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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成亲六年,我的夫君却另爱他人

(三)

春去冬来,落江纷飞间又是两年过去,江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他握住我的手,眉眼间满是遗憾,他怕是等不到抱孙子

的那一天了……

从小别院出来后,我靠在墙上,身子无力地软了下去,像空中一片落江,在风里飘零无依。

这几年迦南待我虽不温存,却也是衣食无缺,至少府里的下人不敢太放肆,对我表面上还算尊敬。

但有时他会莫名其妙地对我发火,脾气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就不知我说错了什么话,一下就变了脸色。

于是我越发沉默,可沉默也是错的,去年除夕夜,他破天荒地带我去城楼上看烟花,才看到一半,他就气冲冲地丢下我走

了。

「最讨厌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是个寡妇!」

我无端端地挨了骂,不明所以,怯怯地在身后喊了他几声,他头也不回,我只能叹口气,裹着披风自己一点点下了城楼。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丢下,我早就习惯了,马车就停在下面,我自己也是可以回去的。

这件事过后,迦南又去忙各种生意应酬了,不再理会我,江禾被冷落在角落里,却已是知足的。

至少他再没娶过别的女人,偌大的宅院中始终只有我一位夫人。

也许,我抬头望着天,痴痴地想,他对我还是有一丝丝情意的。

深吸了口气,我望向小别院的方向,想到父亲殷切的眼神,终是咬紧唇,下定了决心。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我踏进了迦南的房中,迦南刚刚沐浴完,还只穿好一件单衣,浑身上下还笼罩着一层氤氲的水气。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我抿了抿唇,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走上前,伸出手从后面一把拥住了迦南。

迦南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我,房中一下静得可怕,只听得到两人紧挨的心跳声。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接近,也是我第一次这么主动。

不知过了多久,迦南才嘶哑地开口,呼吸粗重,唤了我一声。

我猛然被惊醒,吓了一跳,身子习惯性地哆嗦起来,却咬咬牙,鼓起全身的勇气,又贴紧了迦南的背,颤声道:

「夫君,我……我想要一个孩子,只想要一个孩子……」

细声细气的话里带着哀求,如飘飘洒洒的雪花,在迦南心中柔软地化开,却又酸涩无比。

见迦南迟迟不说话,我慌了,急忙补充道:「我不会再来烦你的,有,有了孩子后,我就搬去和爹一起住……你也可以,也

可以再娶其他……」

话还未说完,迦南霍然转过身,狠狠地甩开我,漆黑的眼眸满是戾气,像头随时要扑上来咬人的猛虎——

「滚,给我滚!」

怒不可遏的声音如一道闪电,吼得我瑟瑟发抖,霎时红了双眼,所有幻想与希望全部坍塌。

我被粗暴地推出了房门,身子摇摇欲坠。

从这一天后,迦南再也不愿见我,成天在外面忙得昏天暗地,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回到了不堪的最初,我搂紧被子,夜夜泪湿枕巾。

我想不通,我那么卑微地恳求他,这么多年了,我只是要个孩子,这也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我不知道,日日买醉的迦南并不比我好过,他饱受煎熬,恨自己不该沦陷,不该不知不觉对我生了情,更恨我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孩子,而只是想要一个依靠,为了摆脱他,我甚至不惜劝他纳妾!

日子在相互的折磨中飒飒而过,眨眼间,就到了迦南曾经入赘进江家的日子。

这一天,迦南心里格外烦闷,推掉了一切事务,早早地吩咐管家,去红袖楼叫了一群莺莺燕燕,关上房门,大肆歌舞,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去没想到入夜时分,门外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哭喊,那柔柔细细的声音,正是我。

管家忧心忡忡地进来通报了几次,迦南左拥右抱,醉得东倒西歪,在满室笙歌中,一把摔了酒杯。

「不要再跟我提夫人两个字!」

门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我疯狂地拍着门,却一次次被人拖开,我撕心裂肺地喊着:「夫君,夫君,求求你出来见我……」

凄厉的哭喊一句句敲击着迦南的心,满腔苦涩中,他几乎就要心软,却又被怀中的美人劝下一杯酒,精明的女人们互相使着眼色,满屋歌舞声骤然变大,渐渐遮盖了门外的嘈杂。

迦南也在这时陡然忆起,就是几年前的今日,江老爷将他逼上了绝路!

心一横,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再不去管外间的动静,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

等迦南一觉醒来时,悔恨来得措手不及。

府里全都挂起了白灯笼,临时设下的简陋灵堂中,远远地传来悲怆的哀乐,迦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就在昨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见我的昨夜,江老爷撒手人寰,一生叱咤风云的大商豪,在女儿肝肠寸断的哭喊中,终是不甘心地一点点合上了眼眸。

当迦南跌跌撞撞地赶去灵堂时,只看见一袭素衣跪在棺木前,披麻戴孝,孤零零的背影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单薄瘦弱。

迦南眼眶忽然一酸,一步步艰难地走近我,涩声道:「昨晚,我……」

「昨晚我去找你,」不悲不喜的声音打断了迦南,我纤秀的脊背伶仃地挺着,却并不回头,只轻轻开口:「想求你帮帮我,看在人之将死的份上,在我爹面前同我做场戏,说你会好好照顾我,不让他老人家下了黄泉也不安心……」

冰凉的声音回荡在灵堂里,木然,苍白,如一口枯井,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爹说的没错,是我太傻,不该奢望,还误以为你就是我的良人,只要我一心一意地等在原地,总有一天能等到你回头看

我一眼……」

爹至死都放心不下我,我守在床边,颤抖不已的身子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与无助,我不管不顾地奔去找迦南,一道门却将我隔得彻彻底底,里面歌舞升平,外面却是漆黑寒冷,我拍着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可没有人出来,到最后都没有人出来……

夜里那么黑,那么冷,在大风肆虐的小别院里,父亲的手倏然垂下,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那个人就这样走了,天地之间一片昏沉,没有光,没有父亲,没有希望,前路茫茫,我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背影动了动,我缓缓转过头,那一瞬,迦南仿佛觉得时间都要静止了,他按捺住纷乱的心跳,正要上前,却对上了一双枯槁般的眼眸,

我定定地望着他,带着直逼人心的绝望与寒意

——「可现在我才明白,如果那年在树林里,我没有遇上你,该有多好。」

(四)

没有人知道假面是何年何月来到百灵潭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姓,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来历,本体为何妖。

之所以叫他假面,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常年戴着面具,离群索居,住在一个偏僻的石洞里,睡在一口古旧棺材中,与世隔绝。

若不是这次来送请柬,蛇女浮衣还不会踏入假面的住处,和这怪人有了第一次接触。

又粗又长的蛇尾游走在潮湿的石洞中,浮衣四处打量着,小心翼翼地喊着:「假面先生,假面先生……」

满室昏暗中,一个人忽然从棺材里坐起,吓了浮衣一跳。

那人戴着鬼谱面具,阴森诡魅,盯着浮衣看了许久,看得浮衣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无边死寂中,那人终于开口,却是嫌恶地吐出了三个字:

「真难看。」

声音有些嘶哑,却意外地低沉动听,浮衣愣了半天,顺着假面的视线看去才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说我的大蛇尾难看!腾的一下涨红了脸,浮衣伸长了脖子据理力争道:「哪,哪里难看了?明明这么好看的尾巴……你的真身还指不定多丑呢!」

「真身……我没有真身,我只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假面喃喃自语着,如幽魂一样从棺材里飘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了浮衣身前。

「你是谁?何故闯我石洞?」

浮衣被那双冷如冰霜的眼眸望得一个哆嗦,这才想起正事,从怀里取出请柬,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假面先生,是这样的,乌裳姐姐生了个好漂亮的娃娃,要给娃娃摆满月酒,我是来请你……」

饱含真情实意的话还未说完,洞里忽然飞沙走石,浮衣被一阵强风刮出了洞外,在半空中尖叫连连,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洞里遥遥传来一声——

「已过午时三刻,洞里不留闲人,有事无事都勿扰。」

紧接着是棺材合上的声音,假面显然又入棺去休息了。

浮衣手握请柬,揉着摔疼的蛇尾,看向黑森森的石洞,欲哭无泪。

(五)

离满月酒的日子越来越近,浮衣也越发起劲地去邀请假面,就这样,我天天去,天天摔,连孔澜都不忍心看我每天摔得鼻青脸肿的了,劝我放弃算了,可浮衣偏偏就和假面杠上了,一股拗劲上头,愈挫愈勇。

渐渐的,浮衣摸清了假面的性子,有时还能死皮赖脸的和他说上几句话。假面脾气很古怪,心情好时会让浮衣盘旋在洞顶睡觉,心情不好时就直接赶人,一股风把什么都吹出去。

他的石洞里冰冰凉凉的,浮衣很喜欢睡在里面,我对假面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可惜假面从来不回答我的疑问,问什么都说忘了——

不是欺瞒,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忘了。

只有一次浮衣说到孔澜与乌裳夫妻情深时,假面破天荒地皱了眉:「妻子?我似乎也有过妻子的……」

浮衣大奇,刚想刨根问底,假面却抱住头,痛苦不已,他似乎在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浮衣担心地想上前扶住他,却在假面的

一声长啸中猛地被震开,又被大风吹出了石洞。

自此以后,浮衣再不敢在假面跟前提到「夫妻」、「眷侣」这些字眼了,孔娃娃的满月酒我也不奢望假面去了,我这才知道,假面足不出户原来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没有来,假面就不会踏出石洞。

浮衣问他在等谁,他果然又是摇摇头,说忘了。

假面身上实在有太多谜团,浮衣想解也解不开,直到有一天,

石洞来了个不速之客,替浮衣解开了心头所有疑惑……

那天恰是孔澜为孩子摆满月酒的日子,百灵潭烟花漫天,热闹非凡,席间觥筹交错,庆祝到一半时,浮衣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悄悄离了座,带着好酒好菜,向假面的石洞游去。

假面从棺材里被叫醒时很生气,也不管浮衣说什么给他带好吃的来了,衣袍鼓动间就要赶人,浮衣赶紧把包袱挡在脸前,颤颤巍巍地道:

「假,假面先生,外头的凡人老说,朋友之间不就该有福同享

吗……」

正准备动手的假面闻言一愣,漆黑的眼眸透过鬼谱面具,深深地看了眼抖成个筛子似的浮衣。

一阵风迎面而来,浮衣紧闭双眼,却不是预料中的扫地出门,睁开眼,才发现假面一把将包袱卷进了棺材里。

「好了,东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浮衣眨了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没有吹我出去!

按捺不住的欣喜涌上心头,浮衣刚要开口,下身却忽然灼热起来,长长的蛇尾一鼓一鼓,散发出幽绿的光芒。

浮衣眉间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长尾,几乎瞬间明白过来,我,我这是要蜕皮化人,蛇尾修炼成双腿了!

在百灵潭修行了这么久,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浮衣忍住疼痛,心中欢喜万分,我环顾了下四周,假面已合上了棺材,我不敢惊动他,更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我蜕皮的全过程。

时间刻不容缓,咬咬牙,浮衣拖着蛇尾,游进了石洞深处。

刚藏好身子,洞外便闪过一道蓝光,朵朵幽莲在空中盛开,一人踏风而来——墨发如瀑,衣袂飞扬,赫然正是潭主春妖!

「迦南,七十七年之期已至,吾依约前来,尔速速起身,取回

属于尔之物。」

清越的声音在石洞里响起,棺材动了动,不一会儿,假面破棺而出。

藏在暗处的浮衣瞪大了眼睛,乖乖,原来假面先生一直在等的人竟然是潭主!

蛇尾火辣辣地蜕化着,浮衣却浑然不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黑影,若有所思。

迦南,原来他叫迦南。

「七十七年前,你来到百灵潭,在我这里寄存了一件东西,你可还有印象?」

春妖淡淡问道,假面摇了摇头,忘了。

「忘了就对了,」春妖挑眉淡笑:「因为你寄存在我这的东西,正是你的回忆。」

一拂袖,春妖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圈,云烟缭绕间,半空中缓缓现出一面昆仑镜。

「七十七年前,你将回忆尽数托付于我,我替你保管了这么多年,如今依约前来,是时候完璧归赵了。」

指尖一弹,昆仑镜慢慢启动,银光飘洒间,幻化出人间的场景……

春妖的声音在假面头顶响起:「可看仔细了。」

假面闻声抬头,暗处的浮衣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强忍住下身的灼热,凝神看了起来……

(六)

「可现在我才明白,如果那年在树林里,我没有遇上你,该有多好。」

昆仑镜上闪过一幅幅画面,演绎着多年来的爱恨情仇,灵堂里,我心如枯槁。

石洞中,浮衣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我痴痴地望着昆仑镜中的景象,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一颗心像浸泡在海水里,苦涩无比。

水滑过脸颊,滴在我蜕化的蛇皮上,带着温热,晶莹剔透。

假面要动身的前一夜,浮衣不知哪来的冲动,去找了主人春妖,跪在春妖座下,执意请命愿跟假面一同出海寻妻。

像在台下听一曲戏,台上唱到扣人心弦的地方却戛然而止,他们的故事触动了我的心弦,我急切地想陪着主人公一同走下去,亲自揭开这场七十七年后的结局。

浮衣从没离开过百灵潭,春妖多有嘱咐,末了,一声轻叹:

「也算作你的一番历练吧,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假面走时,春妖将一物放入了他手心,面色淡淡:「这是你曾托我找的东西,上穷碧落,我始终不希望你会用上。」

浮衣跟着假面离开百灵潭时,长长的一条蛇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窈窕修长的腿。

我小心翼翼地把腿晃给假面看,「这下你没那么讨厌我的尾巴了吧。」

假面瞥了一眼,面无表情:「这叫腿,不叫尾巴。」

浮衣吐了吐舌头,紧跟上假面:「都差不多嘛。」

一路上,假面都很沉默,浮衣变着法子想讨他开心,假面却不怎么理会我。

眼看着离那座传说中的海中岛越来越近,浮衣明显感觉到假面开始紧张起来,整个人交织着兴奋与不安。

浮衣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一定会见到你的妻子的!」

假面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面具下的眼眸深不见底,许久,他嘶哑着声音开口:「谢谢。」

天高辽阔,海水蔚蓝,假面坐在船头,大风烈烈,吹着他衣袍飞扬,浮衣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我。

叹了口气,浮衣安静地坐在了假面旁边,双腿还像蛇尾一样慵懒地搭着,不知怎么,我眼前又浮现出了昆仑镜中的画面……

(七)

江老爷去世后,我心如死灰。

像忽然看破了一切般,你若无情我便休,我拟了一封又一封休书,送去给迦南,要迦南休了自己,放我海阔天空。

休书却都被迦南撕得粉碎,漫天纷飞的纸屑中,迦南拉住我的手,几近哀求:「我们忘记一切,从头来过,好不好?」

我求了他这么多年,等我终于累了的时候,他却反过头来求我不要离开。

我笑了笑,轻轻抽出手,在迦南一点点黯淡下的眸光中,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既然迦南不肯休掉我,我也不再强求,反正那薄薄的一张纸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搬去了父亲生前住的小别院,一个人养花种草,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

迦南每天都会来看我,我却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会,只当他不存在。

有一回迦南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紧紧地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头上,嘶哑的声音带着哀求:「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们

生个孩子好不好,我会教他……」

「不想了,」淡淡的话打断了迦南,我从他怀里挣脱,抬起头,面淡如水:「现在不想要了……总要不到也就不想了。」

门慢慢地关上,迦南心头大悸,觉得有把刀子将他的心一点点割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完全。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到底无法真正地忘却,后来的我压抑成疾,本就孱弱的身体一病不起。

迦南心急如焚,到处寻医问药,为了我停了一切生意,带着我踏遍北陆南疆每一个角落,几乎将大半家财都散尽。

但我的病始终没有好转,像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一样,我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就不行了。

迦南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七尺男儿跪在床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却就在他最痛苦绝望时,生机转现——

他得到了一份残缺的古书。

书上记载着,蓬莱之地有座海中岛,岛上有座仙人墓,墓中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传说中的长生之药,可消除百病,起死回生。

仙岛藏在海水下,每七十七年海面会退一次潮,露出下面的海中岛。

距书上记载的一次退潮时间来推算,今年不多不少,正好是又一个七十七年后的海中岛重现。

迦南激动不已,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带着江禾,立刻动身。

他散尽最后的家财,雇了一艘大船,带上足够的人马,按照书上的指示,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他做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底,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我曾劝过他:「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人总是要死的,何必为了

我……」

「你是我的妻子,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迦南急急打断我,像害怕听到后面的那些话一样,他紧紧搂住我,身子不住颤抖着。

「我们一定会找到药,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海风拍着船舱,呜呜作响,这一回,我没有推开迦南,只是怔怔地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茫然若失……

大船在海面上行驶了两个多月后,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时,却是意外突发。

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就电闪雷鸣,风云变色了。

昏天暗地间,大海像一条狂躁的俊龙,吼叫着要将他们全部吞噬。

船员们惊叫着,是海神的惩罚来了,一片混乱中,迦南牢牢护住我,在我耳边不住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我在呢……」

男人有力的臂弯紧紧圈护着我,我怔怔地抬起头,狂风暴雨中,他们互相看不清楚彼此,于是有什么再无顾及,就这样混着大雨,怆然落下。

我忽然想,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该有多好。

当众人九死一生地登上岛时,满船人马已折损大半,可迦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下到了仙人墓时,才是灾难真正的开始……

「到了,前面就是海中岛了,七十七年后,它果然又浮出水面了!」

假面欣喜的声音惊醒了浮衣,我蓦地回过神来,船已徐徐靠岸。

跟着假面下了船,浮衣脑海里的景象还挥之不去。

我望向假面,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伸出手摘下他的面具,看一看他面具下的脸庞是否还像昆仑镜里的迦南一样,英俊潇

洒,情深不悔。

(八)

摸索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假面对古墓中的机关已是驾轻就熟,又仗着死不了,一路横冲直撞地在前面开路,看得浮衣心惊肉跳。

漫天箭雨中,假面猛然回首将浮衣一拉,浮衣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他怀中,被护得滴水不漏。

脑袋晕乎乎的,浮衣心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双腿似蛇尾一样软绵绵地贴着假面。

机关一破,假面就毫不在意地拔下身上的毒箭,继续火急火燎地往前冲——为了这一天,他已等待了太久!

当年他们一行人踏入古墓,他护着我,一心只想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之药,其他人却被墓中的金银珠宝所惑,开始自相残杀。

无法言说那场灾难有多残酷,人心被欲望所遮蔽,那群人像疯了一般,为了富贵对着同伴手起刀落。

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迦南拼命也阻止不了,反而在争斗中身受重伤,抱着我滚下了一条窄道。

我在他怀中泪如雨下,所有爱恨纠葛在那一刻都不重要了,正当他们以为要一同命丧于此时,却没想到天不绝人,当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身在了一个巨大的密室中。

密室洞若白昼,中央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木棺,木棺顶上镶嵌着一颗明珠,柔和的光晕轻轻流转着,照映着周围壁上刻满的古老文字。

这里的场景与古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们竟然误打误撞地跌入了仙人墓的内室,书上说的长生之药就藏在棺木上的那颗明珠里!

迦南欣喜若狂,颤抖着手按照书上的方法取下了明珠,明珠一落入手心,立刻白光大作,转瞬间剥落成了一颗纯白的丹丸——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要找的长生之药!

迦南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递到了我嘴边,我脸色苍白,

眸含泪光地望着迦南:「那你呢?」

我怎会看不出,迦南为了保护我身受重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在撑着,只怕是我一吞下药丸,他就会心弦松懈,软下身子,再无牵挂地撒手而去。

仙药只有一颗,他二人中注定只能活下一个,我在迦南灼热的注视下,缓缓低下了头,潸然泪下。

直到这一刻,他还不明白,如果世上没了他,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纵是得到了寂寞的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接过药丸,泪中含笑,当着迦南的面放入了嘴中……

却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扑上去,不由分说地吻住了迦南,迦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笑容刹那凝固在脸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迦南措手不及,天旋地转的拥吻中,药丸被我用舌尖抵着直直送入了他嘴中,唇齿相依间,耳边是江

禾的轻声呢喃。

「夫君,原谅我自私一次,我到底,没有勇气……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迦南不防之间吞下药丸后,又急又怕,抱住脸色愈发苍白的江禾,痛不欲生。

却像蓦地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身子,赶紧掏出怀里那本残缺的古书。

书上染了献血,他翻着翻着,忽然眼前一亮。

破败的书页上,模糊地记载着一首诗,大多行句已看不清楚,其中一句更是染了鲜血,只依稀辨得出后半句,但却足以给迦

陵带来莫大的希望——

仙人棺里得永生。

迦南如失而复得般,搂紧我又哭又笑,他二话不说,咬紧牙,奋力推开了密室中央的黑棺。

棺木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还无暇细究,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密室里一下狂风大作,墓洞开始摇晃,有海水慢慢注入……

迦南脸色大变,陡然记起,书上说过,一旦动了仙人的棺木后,海水就会立刻升起,盖过这座岛屿,海底的仙人墓将等待又一次轮回才会浮现出来!

我躺进了棺木中,叫迦南快走,大风狂吹中,迦南死死抠住棺木,血红了眼,他如何也忘不了,最后的最后,我猛地一

把推开了他,凄声叫着,走啊——

夫君,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心,你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声音不断盘旋在迦南耳边,他在大风中伸出手,目眦欲裂地唤着我,却只能离我越来越远,眼睁睁地看着我眸中含泪,笑望着他,慢慢躺了下去……

整个世界,瞬间轰然坍塌,支离破碎。

(九)

海水顷刻间淹没了岛屿,当迦南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了百灵潭。

是百灵潭的无垠路过这片海域,救下了被海水冲到岸上,昏迷不醒的他。

海中岛已经沉下,消失无踪,他踉踉跄跄地奔到海边,大声喊着我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海波涛汹涌,他双手死死抠进了沙中,哭得撕心裂肺。

他被无垠带回了百灵潭,眼前无时无刻不浮现着我最后泪眼含笑,慢慢躺入棺材中的模样,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长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没有我,他不死的生命,不老的容颜都成了罪过。

他戴上了面具,住进了昏暗的石洞,睡在了棺材中,与世隔绝。

那迦痛苦的记忆被寄存在春妖的昆仑镜中,等待七十七年后再度开启,海中岛重现之日,就是他寻回我的时候……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转动石烛,墓门缓缓打开,漆黑的棺木赫现眼前,假面身子一颤,激动得不能自持。

在浮衣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走近棺木,时光仿佛凝固在这一瞬,他心跳如雷,屏住呼吸,一点点推开了棺盖——

夫君,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心,你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无数片迦闪过眼前,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流光飞舞间,似乎有

个女子倚栏而立,眸光如水,笑得温柔。

颤抖着身子,假面狂跳的心却在棺木打开的那一瞬,如坠深渊——棺木里竟是一具白骨!

没有我,没有那声等待已久的夫君,竟只有一具白骨!

浮衣贴着棺木,张大了嘴,失声道:「怎,怎么会这样?」

我原来早已死去!

那些被尘埃掩盖的秘密,那些沉浸在岁月长河中的真相,谁也

不知道,七十七年前,痴情的女子躺进了棺木中,泪流满面,至死也没有告诉我的夫君,我其实知道古书上那被血染糊的前一句:

明珠不灭浮屠阵,仙人棺里得永生。

棺木上的明珠灭了,里面的长生之药被迦南吞下,留下的只是一具普通的棺材。

我在船上早已看过那一页,却在墓里没有告诉迦南,反而与他定下了七十七年之约。

我骗了他,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我合上棺木,编造了一场七十七年的谎言。

若是有心,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等你。

仿佛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假面抱着白骨,泣不成声:「你骗我,你骗我……」

戴了七十七年的面具终于滑落下来,面具下的那张脸依然不变,年轻如昔,还是那个春日湖畔,意气风发,打马从树林里经过,救下我的翩翩少年,可是我却再也不能睁开双眸看他一眼,轻轻唤他一声「夫君」了——

物是人非,故人永不再。

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假面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浮衣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仰头吞下,跳入棺中,

那是他离开百灵潭时,春妖亲自交予他手中的,他做过最坏的打算,我若有不测,他定不独活。

他吞下长生之药,不老不死,唯一能做的只有永世长眠。

春妖交给他的,便是能让他永远睡去的药。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假面搂紧我的白骨,像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紧紧相依一样,慢慢地闭上了眼。

既然我不能陪着你共赴黄泉,那就让我拥着你永世长眠吧。

棺木缓缓合上,海水升起,墓洞摇晃,浮衣却抓住棺木,不愿离开。

耳边恍惚想起,离开百灵潭时,主人春妖饱含叹息的声音:

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我那时看不懂主人眼中的悲悯之色,现在想起,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看戏的人,戏看久了,就出不来了,在感慨戏中人悲欢离合的那一瞬,自己也不知不觉入了戏。

我终于知道情爱为何物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尝试,双腿不知不觉化为了蛇尾,我在大风中变回了蛇身,紧紧盘踞在了棺木上。

墓门一点点合上,我闭上眼,在不断涌起的海水中,流下了一滴泪。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走出这座古墓了。 tOS4dnyOBvSfBLF6IS7n7XC375Cqq5umPhExDgS4Q4e9471WQKkNUCQVNQ9nH/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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