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6月3日,星期天,高级军械师京特·维特躺在诺曼底大西洋沿岸的沙丘草丛里,端着望远镜扫视天空。云层遮蔽了太阳,不过,天气还是很热,6月初的科唐坦半岛就是这样。但暴雨云正在形成,明媚的晴天看来很快要结束了。
大西洋长长的海浪反复冲刷海岸,清晰可辨的敲击声盖过了海浪的声响。第1262陆军海岸炮兵团某营正在罗泽尔前方架设一门缴获的法国火炮。
沃尔施莱格少尉朝沙丘顶上的部下喊道:“维特,打猎有成果吗?”维特答道:“今天的运气不太好。”话音刚落,他就把望远镜丢在一旁的军便帽上,迅速翻了个身,端起法制霰弹枪。双筒猎枪的枪管从右向左缓缓移动,“砰”,接着又是一声“砰”。一只白色的小鸟旋转着落向地面。维特把霰弹枪丢在草地里,朝鸟儿落下的地方跑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其他战友问道:“找到了吗?”
高级军械师维特笑着说道:“看看这个!”说着,他给众人看了看手里的死鸽子。沃尔施莱格问道:“信鸽带情报了吗?”
“少尉先生,带情报了。”维特递上他从信鸽腿上摘下的小金属管。少尉拧开管子,倒出小小的纸卷。纸上标有数字和字母,还画了只小小的狐狸。维特评论道:“以前画的是乌鸦、喜鹊,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把这东西送到城堡去,”少尉命令道,“动作快点!”维特骑上征用来的自行车出发了,沿莱皮约通往瑟堡的公路,赶往索特维尔附近一座小城堡的团部,他要上交射落的信鸽和信鸽携带的情报,这是法国境内的间谍呈送给英国情报部门的报告。情报透露了德国人在海岸和腹地构筑的发射阵地、掩体的具体位置,驻扎在各个村庄的德军部队,以及英国情报部门有可能感兴趣的一切内容。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无线电技术刚刚起步,信鸽的作用无可替代,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况不同,交战各方仅以信鸽补充无线电的不足,主要在特工人员无法到达或携带电台过于危险的地方用信鸽传递消息。与无线电报务员不同,信鸽不会受到干扰,能平静而又迅速地传送秘密图纸和情报。信鸽还有个特殊功能,它可以报告伞降特工平安着陆,这些特工随身携带信鸽,顺利着陆后放出鸽子。
英国情报机构,用降落伞把法国抵抗组织使用的信鸽空投到住宅区或游击队的秘密营地。信鸽的损失相当高,英国人空投的鸽子,有许多没被抵抗战士找到,还有不少被当地居民交给德国人,倘若他们不上交,就是犯下了严重的罪行。因此,德国反间谍机构(阿布维尔)很快确定,信鸽是秘密战线的重要因素。被德军占领的法国地区,打鸽子成了德军精心组织的防御措施。射落飞行中的“邮递员”是一项军事运动,法国北部海岸的德国驻军更是如此。
1944年6月前的三年半里,英国空军部的信鸽部门向法国投放了16554只鸽子,其中有1842只(11%)返回英国南部海岸的鸽舍。鸽子腿上绑缚着小小的铝管,里面装有德军部队驻地和动向、大西洋壁垒海岸防御工事、机场和火箭发射基地的情报。与携带电台潜入法国的特工不同,这些“空中邮递员”还能传递照片、草图、地图微缩胶片。在令人大开眼界的《情报与欺骗》一书里,作者乔克·哈斯韦尔谈到在1940年秋季,第一只信鸽携带情报从法国顺利飞回英国的故事。这只信鸽是跳伞潜入法国的特工释放的,此人把鸽子藏在衣服下,跋涉一整夜穿过乡村,这才到达接头人的住处。他把信鸽关在笼子里,随后用了11天穿越法国,四处收集情报。
1940年10月20日,这名特工回到自己的住处,早上8点20分放出信鸽,鸽子腿上的铝管里装着他弄到的情报。下午3点,信鸽回到英国的鸽舍。6小时40分钟内,信鸽飞行了300英里(约480千米),送回关于德军驻地和抵抗力量所在位置的重要情报。这是通信领域的一项重大成就。
归巢的信鸽,被射落的不多,因为它们飞得又高又快,最高时速达到90千米。就算德国人发现“空中邮递员”,要想射落它们也得是神枪手才行。不过,德军射手确实射落了一些为英国情报机构工作的信鸽,然后,德军司令部着手破译铝管里的情报。
没能返回英国的信鸽,有两只携带着极其重要的军事情报,结果导致许多美国士兵丧生,我们在后面还会讲述相关的故事。
6月5日(周一)清晨,驻圣洛的德国第84军军部,情报处长弗里德里希·海因少校在作战日志里记录下第709步兵师呈交的报告,这份报告的内容是关于高级军械师维特射落的情报信鸽。他把装有加密情报的小铝管放在一旁,准备让马克斯将军过目,次日再派信使把这东西呈交驻巴黎的阿布维尔中心。海因此刻当然不知道,明天他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透过硕大的窗户,少校瞥了眼对面有着宏伟尖顶的大教堂,再看看天空,天色预示出坏天气。然后,他又埋头工作了:态势图、空袭、敌军情报、没完没了的文件。
1944年6月5日,巴黎附近的城堡、布列塔尼和诺曼底、比利时境内、加来海峡、荷兰和法国南部,各地的德军参谋和第84军军部的海因少校一样,都在研究关于敌机侵入、轰炸的报告和其他情报,以及沿海地区的消息和筑垒工事的进展报告。但他们最关心的是天气,因为一切取决于天气。
天气决定一切!
敌人来还是不来取决于天气。正因为这个问题悬而未决,这些参谋人员、将军、莱茵河以西的58个师才会待在这里。整整58个师!48个步兵师和10个装甲师,共计1370辆坦克和17万官兵。因此,西线总司令冯·伦德施泰特元帅当天指挥着95万陆军、武装党卫队、空军地面部队将士。阿尔弗雷德·约德尔将军的数据指出,1944年6月5日,莱茵河以西的德军总兵力为187.3万人。他们都在等待,都在思忖同样的问题:敌人何时到来?他们从哪里来?
自1942年起,德军指挥部门就为敌人“从哪里来”苦恼。为缓解红军承受的压力,斯大林强烈要求盟国开辟第二战线,这不是什么秘密,自从1942年德军发动夏季攻势以来,红军一直在绝望的境地苦战。可西方盟国的大规模入侵会落在何处呢?有可能在挪威,也许在丹麦,或者在法国漫长海岸线上的某个地段。
希特勒和西线总司令冯·伦德施泰特元帅1943年确信,第二战线只会出现在西欧某处海岸,可究竟是哪里呢?
德国人通过侦察发现,强大的盟军部队从苏格兰调往英格兰南部,这样一来,对方进攻挪威或丹麦的观点就站不住脚了。所以,盟军登陆比利时或法国海岸似乎最有可能。
从空中支援的角度,可以回答盟军在何处登陆的问题,因为对方不可能入侵远离英伦三岛的海岸。另外,如果登陆地点太远,盟军大型舰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近目的地,会导致他们无法利用“突然性”这个宝贵因素。
元首大本营审阅了OKW(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和西线总司令呈交的态势报告,再加上他们对空中和信号侦察做的评估,以及特工的情报,德军高级将领的观点逐渐统一,一致认为盟军会在英吉利海峡最窄处实施入侵。实际上,德国原先打算入侵英国的方案也发挥了作用。伦德施泰特和B集团军群司令隆美尔得出以下战略共识:敌军进攻的最大威胁在加来海峡沿岸。而盟军对诺曼底海岸构成的威胁,西线总司令伦德施泰特没太在意。他认为诺曼底海岸峭壁林立,与英国几座登船港口相距甚远,因而敌人不会在此处登陆。
这是个致命的战略推论。更令人费解的是,伦德施泰特借助地图讲解情况时,谈到了科唐坦半岛面临的潜在威胁,因为此处有利于盟军入侵。诺曼底提供了一道漫长而又连贯的登陆正面,在此处入侵的话,盟军的补给线较短,还能充分利用他们的空中力量。迪特尔·奥塞在他的权威著作《1944西线大决战》里谈到这种情况时正确地指出:
如果进攻方不愿冒险冲击加来海峡强大的筑垒海滩,以免遭受惨重损失的话,那么,他们只能在诺曼底登陆。虽然作战地图表明科唐坦半岛受到严重威胁,相关推论也很明显,但和隆美尔一样,伦德施泰特坚持己见:“依我看,盟军最有可能的登陆地点是加来海峡沿岸!”所以,他没多关注诺曼底海岸与日俱增的威胁。
因此,只有7个德国师据守勒阿弗尔与瑟堡之间,长达300千米的危险防线。
德军司令部在1944年2月进行了图上演习,第84军军长马克斯扮演“盟军”,登陆卡尔瓦多斯海岸,但演习没能改变伦德施泰特和隆美尔对这片地区缺乏关注的态度。马克斯一举“占领”布列塔尼和诺曼底,充分说明这段海岸线面临的威胁非常明显。可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伦德施泰特和隆美尔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加来海峡。希特勒赞同他们的看法,不过,他也担心诺曼底海岸。约德尔将军视察了海岸防御,相关结果无疑让元首陷入沉思。另外,他还饶有兴趣地读了一个名叫瓦尔特·佐尔格的一等兵于1944年1月呈交给OKW的请愿书,请愿书声称盟军会在诺曼底登陆。不管怎么说,希特勒在5月份敦促伦德施泰特和隆美尔加强诺曼底防线,可隆美尔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无法从加来海峡沿岸主防线抽调兵力加强诺曼底。”伦德施泰特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希特勒让步了,就此丧失了彻底、有效地纠正致命错误的机会。
不过,卡尔瓦多斯海岸面临的威胁还是让他寝食难安,以下事实可以证明:尽管伦德施泰特和B集团军群参谋长施派德尔将军 反对,希特勒还是下令把一个伞兵军调往布列塔尼,还把第91空降师派到诺曼底西海岸,以此应对敌军空降登陆。但包括希特勒在内的所有人普遍认为,盟军会在加来海峡实施入侵。因此,5月底只有7个师守卫300千米长的诺曼底海岸,而在加来海峡沿岸,驻有第15集团军的17个师。
所以,盟军进攻前一天傍晚,德军西线总司令部对“何处”这个问题的错误答案深具致命性。那么,他们对“何时”的问题又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