看待各种治疗方式的利弊风险,说不定还会主动帮他省银子。

要求每个人都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格魅力也不现实。但是,在医生面前保持最基本的真实、信任和坦诚应该不难吧?

一个成熟和理智的病人,要学会真诚地对待眼前的医生,信任他,甚至激发他潜在的力量。虽然您没有看上专家号,但是您清晰的表述、发自内心的尊重、对医生充分的理解,不给他施加任何无谓的压力,就可能会让一个原本水平并不十分出众的医生创造奇迹。他可能会发动全身的能量考虑帮助你,即使他自身水平有限,他对疾病的了解不是那么完善或者透彻,但是,他可能会辗转反侧地思考,这次门诊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可能会留下你的电话,回去检索国外资料参考书,或者回头请教病房里其他的专家教授,最终对您的疾病提出一个非常有见地的治疗方案。或者,即使他自己不是专家,即使他解决不了您的问题,但是他一定知道业内哪位专家能看好您的病,他给您指条明路也能省掉您在和疾病斗争的道路上不少的周折和烦恼吧?

即使我们交不到一个医生朋友,我们财不大气也不粗,我们也没有闪闪发亮的人格魅力,我们根本不懂,也没时间,而且就算费尽力气也弄不明白什么是人生的修为,我们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但是,我们起码能够要求自己不做一个特别没水平的病人吧?

首先,不要在医生面前轻易显露自己对普世的毫无道理的不信任,这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作为病人,我们绝不要说这样的话:哎呀,大夫,终于见到您了,我从昨晚上就在协和门口排队了。我这病前前后后至少看过二十多个大夫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我觉得其他大夫都是胡说八道,有让我开刀的,这些拿惯了手术刀的大夫真是没法说他们,见了谁都想按在手术台上收红包。还有的大夫给我开了几千块钱的中药,吃了根本没用,我都给他摔桌子上了还臭骂了他们医院一顿。你们西医开的药还多少管点用,可是我才吃了两天就头晕心跳脚后跟发软,副作用也太大了,我就等着您给我好好瞧瞧了。

听听,这种病人,不用千锤百炼的老大夫,傻子大夫都能听出来你对医生的要求是什么。敢情您病了,一是坚决不做手术,二是不能接受药物的副作用,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啊?电线杆子上贴的牛皮癣小广告上有妙方,不打针不吃药,三天见效,无效还退款,您敢信吗?

再有了,您这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更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您都看了二十多个大夫结果还谁都没伺候明白您,您见谁都说以前的大夫看得不好,这说明谁有问题呢?问题多半是出在您自己身上。一个谁都不信任的病人,谁能保证他能一改秉性单单就信任眼前这位协和的大夫呢?

现在的医疗环境多不好啊,动辄打官司告状骂人杀大夫,如果再有专业“医闹”介入,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甚至一辈子的幸福可能就彻底搭进去了,老百姓都不知道大夫们脑袋里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有多紧。

您觉得中药不管用就把药摔到大夫桌子上还骂人,哪个医生听到以后不想退避三舍?谁还敢再给您看病?

医生没了安全感,没了那份内心的宁静,如何能平心静气地好好看病呢?

这种内心的宁静一方面来自医者自身的修为,一方面来自社会大环境以及病人是否足够真诚、信任和宽容。医生和病人原本素不相识,但是疾病发生了,它强迫二者在非常短的时间里立即搭建起一座真诚和信任的桥梁。

做到了是双赢,做不到的话,医生和病人都失败。伤了医生,他起码是健康人,康复得快,而身和心都受伤,甚至终生难以康复的永远是我们的病人。

我们的病人,问问我们自己,到底能不能面对医生不可能个个都是圣人的现实?我们是要心怀宽容、同舟共济,还是苛责这些本不是圣人的医生都是圣人,进而失望,乃至绝望再导致过激的言行和举动,到后来伤人伤己呢?

作为病人,让我们的大夫真正把心情放松下来,或者至少把那根警惕的弦暂时放松,心无旁骛地给我们看病,此乃真正的大本事。

病人给医生最好的见面礼就是真诚,最好的红包就是信任。

世人多有傲慢,病人中也不乏傲慢者。但是,面对医生,不要不经意间显露出自己的轻蔑或者不耐烦。例如,您挂了一个主治医生的号,一进诊室您先说:“哎,你们协和的专家号实在是太难挂了,本来想找专家给好好会会诊的,没想到只剩你们主治大夫的号了。”

这个主治医生很可能就认为,敢情您不是奔着我来的,我是您退而求其次万不得已的选择。类似的情绪产生后,这位医生的主观能动性一定是在不自觉地大幅下降。

遇到自己不理解的治疗方式,先请医生再给自己仔细解释说明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帮助,不这么做还有什么替代办法。别医生刚提出建议说您的病得做手术,您啥也没考虑或者想都没想就先来一句:“天啊!我坚决不开刀,伤元气的。”

这时候,医生可能本能地认为您是抵触开刀这种治疗方式的。于是,在治疗方案中就把手术治疗这项给直接剔除了。继而医生可能会再给您第二种治疗建议,新换的方案可能更加保守,不如手术听上去那么可怕,但是您不知道的是,这种方案的疗效可能根本就不怎么样,您因为武断否定,已经和最适合自己的治疗方式失之交臂了。

带着宽容和接纳的态度去听取医生的建议,并不意味着您就被医生绑架,决定权永远在您手上。

先听,再提问;先听清楚,再有目的地提问。学会倾听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和艺术,各行各业都是要秉承这一信条的。

医生首推的治疗方式,往往是他认为最适合您的治疗手段。

您可以和他进一步讨论该方案的利弊和风险,治疗的花费如何,治疗本身有无创伤性,如果是药物治疗有没有哪方面比较特殊的副反应,治疗的预期效果如何等等。

对于疾病的治疗,一个好医生一定是具有鲜明的个人立场的,他不会像一个普通售货员,机械地把几种治疗方式往您面前一撂,您喜欢哪样自己选。

他应该是一个高级导购员,他了解您的疾病、您的年龄、您的身体状况、您的生育计划,而且通过交谈他也能大致了解您的经济承受能力、您的医疗保险情况,然后把他认为最适合您的治疗方案交代给您。

如果你们能获得交流的一致性最好,下一步就是治疗的开始了。如果不能,您仍然可以和医生进一步交流和比较。总之,交流,坦诚地交流,面对医生,把自己最真实的情况都告诉他,告诉他你的病痛,告诉他这病痛是如何影响您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的,告诉他自己曾经接受过哪些失败的治疗经验,告诉他自己的经济承受能力,告诉他你有没有医疗保险,告诉他自己的生育状况,告诉他自己的家庭是如何看待这疾病,并且能够在多大程度和层面上配合自己治疗,告诉他所有和疾病相关的疑惑。

哪怕是婚前偷着做过人流,自己是刚被小三儿抢了丈夫的原配,自己是寡妇、未婚母亲、得过性病或者正在从事某种不太能够放在阳光底下说的特殊职业等等,都不要怕,一个好医生不但不会瞧不起你,还会帮你保守秘密,在给予理解同情的同时,一定会尽力帮您解决病痛、重返健康。

想到这儿,我真有点厌烦这位舅舅,整个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凡事不听人劝、不听人言的德行。他老婆多流出去的那些血,不赖别人,全赖自己和自己的老爷们。赶明儿碰上别的事,照样得绕这弯弯的道,这就是属于他的宿命和人生。

医生对面永远不缺一个难缠的病人或者家属,各种奇想怪癖和妄念幻想,不一而足。其实他们内心世界的这些毛病、这些弱点我们同样具有,只是因为他们的专业学识并不突出表现在健康和疾病这一块罢了。

想来舅舅也是受自己有限的见识和眼界困扰吧,谁动他老婆的子宫,就跟要掠夺他当父亲的权利似的。

都是普通老百姓,他还没扬手就揍那大夫一个大嘴巴子,也算没犯什么大错。我一再告诉自己,深呼吸,不要轻易犯嗔怒之错,不要自以为高人一等,不要居高临下,自打进了医院穿上白大褂我就是医生,不再是寻常人了,需以无比的耐心和持久的悲悯看待并且处理好这一切。我接着问:“舅,咱长话短说,后来呢?”

舅说:“这手术还真没白做,手术后来例假的时候血真的不多了,再也不贫血了。

“大夫让避孕两年,等子宫长结实了再怀孕。全家跟着过了两年好日子,你舅妈真争气,还真的顺利怀上了孩子。” +RtNXwtRkGB3h04hdSbw5SvbPbXxqQCvOr+rZlCNHRe9AyYH8qzsvc+Z9ZxcI2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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