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辛和叶小秋从支队出来,先去了趟创富大厦,结果被告知李成轮休不在单位,两人便要了他家的地址驱车前往。
李成家住在西城区怡海小区,到了地方,两人敲开房门,开门的人正是李成。李成看上去正值中年,身高体壮,表情木然,但听闻二人是警察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拽着骆辛和叶小秋一通嚷嚷。
二人一时之间有些发蒙,也听不清楚李成嘴里嚷嚷的是啥,正想追问原委,看见从客厅南侧的屋子里,又蹿出一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她跌跌撞撞似乎用了很大气力才走到二人身前,喘着粗气说:“你们,你们是警察?是不是玥涵有消息了?你们是不是找到玥涵了?”
骆辛和叶小秋更蒙了,两人对视一眼,由叶小秋发声劝说李成和中年女子先平复一下心情,说有什么问题让她和骆辛进屋再谈。就这样,二人进了李成家的客厅。李成扶着中年女子坐在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骆辛和叶小秋则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是我老婆刘佳。”李成主动介绍身旁的中年女子,紧接着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我女儿到底有没有消息?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您女儿出什么事了?”叶小秋反问道。
“她失踪了呀,你们不知道?”李成的爱人刘佳,面无血色,白得像一张纸,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你们来找我们干什么?”
“肖倩死了。”骆辛抬眼望向李成、刘佳夫妇,加重语气说道,“被杀死的!”
夫妻俩猛然一怔,瞬间,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看上去有些错愕,有些兴奋,还带些狰狞。紧接着,就听李成高声嚷道:“我早对你们警察说过,那个沈建涛和周怡一定会报复我和肖倩的,你们偏不信,肖倩肯定是被他俩杀的!”
“我们家玥涵一定也是被他俩拐走的!”刘佳也来了精神,一脸怨气附和道,“我们跟你们警方强调过无数次了,好好调查调查那俩人,你们总是不在意,总是敷衍我们,这回信了吧?”
“你们怀疑是沈建涛和周怡出于报复心理杀了肖倩?”叶小秋迅速整理下思路问,“并且怀疑他们出于同样的动机,掳走了你们的女儿,是这样吗?”
“对,肯定是他们干的。”李成使劲点头说,“尤其那个沈建涛,绝不是什么好人,你们真的很有必要重点调查一下他。”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应该也处于危险之中吧?”叶小秋向李成试探着问,“近段时间,在你周围或者你家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出没?”
“没有。”李成缓缓摇头,一脸沮丧地说,“你们不必担心我会跟肖倩一样被杀,刚刚说过了,我的女儿被拐走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你恨不恨肖倩?”骆辛盯着李成的眼睛,突然插话道,“‘偷情视频’事件她是主谋,是她硬把你拉进事件当中的,如果因此导致你女儿失踪,你心里会不会特别怨恨肖倩?”
“恨!”李成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太冤了,肖倩不太会用手机进行视频剪辑和编辑,我只是顺手帮了她一下而已,没想到会引火烧身,辛苦多年争取来的主管职位没了,孩子丢了,老婆急得身体也垮了,难道我不应该怨她吗?要不是她搞出来那个破视频,我的生活能像现在这么狼狈不堪吗?”
“7月2日,也就是前天晚上,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叶小秋对骆辛的思路心领神会,立马接话问道。
“在上班,我们倒班,干24(小时)休48(小时),我一整天都待在单位,没外出过。”李成脸上一副坦然的表情,说,“恨归恨,我可没有杀人的胆量。”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骆辛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李成,须臾,开口问道:“你跟肖倩关系很好吧?”
“还可以。”李成干脆地说。
“你们最近还经常联系吗?”骆辛问。
“不联系了,她的微信我早删除了。”李成皱了下眉头,一脸警惕地说,“我和她真的只是一般同事关系。”
“如果只是一般关系的话,你们合力搞出那种充满色情隐喻的视频,不觉得尴尬和难为情吗?”骆辛冷笑一声说。
“不,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和肖倩有一腿?你说话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有点被骆辛的姿态惹恼,李成高声辩解道,“肖倩本身性格就是大大咧咧的,和谁都爱开玩笑,不信你可以到我们单位问去。”
“是啊,你们做警察的也不能乱说话,这会影响我们家庭和睦的,知不知道?”刘佳也跟着气鼓鼓地说。
“我是警察,提出合理怀疑是我的工作,其余的和我没关系。”骆辛淡淡地回应。
“你……”李成和刘佳夫妇俩被噎得一时语塞,都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其实骆辛也不是故意针对这夫妻俩,他的性格本就是过于自我,并且情商极低,从来都是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可是李成和刘佳不了解他,眼瞅着两人恼羞成怒快要发作,叶小秋赶紧跳出来打圆场,把话题引向他们更在乎的事件上,插话说:“你们女儿多大了?失踪多长时间了?能具体说说事件经过吗?”
一听叶小秋提到自己的女儿,刘佳眼里瞬间噙满泪水,胸口起伏的频率也明显加快,看上去呼吸正变得困难。坐在她身旁的李成,赶紧伸手帮忙揉搓胸口,同时低声劝慰道:“你不能再激动了,回卧室躺着吧,女儿的事我来说就行。”
刘佳轻轻点头,从沙发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未搭理骆辛和叶小秋,便径直走向卧室。
望着妻子羸弱的身子从卧室门口消失,李成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唉,本来就有冠心病,这去了趟南方找孩子,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回来就下不来床了。”
“说说孩子情况。”骆辛打断李成的感慨,显然对他女儿失踪一事也有些兴趣。
李成把目光从远处拉回,稍微打量一眼骆辛,没好气地说:“还让我说什么?说了有用吗?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们紧盯着那个沈建涛,你们听了吗?”
“你说你的,对找孩子有没有帮助,交给我们来判断。”骆辛用不算太客气的口吻说。
“对,你冷静点,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真能帮到忙呢。”叶小秋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语气格外温和地说。
李成怔了怔,瞪了骆辛一眼,又斟酌了一会儿,开始说道:“我女儿叫李玥涵,今年17岁,过了这个夏天就该读高二了。她学习成绩还不错,平日也挺听话的,就是比较迷恋电视上的那些偶像,没事总拿着手机在社交平台上看那些人的消息,还加入了什么粉丝应援会。
“出事那天是2月16日,是个周六,我在单位值班,家里只有玥涵和我老婆在。据我老婆说,那天一大早,玥涵冲她要500块钱,说是她喜欢的一个偶像来金海参加商业活动,他们粉丝会号召大家集资给偶像买份礼物。我老婆本来对她追星这个事就很反感,再一听说这群孩子要花那么多钱给偶像买礼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仅一口回绝了要钱这个事,还让玥涵把过年期间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都交出来,省得她乱花。没承想,玥涵顿时一脸慌张。我老婆看出她脸色不对,逼着她立马把钱拿出来。玥涵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好承认压岁钱已经让她花光了。说是前几天她的那个偶像参加了个什么竞赛性质的综艺节目,需要观众在社交网站上投票,他们这些粉丝不仅自己每天上网投票,还集资雇用‘水军’来刷票。我老婆一贯性子比较急,玥涵话刚说完,她上去就给了玥涵一耳光,随后没收了她的手机,并勒令她当天不准外出,更不准去见那个什么偶像。
“后来,到了中午,我老婆因为惦记几天前生病的岳母,就说让玥涵好好待在家里看书,她去姥姥家探望一下。玥涵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等我老婆傍晚回来时,她早没影了。因为先前没收了她的手机,没法通过电话联系,我老婆便给玥涵的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又帮忙联系到玥涵在学校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学,结果有两个女生说,她们和玥涵共同喜欢的一个明星,当天下午在文汇大道商业步行街中的一家商场里搞活动,本来约好了几个人在那边会合,但是玥涵并没有去。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报警。派出所民警首先调看了我们家小区门前那条大马路上的监控录像,发现我老婆前脚刚离开小区,后脚玥涵便从小区里偷跑出来,然后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之后,民警根据监控拍下的车牌号码找到那辆出租车,司机师傅说玥涵当时是在文汇大道附近下的车。玥涵应该是没从她妈妈那里要到钱,不好意思去找她的同学,只能自己偷偷跑去围观她喜欢的那个偶像。不过,由于文汇大道那里本来人就特别多,再加上有明星到来,尤其搞活动的那个商场,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玥涵就算身在其中也很难被发现。总之,我们和民警一道调看那里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玥涵的影子。好在民警同志还是很有经验的,他给出一个思路,说玥涵有可能在离开文汇大道后,又跑去明星下榻的酒店外围观去了。这个思路还真的非常靠谱,玥涵确实在离开文汇大道后,坐出租车又去了东海岸附近的希柏顿酒店。说是粉丝会内部传的消息,那个大明星当晚将会入住希柏顿酒店,其实那不过是明星团队为避免被打扰放的烟幕弹而已,实际上他们住在了城堡酒店。”
说到此,李成忍不住哼了下鼻子,一脸讪笑着说:“你说这些孩子是不是特别傻,人家大明星用你捧场的时候一口一个‘家人’地称呼着,用不着的时候把你当个屁放了都是抬举你,什么偶像啊,吸血鬼而已。”
“这么说,你们去的是城堡酒店,那后来怎么知道玥涵去了希柏顿的呢?”叶小秋问。
李成解释说:“是这样,我们到城堡酒店扑了个空,彻底没了主张,无奈之下我和我老婆便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张玥涵的照片,简单说了下她离家出走的情况,希望认识我们的朋友能尽量帮忙转发,以此获得更多线索。很快,这条朋友圈被我的一个朋友看到了,他是出租车替班司机,他那个车所属的公司有个司机微信群,他就帮忙把我的朋友圈内容转到群里。到了当晚9点左右,那司机群里有人发消息,说是下午快到4点钟的时候,曾经在文汇大道拉过一个女孩去希柏顿酒店,看着很像我们家玥涵。朋友把消息转给我,我们立马和派出所的民警一同赶往希柏顿。我们到的时候,还有很多被消息误导的孩子仍然守在酒店大门外,等着一睹偶像的风采,不管酒店方怎么解释,他们也不肯离开,只不过在那些孩子中间我们并没有看到玥涵。
“随后,民警带我们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帮忙调看酒店周边道路的监控录像。结果,在距离希柏顿酒店不远的一处街边,有个出租车临时停靠站点,在那里我们看到了玥涵的身影。她站在那里不到两分钟,便有一辆出租车停靠过去,她对着车窗跟司机讲了几句话,接着便拉开车门坐进去,出租车随即开走。那时是晚上9点32分,仅比我们赶到希柏顿酒店的时间早了5分钟。此后,玥涵便彻底失去踪影。”
“这么说,是你女儿主动离家出走的,先前也毫无征兆,怎么会和沈建涛或者周怡产生关联呢?”叶小秋一脸不解地问。
“很有可能是他们一直埋伏在我们身边,伺机报复我们,正好赶上了的。”李成愣了下,又再次强调说,“尤其那个沈建涛,心眼特别多,性格也非常偏激,报复心极强……”
叶小秋听出李成的话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忍不住打断他说:“你这说的纯属个人猜测,而且我觉得比较牵强,有没有直接一些的事实依据,或者说沈建涛有没有做出什么举动,让你觉得很可疑?”
“当然有!”似乎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李成提高音量说,“就说‘偷情视频’那个事,我承认自己确实做得不对,事后我特意登门去他家里给他道歉。我是真的带着万分歉意和诚意去的,结果那小子根本没让我进门,直接把我撵出来,还在我背后骂骂咧咧的。关键,我很真切地听到他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和肖倩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受了冤屈的沈建涛,撂下几句狠话算不上什么证据。叶小秋继续问:“还有别的吗?”
“他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李成干脆地说道,“你们警方找他问过话,他声称当天因为感冒在家里躺了一天,可是没人能证实。”
“既然认定是沈建涛作的案,那你们怎么又去了南方,是在那边发现什么线索了吗?”骆辛插话道。
“别提了,被骗了。”李成哭丧着脸说,“孩子失踪后,我和老婆觉得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所以一边督促你们警方深入调查沈建涛和周怡,一边也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发布寻找孩子的信息,并允诺能帮助找到孩子的,我们会支付五万块钱酬金。这不,上个月20号,有个南方人给我们打电话,说在他们当地一家流水线工厂里看到过玥涵,还发过来一张女孩的照片,我和老婆觉得那女孩确实挺像玥涵的,立马坐飞机赶了过去。谁承想,到了当地,见到打电话的人,那人却在收了我们两万块钱预付金之后,找借口溜走了。后来,我们到当地派出所报警,人家民警通过技术鉴定,证实孩子照片是合成的。原本,为了找孩子已经心力交瘁,这又遇上个挨千刀的骗子,对我老婆打击挺大的,她回来就一病不起,这都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没上班了。”
“那个……”叶小秋还想发问,眼见骆辛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把到嘴边的问题憋了回去,也跟着站起身,冲李成告别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要再想起什么,可以给我们打电话。”
李成点点头,但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只是微微欠了下身子,算是回应。
骆辛和叶小秋一前一后出了李家的门,在楼道里两人没有过多言语,出了楼道门发现天空中飘起了小雨点,便一起快步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叶小秋一边从扶手箱中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骆辛,一边问道:“你刚才怎么不问问关于那个出租车的调查情况?”
“用不着问他,去支队调看卷宗不是更具体?”骆辛用纸巾抹着额头上的雨水,“再说,这个李成一门心思认定是沈建涛作的案,他说的话也不够客观。”
“那咱现在去支队?”叶小秋试探着问。
“再去趟李成单位,核实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骆辛回应说。
据先前的调查,沈建涛目前在其姐夫经营的一家小型机械厂中做库管员。工厂在郊外,出了市区还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周时好亲自驾车,载着郑翔,来到这家工厂,如愿见到了肖倩被杀一案中嫌疑最大的沈建涛。
沈建涛将二人带到自己工作的库房,里面充斥着呛人的油污味,门口处摆着一张木桌和一把木椅,沈建涛又从库房里找到一把椅子请二人落座,他自己便只能站着。
周时好坐定,抬眼打量着沈建涛。他个头不高,人长得很白净,瘦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躲在镜片背后的一双眼睛略显空洞,身子微微弓着,双手放在小腹前轻轻地揉搓,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拘谨,但并未显示出对警方的到来感到意外的样子。
周时好开门见山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肖倩被杀了。”
“嗯。”沈建涛轻轻点下头,抬手咬了咬指甲,言简意赅地说,“现在网络社交平台很发达。”
“前天,也就是7月2日晚上9点到10点之间,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郑翔见周时好沉吟着不说话,便开腔问道。
“你们来找我,说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本来,我跟母亲一起住,但是母亲不堪忍受一些网民骚扰,只好住到我姐姐家。前天我母亲过生日,我下班之后直接去了姐姐家吃晚饭,10点多才回的家,回家不久便睡了。”沈建涛语气平静地说。
“这工厂离市区不算近,你平时上下班坐什么车?”周时好紧接着问。
“自己开车。”沈建涛解释说,“厂里有个快报废的小面包车,姐夫让我开着。”
周时好点点头,略作沉吟,抬眼注视着沈建涛问:“对于肖倩的被杀,你有什么感受?”
沈建涛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垂眸,双眼放空地盯着桌角,库房里便陷入一阵静默。须臾,他又把手放到嘴边,使劲咬了几下,声音略显颤抖地说:“你们有过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经历吗?所有你在乎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化为乌有,而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有人无聊,随手拍了段视频,这是不是过于荒谬了?这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像肖倩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应该有人站出来做点什么?杀了她,是阻止堕落,不论是谁,我都会为他鼓掌!”沈建涛说着话,突然抬起头,使劲扬起嘴角,刻意做出一个愉悦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你们可以找我姐夫核实,他能给我做证,那天晚上我真的在他家待到很晚,不可能去杀肖倩。”
沈建涛如此毫不掩饰自己对肖倩的怨恨,反而令周时好再无从下口,只好顺势说道:“那带我们去找你姐夫吧。”
沈建涛默然点点头,前头带路出了库房。周时好和郑翔起身跟上。
金海市刑侦支队下设多个办案大队,各大队都有各自侧重的办案职能,比如周时好兼任领导的一大队,主要负责侦办重大恶性案件,而未成年以及成年女性失踪案件,则归属刑侦支队二大队的工作范畴,也就是说李玥涵的失踪案,是由二大队负责侦办。不过,对于骆辛借阅卷宗的请求,二大队负责人面露难色,表示新来的支队长方龄三令五申,各大队、各办案小组,不得将办案信息随意外泄,所以他得跟方龄请示一下,让骆辛先回档案科等消息,如果方龄同意了,他派人把卷宗整理一下再交给骆辛。
在二大队碰了个软钉子,骆辛心里很不痛快,但也没办法,只得和叶小秋找周时好求援。两人在副支队长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周时好和郑翔等回来,相互说了下各自掌握的最新情况,接着顺便进行了一番讨论。
“李成不在现场的证据能坐实吗?”周时好问。
“和你们询问沈建涛姐夫的答案一样,很多人都能证明案发当晚,他一直待在单位没离开过。”叶小秋答道。
郑翔心有不甘地接话说:“我觉得沈建涛可能还是有问题,虽然有他姐夫做时间证人,但他跟咱们搭话时,似乎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慌乱。”
“确实,他频繁地抖腿、咬手指,小动作特别多,看上去有些故作镇静。”周时好深有同感地说道。
“频繁咬手指?”骆辛沉吟一下,紧接着一连串发问道,“他是不是比较瘦,脸色看上去也很疲惫,和你们交流时说话语气虽平静,但又带些警惕性?”
“对,你形容得全中。”郑翔使劲点下头,试着问道,“是不是精神创伤留下的后遗症?”
“是那个叫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吗?”叶小秋抢着说。
“感觉应该与精神创伤导致的应激性障碍有关,但应该不属于PTSD。”骆辛轻摇下头,解释说,“成人突然出现频繁咬手指的毛病,实质上是人格出现退化的表现,这不难理解,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咬手指。而对创伤当事人来说,这种退化会从心理上传导到生理上,从而引发焦虑、失眠、抑郁等症状,并且会逐渐无法适应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我觉得沈建涛有可能罹患了‘适应障碍症’。”
“这种症状有可能引发暴力行径吗?”周时好问。
“当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没有得到正确疏导,是有可能出现极端的宣泄行为的,比如自残,或者伤害他人。”骆辛回答了周时好的疑问,接着建议说,“可以再深入挖掘一下沈建涛身上的信息,他没有作案时间,但是可以雇凶杀人。”
“行,下一步就按照这个方向走。”周时好冲郑翔示意说,顿了下,又对骆辛说,“李成女儿的案子,你和小秋仔细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与沈建涛关联上,二大队那边我去打招呼,如果有需要,让他们尽量配合你们。”
听到周时好提到二大队,叶小秋满脸怨气地说:“我们刚刚去二大队借阅卷宗资料了,他们领导说要先向方支队长请示,然后才能把卷宗给我们。”
“毛病!”周时好听了叶小秋的说辞,顿时双眉紧蹙,随即冲身边的白墙使劲瞪了一眼,因为方龄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紧接着,他愤然抄起桌上的座机,似乎要打电话和方龄理论,只是把话筒举在耳边停留了几秒,又缓缓放回了原位。周时好长长吐出一口气,幽幽地说:“行吧,那就等着方支队长批准再说。”
眼瞅着原先在队里说一不二的周时好也被方龄整治得很无奈,在场的其余三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一时之间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尴尬,好在不多时有人敲门走进来,是二大队的一名民警,手里捧着一个大纸箱,说是二大队领导吩咐他来送调查资料的。
带着一大纸箱资料回到档案科,骆辛和叶小秋先去食堂吃了中饭,回来之后,骆辛便把自己关在他独有的小玻璃屋中开始研读案情。叶小秋也没闲着,纸箱子里还有几个U盘,里面拷贝了与案情相关的监控录像,骆辛让她尽可能把所有录像看一遍。
关于案情,大致情况和李成介绍得差不多,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他未提及,那就是李玥涵失踪的次日中午,李成曾接到过一个男子打来的电话,该男子在电话中声称他绑架了李玥涵,要求李成准备二十万现金,于当晚7点整到文汇大道商业步行街地铁口等候交易。然而,当李成按照警方的指示,拿着赎金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之后,绑匪却失约了。李成在地铁口旁苦苦等到半夜,也未等到绑匪再次打来电话。随后,这一通索要赎金的电话,被查实是来自一部2G手机,所以无法精确定位,只能通过基站交互信息大致判断出,该通电话是从文汇大道周边区域打出来的,除此,该号码未再有过其他通话记录。
确认李玥涵失踪后,其父李成第一时间指出一名叫沈建涛的男人曾与他有很深的过节,有可能对其女儿进行绑架。随后,办案人员对沈建涛进行了问话和背景调查,他自称案发当日因重度感冒在家中昏睡一天一夜未曾出门,但因其独自居住,加之所住小区为开放式老旧小区,所设置的监控探头的数量很有限,小区中盲区比较多,所以无法判断其口供真伪。
“那通绑架电话,这么重要的案件细节,李成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叶小秋完成了骆辛分配给她的任务,忍不住走进隔断屋中吐槽道。
“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吧。”骆辛回应说,“或者是在他的意识里,很不愿意相信女儿是被绑架的,认为那通索要赎金的电话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他还是更愿意相信案子与那个沈建涛有关。”
“那你觉得呢?绑匪为什么会放弃赎金?”叶小秋问,“是因为他发现警方当时已经在交易地点周围布控了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都有可能,但我比较倾向于李成的判断。”骆辛调动大脑中的“数据库”说,“2005年到2006年间,东北地区曾经发生过一起连环虐杀幼童案件,凶手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他在绑架第一个幼童之后,曾经也给孩子家里打过一个索要赎金的电话,同样,最终他并未在指定的交易地点现身。”
“为啥要多此一举啊?”叶小秋问。
“当然是为了隐藏真正的作案动机。”骆辛干脆地说,“所有谋财的绑架案,都是经过充分预谋的,李玥涵的父母一无权势,二无财富,她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绑票对象。”
“明明很容易让人识破,连李成都骗不过,更别提咱们这些专业的警察了。”叶小秋一脸不屑地说。
“这跟经验或者性格有关,有些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骆辛看了叶小秋一眼,问道,“那个载走李玥涵的出租车研究得怎么样了?”
“监控录像显示,车型为2011款的捷达,车牌号码为‘宁B3C26D’,但车管所方面证实这个车牌是假的,也就是说涉案车辆是一辆挂着假牌照的冒牌出租车。”叶小秋进一步介绍说,“从车身喷涂的样式以及顶灯上显示的字样看,它应该归属于‘通海出租汽车公司’,这个公司是咱们金海市最大的一家出租车公司,旗下有两千多辆出租车,差不多占市区出租车运营总量的四分之一,所使用的车型也是以2011款的捷达为主。”
“故意的?容易造成混淆?”骆辛喃喃自语道,接着又问,“行踪轨迹呢?出租车最后消失的地点锁定在哪里?”
“都没有。”叶小秋咧下嘴,解释说,“其实大街上的监控探头,大多数在晚间很难拍清楚行驶中车辆的车牌号码,拍得特别清楚的,都是因为监控探头旁边有补光灯,例如希柏顿门前那条主路上的监控设备。可是其余地段,大多没有补光设备,所以监控视线时而清楚,时而又很模糊,再加上通海公司的出租车,在大街上几乎随处可见,就像你刚刚说的,那辆冒牌出租车隐身其中极容易造成混淆。所以,二大队多方调看监控录像,最终也没能理出一条具体的行踪轨迹。”
“补光灯应该能照到司机的脸吧?”骆辛问。
“他第一时间用遮阳板把脸遮住了。”叶小秋说,“只能判断出司机是一位男性。”
“这么看,这个冒牌出租车司机绑架李玥涵,应该是经过充分预谋的。”骆辛说。
“与李成积怨最深的恐怕非沈建涛莫属,难不成真是他策划的报复行动?”叶小秋试着推理说。
“有预谋的,也不一定是针对李成的,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或许就是针对李玥涵的呢?”骆辛稍微思索了一下,纠正说,“又或许并非针对李玥涵本身,只是因为冒牌出租车司机预谋要绑架一名女孩,恰巧遇上了她而已。”
叶小秋稍微琢磨了下,提示说:“咱们有没有可能想复杂了?开套牌黑出租车的,大街上并不少见,或许是哪个黑出租车司机贪恋李玥涵的年轻貌美,临时起的歹意呢?”
“如果是冲动性犯罪,不会有那通索要赎金的电话,冒牌出租车司机的身份对犯罪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掩护,干吗还要为了区区二十万,将自身置于高度危险的境地呢?”骆辛回应说,“那通索要赎金的电话,虽说很容易被识破,但也反映出犯罪人很认真地琢磨过整个犯罪过程,也更加肯定了案件的预谋性。”
深夜时分,雨下得越来越大,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一扇漆黑的窗户,瞬间微弱的光亮,映照出玻璃窗后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蜷缩在黑暗中的沙发上,贪婪地吮吸着手指,双眼痴痴地盯着放在身前茶几上的物件,若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起身,把物件拎在手中,缓缓走向摆在角落里的冰箱。
男人拉开冰箱门,在把物件放入冷藏室之前,先拎在眼前,微怔了一会儿。借着冰箱中的照明灯光,能看到男人手里拎着的是一个透明塑料袋,装在袋子里面的东西红里透白,感觉有点像那种密封袋装的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