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已经过了差不多二十天。回学校那天,时隔许久,我又见到了森野。
在班会开始之前,她来到学校,穿过教室的嘈杂人群,走到我的桌前。
我们没有互相打招呼的习惯。森野站在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本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我从没见过这本笔记本。它手掌般大小、有棕色的人造革封面,是文具店里常见的那种类型。
“我捡的。”森野说。
“这不是我的。”
“我知道。”
她拿出笔记本后,好像带着一丝愉悦的心情。
我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人造革的封面摸上去很光滑。
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内容。前半部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后半部分则一片空白。
“你从头看看。”
我照森野所说,开始阅读这些不知是谁写下的文字。文字频繁地换行,就像是列条目一样。
五月十日
我在车站前认识了一个名叫楠田光惠的少女。
她十六岁。
我跟她搭话,她立刻就上了我的车。
我就开车带她去了T山。
她望着窗外,说起她母亲热衷看报纸投稿栏的事。
我把车停在T山的山顶附近,从后备厢里拿出装着匕首和钉子的提包,少女看见了,笑着问我那是什么。
…………
文章还没结束。
我记得“楠田光惠”这个名字。
三个月前,一个父母带着男孩的三口之家到T山远足。由于难得休假,男孩的父亲一到山顶就躺下休息了。男孩想叫父亲起来陪他玩,没能如愿。
于是中午过后,男孩就一个人去森林里散步。
正当母亲发现孩子不见了的时候,森林深处传来了一声惨叫。
这对父母冲进森林搜寻,终于看到了男孩的身影。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什么。
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去,这对父母首先看到了布满深红色污迹的树干,接着发现在视线水平处有一个用钉子固定着的奇怪物体,再环顾四周,他们发现周围的树木上都有用钉子挂起来的东西。
它们就是楠田光惠。森林深处,她的身体被人解剖了。眼球、舌头、耳朵、大拇指、肝脏……都用钉子挂在了树干上。
其中的一棵树从上到下依次挂着她的左脚大脚趾、上唇、鼻子和胃,另一棵树上挂着她的其他器官。它们整齐地排列着,仿佛圣诞树上的装饰品。
这一案件立刻轰动了全国。
森野带来的笔记本里记录了楠田光惠被杀害的过程,从哪个器官开始固定在树上,使用了什么类型的钉子……描写详尽、不带任何情感的文字足足有好几页。
我曾在电视、杂志和网上搜集过不少有关这起案件的报道,所以熟悉来龙去脉。然而,笔记本里的文字却详尽描述了其他媒体都没有公布过的作案细节。
“我觉得,这本笔记本是杀害楠田光惠的凶手遗失的。”
楠田光惠是邻县的女高中生。生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她的朋友,她们在车站前的大楼分头走了。接着,楠田光惠成了如今震惊全国的猎奇凶杀案的第一名受害者。
类似作案手法的案件又发生了第二起,因此被认定为连环凶杀案。
“第二名受害者的情况也写在里面了。”
六月二十一日
我跟一个抱着购物袋等公交车的少女搭讪。
少女说她叫中西香澄。
我提议开车送她回家。
当车向H山开去时,她发觉不是回家的方向,便在副驾驶座上闹了起来。
我只好先停下车,用锤子砸了她,她才安静下来。
我把她放在H山深处的一间小屋里。
…………
一个月前,专科学校的学生中西香澄的名字传遍了全国。电视新闻和报纸大肆报道,放学回家后,我便得知出现了第二名受害者。
她在H山的一间小屋里被发现。屋主不明,是一间闲置了很久的房屋。屋顶严重漏水,室内遍布霉斑和水痕。墙壁和地面都铺上了木板,房间长宽均为三米。
一个住在山麓的老人清晨去H山上采野菜时,发现平时一直关着的小屋竟然敞着门。他纳闷地走近查看,结果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老人站在门口向屋内张望,起初完全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中西香澄就在地板上。和第一名受害者一样,她被切割、分解,残肢以十厘米的间隔,排列成了十乘以十的方阵,整齐地铺在地板上。一共是一百个小块。
笔记本里记录了进行这项工作的场景。
两起案子都没有目击证人,凶手也没有找到。
媒体把这两起案子称为连环猎奇凶杀案,直到现在舆论依旧沸沸扬扬。
“我喜欢看关于这起案子的新闻。”
“为什么?”
“因为不同寻常。”森野淡淡地说。
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经常看相关新闻,因此很理解她的心情。
杀人、肢解、残肢扔得七零八落——遭遇这种事和做这种事的人竟同时真实地存在于人世间。
我和森野对这种阴暗的事抱有异于常人的兴趣,我们渴求着泯灭人性、一听就会吓得魂飞魄散的故事。
我们谁都没有明确地说出口,但是在无言中能感受得到彼此共同拥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普通人对这种事大概会直皱眉吧,但我们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因此,每当谈起世界各地的刑具和各种执行死刑的方式时,我们总会格外小声。
我将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看到森野正望着窗外。我知道,她在想象中西香澄身体的各个部位排列在地板上的画面。
“这笔记本在哪儿捡的?”
我问完,她讲起了经过。
昨天傍晚,森野待在一家喜欢的咖啡店里。那家店的店长沉默寡言,店里昏暗幽静。
她一边喝着店长为她冲泡的咖啡,一边看着《世界残酷物语》。
突然,森野听见了雨声,循声向窗外看去,看见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
店里打算离开的客人站起来,随即又坐下了,也许是想等雨停了再走,在店里再待上一会儿。
那时候,除了她之外,咖啡店里还有五位客人。
森野起身想去一趟洗手间。她走了几步,感觉脚踩到了什么东西。铺着黑色木板的地面上躺着不知是谁掉落的笔记本,被她踩到了。森野捡起笔记本,放进了口袋,完全没打算寻找失主。
森野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客人们依旧在看着窗外,眺望傍晚的阵雨,谁也没有离开。
雨势的大小,只消看看出门办事回来的店长衣服就知道了。他出去没一会儿,回来时就全身湿透了。
森野忘了捡到笔记本的事,重新看起书来。
阵雨停了,外面太阳又出来了。有几位客人站起来,身影消失在了窗外。夏日的阳光很快就把路面晒干了。
森野回到家后才想起笔记本的事,打开本子读了起来。
“我一共去过两次洗手间。第一次去的时候,地上还没有笔记本。紧接着下起了雨,客人们都没有走。等我第二次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笔记本已经在地上了。也就是说,凶手当时就在店里,他一定就住在附近。”
森野说着,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这两具尸体都是在距离我们镇两三小时车程的地方发现的,因此,不能排除凶手住在我们镇上的可能性。
然而,这听上去似乎不大真实。
这起案子可能今后也会一直被人议论下去吧。尽管尚未破案,但真的令人感到不同寻常。现在,案子成了全国人的话题,就连小学生都很关心,可以说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很难想象凶手就住在我们附近。
“这本笔记本里的内容有没有可能是在媒体报道的基础上,加上点儿想象写出来的?”
“你再往下读读看。”
好戏还在后面呢——森野的话里带着一丝这样的语气。
八月五日
我开车载了一个名叫水口奈奈美的少女。
我们是在S山附近的荞麦面店认识的。
往山南侧的森林里走,有个神社。
我和少女一起进入了森林。
…………
在森林深处,笔记本的主人用匕首刺向了水口奈奈美的腹部。
在笔记本的记述中,她的身体被肢解了。细细的字描绘着挖出双眼时她的样子和子宫的色泽。
接着,水口奈奈美被遗弃在了森林的深处。
“你听过水口奈奈美这个名字吗?”森野问道。
我摇了摇头。
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水口奈奈美尸体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