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周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周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周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张仪自齧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周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守亭、障者不过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夫诸侯之约从,盟于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
周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328年)
秦国的公子嬴华和张仪带领军队包围魏国的蒲阳邑,夺取了蒲阳。张仪向秦王进言,把蒲阳归还给魏国,还派秦公子繇去魏国当人质。张仪趁机对魏王说:“秦国这样厚待魏国,魏国不可以对秦国失礼。”魏国只好把上郡十五个县全部献给秦国。张仪回到秦国被任命为国相。
周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324年)
秦国张仪率领秦军攻打魏国,夺取了陕邑。
周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323年)
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相在齧桑会盟。
周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322年)
秦国张仪从啮桑返回之后,表面上被免去了国相,而到魏国去任国相,想使魏国率先服从秦国以便诸侯各国仿效。魏王不同意,秦王就攻打魏国,夺取了曲沃和平周两邑,暗中却更加厚待张仪。
周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317年)
张仪对魏襄王说:“魏国的土地方圆不到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国土四方平坦,没有名山大川为屏障,士兵大多守卫在与楚、韩、齐、赵各国相连的边境,在国内守卫亭障的士兵不超过十万。魏国的地势本来就是战场。诸侯国订立合纵盟约,在洹水之滨结为兄弟之国,以求互相保卫。现今,亲兄弟尚且有为争抢钱财互相残杀的,而想依靠那个反复无常的苏秦留下的合纵老套路,不可能有明显的成功。大王如果不依附秦国,秦国出兵攻打魏国的河外地方,占据卷县、酸枣等县邑,劫夺卫国土地,占领阳晋,那么赵军不能南下,魏兵不能北上。魏兵不能北上的话,合纵的道路便被切断了。合纵的道路被切断,那么魏国肯定就会陷入危险。所以我希望大王认真考虑做出决定,并请您准许我辞去相职。”魏襄王听了张仪的话,便背弃合纵盟约,又通过张仪向秦国请求讲和。张仪回到秦国,再度出任秦国国相。
周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周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316年)
巴国和蜀国出兵互相攻伐,都向秦国告急求救。秦惠王想攻打蜀国,但考虑道路险阻难以到达,此时韩国又来进犯秦国,因此犹豫不决。司马错请求攻打蜀国。张仪说:“攻打蜀国不如进攻韩国有利。”秦惠王说:“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张仪说:“亲近魏国,与楚国交好,出兵到三川,攻打新城、宜阳,到达东、西两周的郊外,据有九鼎国宝,掌握天下的户口图籍,挟制周天子来号令天下,天下就没有人敢不服从,这样可以实现帝王大业。我听说争名要在朝廷里,争利要到市场上。当今三川地方和周王室正相当于天下的朝与市,而大王不争这些,却要纠缠于远方的戎狄小族争斗,这样就离帝王大业太远了。”司马错说:“不是这样。我听说想要国家富足就一定要扩大土地,想要兵力强盛就一定要百姓富有,想要建立帝王大业就一定要博施恩德。土地、百姓、恩德三个方面的条件具备了,那么帝王之业也就水到渠成了。现今大王的国家地少民贫,所以我希望先从容易的做起。蜀国只是一个西方偏远的国家,却是戎狄的首领,政治昏乱,如同夏桀、商纣,由我们秦国去攻伐它,好比是豺狼追逐羊群。得到蜀国的土地可以扩张国土,夺取它的财富可以使百姓殷富加强军备,不劳民伤财便可降服蜀国。攻取了一个国家,天下人却不认为残暴,获得一国的利益而天下人不认为贪婪,这是说我秦国的这次出兵名利双收,而且还有禁暴止乱的好名声。现今去攻伐韩国,劫持天子,是坏名声,而且不一定能得到实际利益,还落下不守道义的名声,攻打了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攻打的对象,那是很危险的。臣请求阐明这其中的原因。周王室是全天下人敬仰的共主,齐国是韩国亲睦的友邦。周王室知道国家重器九鼎要保不住了,韩国知道三川之地守不住了,周、韩两国将会同心合力,倒向齐国、赵国,请求与楚国、魏国和解,甚至不惜把九鼎送给楚国,割地给魏国,大王没办法制止,这就是秦国面临的危险。权衡之下,不如攻打蜀国取得完全的成功。”秦惠王听从了司马错的计谋,起兵攻打蜀国,在第二年的十月占领了蜀国。把蜀王贬称为侯,并派遣陈庄任蜀侯相。蜀地归属为秦国疆土后,秦国愈发强大,物资财富丰厚,更加傲视周围诸侯国。
周赧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而许之。群臣皆贺,陈轸独吊。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王曰:“有说乎?”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匄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周赧王二年(戊申,公元前313年)
秦惠王想攻打齐国,但担心齐国与楚国是盟国,于是派张仪到楚国,游说楚怀王。张仪对楚王说:“大王你假如真能接受我的建议,跟齐国断交,终止合纵盟约,我可请求秦国把商於的六百里土地奉献给大王,让秦王室之女成为大王身边洒扫庭院的婢妾,秦楚两国之间嫁女娶妇,永远结为兄弟之邦。”楚怀王很高兴地答应了。大臣们都向楚怀王祝贺,只有陈轸难过。楚怀王怒道:“寡人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六百里的土地,为什么你还不高兴呢?”陈轸回答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依我看,商於的六百里土地不可能得到,而齐国、秦国还会相互联合,齐、秦联合,那么祸难一定落到楚国头上。”楚怀王说:“能说一说道理吗?”陈轸说:“秦国之所以看重楚国,是因为楚国背后有齐国的合纵,现在与齐国断交,终止合纵盟约,楚国就孤立了,秦国怎么会看重孤立的楚国而给它商於的六百里地呢!张仪回到秦国,一定会背弃大王。大王在北面与齐国断交,西面引来了秦国的祸患,齐、秦两国之兵一定联合打到楚国来。为大王着想,不如对齐国暗中交好而表面上绝交,派人随同张仪到秦国去,假如秦国给了我们土地,那时再断绝与齐国的关系也不迟。”楚怀王说:“你赶紧闭嘴吧,别说这些扫兴的话,等着看寡人拿到秦国的土地!”于是楚怀王把相印送给张仪,给他丰厚赏赐,然后与齐国断交,终止合纵盟约,派了一位将军随从张仪到秦国去。张仪假装从车上掉下来摔伤,三个月不上朝。楚怀王听到张仪不上朝的消息后,思量说:“张仪大概是认为寡人与齐国断交做得还不够真诚吗?”于是楚怀王派勇士宋遗到宋国借了一道符书,北上到齐国谩骂齐王。齐王大怒,只得委屈自己服从秦国,这样齐、秦两国便交好联合了。张仪这才上朝,召见楚王使者说:“你怎么还没有接受赠送的土地?从某地至某地,有六里多见方。”使者发怒,回来报告楚怀王。楚怀王大怒,想调集军队攻打秦国。陈轸说:“我可以说说了吗?攻打秦国还不如送一个名都给秦国,与秦国联兵攻打齐国,这样我们虽然丢了一块地方给秦国,还可以从齐国取得补偿。现今大王已经对齐国绝交,又去责备秦国的欺骗行为,这样我们会更加推动齐秦两国交好,而招来天下的强兵,国家一定会大受损失!”楚王不听陈轸的话,派将军屈匄率领军队去攻打秦国。秦国也派魏章任庶长,率兵迎击楚国军队。
周赧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张仪闻之,请行。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遂往。楚王囚,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余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秦被甲百余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计无便于此者。”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谨使使臣先闻左右。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赵王许之。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周赧王四年(庚戌,公元前311年)
秦惠王派人去告诉楚怀王,希望用武关以外的土地换取楚国的黔中郡。楚怀王说:“我不愿意交换土地,我希望得到张仪,然后可以献黔中给秦国。”张仪听到这消息后,便请求前往楚国。秦惠王说:“楚国恨不得杀了你才甘心,你为何还要去呢?”张仪说:“秦国强大楚国衰弱,有大王你在,楚国不敢加害于我。而且我与楚王的宠臣靳尚很要好,靳尚正事奉楚王的宠姬郑袖,郑袖说的话,楚王没有不听从的。”张仪于是前往楚国。楚怀王拘禁了张仪,打算杀了他。靳尚对郑袖说:“秦王十分宠信张仪,将要用上庸等六县的地方再加上秦国的美女赎回他。大王必定看重这些地方而尊重秦国,秦国来的美女一定会受到宠幸,而夫人就要被冷落了。”于是郑袖日夜对着楚王哭泣说:“当臣子的都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现今杀了张仪,秦王一定大怒。妾请求与儿子都迁到江南去,不要等秦国来凌辱宰割我们!”楚王便宽恕了张仪,并且以厚礼接待他。张仪便游说楚王说:“实行合纵抗秦,如同驱赶羊群去攻击猛虎一样,羊群打不过猛虎是很明显的事。现今楚王你不服从秦国,秦国假如胁迫韩国驱使魏国来攻击楚国,那么楚国就危险了。秦国西境有巴蜀之地,在那里建造舟船,积贮粮食,战船顺着岷江东下,一天就可行驶五百多里,不到十天便迫近扞关。扞关受到惊扰,那么扞关以东的楚国土地全都要戒严守城了,黔中和巫郡将不受您的控制。秦国调动甲士出武关,楚国北方的土地便被隔绝了。秦兵攻击楚国的话,楚国在三个月内就可能亡国,然而诸侯各国的援救却要在半年以后才到。等待弱国的援救,却忘记强大秦兵的威胁,这是我为大王所担心的。大王如果能听从我的意见,我可让秦国、楚国永远成为亲如兄弟的邻国,不再互相攻伐。”楚王已得到了张仪,又舍不得割让黔中地给秦国,就同意了张仪的意见。
张仪又到韩国,游说韩王说:“韩国地势险恶多山,生产的五谷不是豆类便是小麦,国家连两年的储粮都没有,现有的兵卒不过二十万人。秦国披甲的士卒就有一百余万。崤山以东各国的士兵披上铠甲戴上头盔来交战,秦国军队却丢开铠甲、赤膊上阵,他们左手提着人头,右手挟持俘虏,用孟贲、乌获那样的力士来出战,攻打不顺服的弱国,就像在鸟卵上面垂挂千钧重物一样,这些弱国没有能够幸存的。大王不服从秦国,秦国出兵占据宜阳,阻塞成皋的要道,那么大王的国家就分裂为二了,鸿台的宫殿,桑林的苑囿,就再不是大王所有了。为了大王您自己考虑,不如服从秦国,去攻击楚国,这样可以回避祸患,使秦国欢心,没有比这办法更可行的了!”韩王答应了张仪。
张仪回到秦国,报告了秦惠王,秦惠王拿六邑的地方封给张仪,尊称他为武信君。然后他又派张仪去东面游说齐湣王,说:“主张合纵的人游说大王,一定是这样说的:‘齐国以魏、韩、赵三晋作为屏蔽,地域广大人民众多,军力强大战士勇猛,即使有一百个秦国,也不能把齐国怎么样。’大王会认为他说得好,而不去考察实际情况。现今秦国与楚国之间互相嫁女娶妇,结为兄弟之邦;韩国向秦国奉献宜阳的地方;魏国向秦国奉献河外的地方;赵王朝见秦王,割让河间的地方事奉秦国。大王不服从秦国,秦国驱使韩、魏攻击齐国的南境,发动赵国的全部兵力,渡过清河,直指博关,这样临淄、即墨两地就不是齐王所有的了!国家一旦受到攻击,那时即使想服从秦国,已不可能了!”齐湣王答应了张仪。
张仪离开齐国,向西到赵国游说赵武灵王,说:“大王联合并统率天下各国对抗秦国,秦国军队有十五年不敢东出函谷关。大王的威名传扬于崤山以东各国,我的国家为此而感到恐惧,整治甲胄,训练士兵,努力耕作,积贮粮食,平时都担忧惶恐,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大王你有意追究我秦国的行为啊。现今秦国托福大王的力量,我秦国占据巴蜀之地,兼并汉中郡,包揽东西两周的地方,扼守白马津口。秦国虽地处偏远,然而心中忿恨含怒的日子已经很久了。现在秦国有破甲残兵驻扎在渑池,准备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据番吾,与赵国军队在邯郸城下相会,希望在甲子日交战,像周武王伐纣一样。秦王郑重地派我先行告知大王。现今楚国与秦国已结为兄弟友好的邻国,韩、魏对秦王称为东边的藩卫臣属,齐国向秦国奉献了盛产鱼盐的地方,这是斩断了赵国的右肩啊!断了右肩还要与人搏斗,失去了结盟之国,这种情况不是太危险了吗?现今秦国要调动三路军队,一路阻塞齐、赵相交的午道,通知齐军使他们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的东面;另一路军驻扎在成皋,驱使韩、魏两国军队进入河外地方;还有一路军驻扎在渑池,三路大军包括秦、齐、韩、魏四国军队,将合力为一来攻打赵军,赵国降服后由四国瓜分它的土地。我私下为大王考虑,不如与秦王当面相约,作为兄弟之国。”赵武灵王答应了张仪。
张仪接下来北行前往燕国,游说燕昭王,说:“现在赵王已经入朝秦王,献出河间地方,服从秦国。大王不服从秦国的话,秦国会出动甲兵到云中郡、九原郡,驱使赵国攻打燕国,那么易水、长城就不归大王所有了。而且现今齐国、赵国对于秦国来说,就好像是所属的郡县一样,它们不敢轻举妄动出兵攻打。现在燕王服从秦国的话,就会长期不受齐国、赵国侵害。”燕昭王听后,便请献出常山山后的五座城邑给秦国来求和。
张仪回到秦国汇报,还没到达咸阳,秦惠王便去世了,他的儿子秦武王继位。秦武王自从身为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等到即位之后,臣子们多来中伤张仪,指责他的短处。诸侯各国听说张仪和秦王之间有嫌隙,都背弃张仪游说建立的连横,再次实行合纵。
周赧王五年(辛亥,公元前三一〇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王许之。齐王果伐梁,梁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齐罢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齐王乃解兵还。张仪相魏一岁,卒。
周赧王五年(辛亥,公元前310年)
张仪向秦武王进言,说:“我替大王您谋划,东方的韩、魏等国若有战乱,大王你才可以多获得土地。我听说齐王十分憎恨我,我在哪个国家,齐国就要攻伐它。请让我这个不才的人前去魏国,这样齐国一定会攻打魏国,齐、魏两国交战各不相让,大王可趁这个时机攻打韩国,进入三川地方,挟制周天子,掌控天下的版图,就可以建立帝王的大业啊!”秦武王同意张仪的请求。齐王果然出兵攻打魏国,魏王惶恐。张仪说:“魏王不要担心!我可以让齐国撤兵!”张仪派他的舍人前往楚国,借用楚国使者去对齐王说:“大王让张仪取信于秦王,您太看重张仪了!”齐王说:“为什么这么讲?”楚国使者说:“张仪离开秦国原本是与秦王谋算好了的,他们想让齐魏两国相互攻伐,而让秦国趁此机会夺取三川。现今齐王您果然攻打魏国,对内使国家疲惫,对外却去攻伐盟国,结果让张仪更加被秦王信任。”齐王便撤兵回国。张仪任魏国国相一年,便去世了。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其余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或谓:“公孙衍张仪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恶足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余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张仪与苏秦都以合纵连横的谋略游说各诸侯国,得到了富贵的地位,天下的人都争相效法。魏国人公孙衍,号犀首,也以游说而扬名。其余的有苏代、苏厉、周最、楼缓这些人,纷纭而起,遍于天下,以论辩诡诈的游说争高下,其中张仪、苏秦、公孙衍最为著名。
孟子评论说:有人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就使诸侯恐惧,他们安静下来天下就太平无事。”孟子说:“这样的人哪是大丈夫呢?君子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上,走在天下最正直的道路上,得志时就与民众一起顺着这条道路走,不得志时就独自坚持走这条路,富贵的诱惑不能动摇我的心意,贫贱的处境不能改变我的志向,威武逼迫不能使我屈服,这才称得上大丈夫。”
扬雄《法言》说:有人问:“张仪、苏秦学了鬼谷子的谋略术,又会了合纵连横的游说术,他们各自使中原国家安定了十多年,是这样吗?”回答说:“他们都是狡辩的人,圣人厌恶他们。”又问:“如果读着孔子的书,而做张仪、苏秦那样的事,又怎么评价呢?”回答说:“太丑恶了,这好像有凤鸟的和鸣却长着凶猛鸷鸟的羽毛!”“如此说来,子贡不也做过游说的事吗?”回答说:“看见国家有祸乱却不能解救,子贡对此感到耻辱。游说而不能得到富贵,张仪、苏秦对此感到耻辱。子贡和张仪、苏秦不是一路的人。”又有人问:“张仪、苏秦他们的才能可以称得上出众吧,他们不蹈袭前人的陈迹行事。”回答说:“从前选用人才,即便是古代圣王尧舜也难以辨别。说到讲论才能,你说的才能,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说的才能啊!”
战国时期的策士纵横是时代变革的体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人们凭借着自己的才能实现阶层跃升,在国际舞台上纵横驰骋,苏秦、张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种“邦无定交,士无定主”的“不定”状态,体现出过去的陈规已被打破,过去的传统已经更新,而新的传统、新的标准还没有立起来。这是一个除旧而迈向新社会的时代,所以叫作变革时代,它是“无定”的,而它的终点又是“定于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