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早期,“新科学”出现了。炼金术从此变成了化学,人们对忧郁症的认知也发生了转变:盖伦所说的体液被神经、精气与纤维等概念取代了。而靠平衡体液来保持健康的这种做法,历经种种曲折,直到19世纪才被逐渐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构想,主张要均衡、高效地利用身体,根据机械论和化学理论来分析体内有没有出现阻塞,或者化学物质有没有失衡,需不需要进行纠正。不过在这个时期还处于盖伦阶段,就像对古典时期的忧郁症那样,人们依旧认为忧郁症发作是因为黑胆汁过热,产生了烟气或气体,并升腾进入大脑。伯顿在引用盖伦的观点时就说过:“因为黑胆汁蒸发,升腾起来的黑色浓烟遮蔽了大脑,使大脑一直都处在黑暗的环境里,又害怕,又伤心。于是,人就会看到千奇百怪的可怕幻影,就像怪物似的,还带着强烈的情感。这让人很烦恼,头脑里的幻想也黯然失色。”忧郁诗人、牧师约翰·多恩(John Donne)抱怨道:“可是,我又做了些什么,才使这气体产生,或者说吸入了这气体呢?他们跟我说,是我的忧郁症在作祟。”
从盖伦时期到伯顿时期,人们一直都认为,忧郁症会让患者产生幻觉。这个症状是和抑郁症之间的一个重大差异。要判断这种幻觉会把想象干扰到什么程度,还得取决于认同哪个观点:是同意亚里士多德忧郁天才的神话,还是相信不太乐观的盖伦,把忧郁症看做一种严重的身心疾病。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劳伦斯·巴布还是指出,这两种模式都“和文艺复兴文学纠缠在了一起,简直无可救药”。只要看看莎士比亚(Shakespeare)写的哈姆雷特(Hamlet),就知道他说得不假。这个角色命运十分悲惨,但又是个高贵而博学的天才。当然,在戏剧与诗歌之外的真实世界里,忧郁症会让患者有什么感受,可能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也不用非要把真实体验和文学作品里描写的行为模式割裂开来。本书认为,忧郁症和抑郁症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文化环境的塑造和影响,而文化环境就包括文学创作、艺术作品,还有围绕宗教、阶级和性别的更广泛的论述。这些都是在近代早期形成忧郁症的显著因素。
虽然这本书一直在追溯现代抑郁症的发展历程,而且在观察的各个时期似乎都看到有这种病,但我们还是得强调一点:我们现在对抑郁症有什么看法,这种看法在怎样的文化中形成,它周围又有怎样的文化环境——这些观点和文艺复兴时期相比,有时候是有文化差异的,而且差异大得惊人。在文艺复兴时期,宗教还没有世俗化;人们还是相信体液学说,而不是科学理论;患者为了治病,还是在依赖祈祷,而不是吃药。同时,到底怎么理解忧郁症,怎么去治疗,人们的想法也摇摆不定。一方面,宗教、魔法、玄理、炼金术、鬼神学说纷纷登场,还有盖伦基于人体提出的自然主义解释,另一方面,也有人开始向各类人文主义靠拢。所以在当时,为治疗忧郁症患者,宗教疗法和医学疗法一起使用,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这些文化看起来奇怪又陌生,但尽管这样,我们还是能看到,它们关注的核心都是人的苦难。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它们引进的外来表达方式。
例如,在17世纪60年代末,有个长老会教徒汉娜·艾伦(约1638—?)写下了自己精神上承受的磨炼,描述了她对自己的病有什么看法:“我忧郁症发作时是一点一点发作的,消退的时候也是一点一点消退的。黑暗的忧郁症会让我生气,可随着脾气缓和,我的精神疾病也会减轻。上帝一步一步地让我坚信,所有这一切都是撒旦搞的鬼,都是他欺骗我,诱惑我,还去影响黑暗的黑胆汁。这不是我自己的问题。”基本上,艾伦完全是在用宗教框架来理解自己的抑郁症,虽然其中也包含了对身体的认识和治疗,但这段话要从主要的叙述模式来看,显然是一段心灵自传。无论是对她,还是别人,抑郁症都是他们的一段心灵旅程,能让他们获得拯救,进行赎罪,得到上帝的恩典,和世俗的体液学说没什么关系。正是通过了解不同外来文化里的抑郁症,才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这个时代的抑郁症有什么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