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这个时期忧郁症的一个重要层面,比以往还更加重要。在伯顿的《忧郁的解剖》里,它还是忧郁症的一个主要类别。爱情忧郁症,也就是对爱人的渴望,早在古希腊罗马时期就已得到了普遍的认识:炽热的感情会过度燃烧黑胆汁,造成体液失衡。渴望会使人体温度升高,燃烧体液,然后忧郁症就接踵而至。崇高的“英雄之爱”,指的是忧郁的爱人真正体现出了一种更加崇高的爱。这种说法其实源于“单纯的发音巧合”。在希腊语中,“eros”意为爱情,而“只需将‘eros’中的‘e’发成送气音,写作者就可以把这个词变成‘heros’,也就是意大利语中的‘eroe’和英语中的‘hero’(英雄)”。在《论问题》第30卷,亚里士多德提到了许多忧郁的古代英雄,他们历经了黑胆汁的燃烧;同理,对于忧郁的爱人而言,他们的黑胆汁被爱的激情点燃,所以他们和那些英雄一样,有了相似的感受。别看这只是个小花招,它说服了很多费奇诺那个时代的人。也是在那个时代,柏拉图的思想发挥了关键的影响力,引入了爱的过渡,从世俗的爱情过渡为更加神圣、纯洁的爱。这样的过渡标志着“英雄之爱”的理念在逐步演变,忧郁症患者越来越受到神的智慧的吸引。从诗歌、绘画、哲学或普遍的宗教作品里,还有其他各类展现艺术之美的作品里,我们都能看到这一点。
在中世纪,各类作品在描写爱情忧郁症的时候,可能是把它看做我们现在说的那种躁狂-抑郁症的发展进程:坠入爱河时,那种狂喜会燃烧黑胆汁。之后,如果没法抓住爱人的心,患者就会变得抑郁、迟钝。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认为这个变化过程和现代的躁狂抑郁症有什么关系,因为爱情忧郁症在发展机制上,在逻辑上,都和19世纪的躁狂抑郁症截然不同。医学教授米凯莱·萨沃纳罗拉(1452—1498年)探讨过“忧郁症患者的独处”状态。那些“在混乱的爱情里惨遭抛弃的人,会不断地思考、回忆和幻想”。爱情忧郁症患者一般都是修养比较高的人,那种激情“则被称为‘haereos’,因为英雄或者贵族更加频繁地感受到这种情感”。
就这样,忧郁的爱人受到吸引,进入了忧郁症的领域,这在后来的各类作品中屡见不鲜:有一个意大利医生就指出,崇高的爱人“会躲开人群,不和别人说话,而是到死者的坟地里去寻找僻静的地方。这样一个人待着,处在忧郁的状态里,让他很满足。他可能会长时间地沉思,一些事物是多么的美丽”。即便费奇诺还没有把忧郁的概念完全柏拉图化,从上面的文字里,我们也能很清楚地看到,爱情忧郁症是有可能转变成宗教忧郁症的。就像前面说的,人们在中世纪就已经认识到,僧人中有淡漠忧郁症这种病。这表明,为了追求神圣的爱,灵魂可能需要承受苦难。
与这种爱情相关的,是对学术的热爱。一个崇高的学者在探寻知识,而且可能是宗教性质的知识的过程中,就有可能会患上忧郁症(见图5)。在亚里士多德列出的忧郁英雄里,不仅包括赫拉克勒斯与莱山德等,还有恩培多克勒、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等哲学家。学者为了追求智慧,也可能会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从而损害健康。这中间有一个原因,就是撰写医学文献的人把学者的生活和忧郁症联系了起来。这种生活方式有可能既是抑郁的原因,也是抑郁的结果。
图5 一名忧郁的学者。从这幅J. D. 内森塞勒的蚀刻画(约1750年)里,我们可以看到,因为学者们经常需要静坐、独处,进行大量思考,十分劳神,所以人们普遍认为他们尤其容易忧郁。(伦敦,韦尔科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