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化学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说:“午休时化学器材室要大扫除,希望有空的同学可以来帮忙。”
不过他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有期待会有人来帮忙,教室里的大部分同学也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所以当我午休时出现在化学器材室时,化学老师一脸意外。
窗外的天空晴朗无云,春日的温暖阳光普照着大地。与室外相反,化学器材室内昏暗阴冷,不远处隐约传来学生们玩耍的嬉笑声。
狭小的化学器材室里塞满了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化学试剂、分子结构模型,以及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无法分辨的内脏标本。屋子的窗边有一张木桌,上面堆放着一些和植物、宇宙有关的理科类书目,纸张和一台旧式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桌子上还有一台埋在书堆里的打印机。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条纹状的光束,映照出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
“嗯,这样吧,你先把这里的垃圾桶搬到化学教室去。”化学老师指了指堆满废纸团的蓝色塑料垃圾桶。
我点了点头,搬起来走进了化学教室。
“谁会浪费午休时间特意跑到那里啊。”化学老师在课堂上找人帮忙的时候,坐在我附近的一个同学小声对我说。
我已经忘了是如何回应他的了,记得他听了我回复的话之后笑了,应该是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吧。
迎合这些性格开朗的同学其实很简单。只要留心电视综艺节目和电视剧,适当地附和加上笑容,基本上就能与他们和睦相处了。因此,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外向开朗的高中生,也是省去了各种各样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麻烦,就不得不提我上幼儿园时发生的事。那时,我被一种无法摆脱的执念驱使着,用黑色马克笔涂黑娃娃的脸后,再剪断它的四肢,这让我身边的大人们担心不已。现在我还会想起母亲和幼儿园老师看着我时担心的目光。
从那之后,我便越来越擅长掩饰和撒谎。譬如用来画画的蜡笔,以前只有黑色的那支会变短,后来我就会有意让所有颜色的蜡笔都均匀地变短。我不记得当时是怎样描绘自己的梦境了,大概就是彩虹呀、花之类的吧。总之这样一来,周围的大人们就放心了。
了解在这个社会通行的价值观,并以此来伪装自己,让我得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即使与同学聊到不感兴趣的话题,我也会装作很积极的样子加入进去。
对于要去化学器材室帮忙一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在班上我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也不想给人留下热心助人的印象。
何况,我也不是真为了帮助别人才去的,我有自己的打算。
一直有传言说,化学老师会在化学器材室的桌边坐着出考题。我想到他或许会把写着题目的草稿纸扔进垃圾桶,于是想趁帮忙打扫的时候弄到手。
一年级的时候,我碰巧和这个老师一起打扫过器材室,所以了解他的打扫顺序。
首先,要把化学器材室里的垃圾桶搬到隔壁的化学教室去;接下来整理打扫器材室,再和老师一起倒掉垃圾。因为垃圾在整理打扫的过程中会不断出现,所以需要两个人协作完成。这就是去年的流程。
这就有一个问题。若是按照去年的流程来,我就没有时间仔细翻查垃圾桶。因此,我是这样计划的。
在去帮忙之前,先挪用其他教室里的垃圾桶,将其藏在化学教室里。之后才走进器材室开始帮忙。
若是按照去年的流程,老师就会让我把器材室里的垃圾桶搬去化学教室;如果他没让我这样做,那我就找个机会偷偷搬去化学教室。
学校每个教室里的垃圾桶都是一样的。化学器材室和其他教室用的是同样的蓝色塑料垃圾桶。所以,即使把器材室里的垃圾桶和事先藏在化学教室里的那个垃圾桶对调,老师也不会发现。
在我帮忙打扫器材室期间,装有写着考题的草稿纸的垃圾桶就藏在化学教室的桌子底下。等整理完器材室,送去焚烧炉的就是挪用来的另一个垃圾桶。
最后打扫完解散后,我就可以慢慢翻查化学教室里放着的那个垃圾桶了。
在中午去器材室之前,我按计划从其他教室拿了垃圾桶,藏在了化学教室的桌下。准备就绪、开始整理后,老师和去年一样让我把垃圾桶搬到隔壁的化学教室去。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
我若无其事地按照老师的要求,准备将垃圾桶搬去化学教室。两个教室间由一扇门相连,不用经过走廊。
这时,一件计划外的事发生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化学教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正坐在教室窗边的一张六人桌前安静地看书。坐在昏暗的角落,那个长发女生看上去就像一团影子。我认出来,她是今年春天才和我同班的森野。
森野抬起脸,瞥了一眼刚从器材室里走出来的我,视线穿过了教室的对角线。不过,在远远地看了我一眼后,她就毫无兴趣地将视线收回,再次投向书桌上摊开的书上。
我以为她也是来帮忙的,可又看上去不像。不过,她应该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虽然之前我没和森野交谈过,但独特的她还是会偶尔吸引我的目光。她不是那种显眼高调的学生,但她的低调反倒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在每个班上,都有活泼耀眼、会散发强烈人格魅力的同学,而森野却我行我素,冲向了相反的方向。她常常无视那些热情洋溢前来搭话的同学,孑然一身,似乎很享受那种孤独。
我选择无视在教室角落里看书的森野,将器材室的垃圾桶和事先藏好的另一个垃圾桶对调后,藏在了桌下。森野似乎完全没留意我在做什么。
接着,我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器材室。
“那儿是不是有个女生?她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都会来化学教室。”化学老师说。化学教室里光线昏暗,是校园里最安静的地方。我能理解森野来这里的原因。这里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停止了。在毫无生机的阴暗中残留着观察活着和死去的生物后残留的腥臭,待着很是舒服。
我照着化学老师说的,取下架子上的纸箱,检查里面放了哪种药品。
这时,化学老师拿着高压空气喷罐走到笔记本电脑键盘旁,按下喷头吹走按键缝隙里的灰尘。看来,化学老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从头到尾我都在老师的身边整理打扫,一直没时间去翻垃圾桶。终于结束时,我和老师搬着一大堆垃圾一起走出了化学器材室。
“像她那样一点儿也没染过的黑长发,现在很少见了啊。”老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化学教室里的森野,说道。
森野的头发的确乌黑又漂亮。我告诉老师,我妹妹也有一头那样的长发。
森野伸出手翻动着书页。纤细白皙的手在昏暗的化学教室中如同会发光一般,白得令人过目难忘。
我和老师一起将垃圾扔进焚烧炉,分开之后就连忙回到了化学教室。这时离下午上课还有十分钟。
走进化学教室时,森野已经不见了。可能是回教室了吧,我想,正好可以开始我的工作了。
我拿出桌下的垃圾桶,检查是否有人动过它。结果很遗憾,我并没找到想要的草稿纸。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用纸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被切断了手掌的娃娃。
娃娃是布做的,大约一只手掌大小,腿脚完好无损。从细节可以推断剪掉的手掌应该没有手指,做工很简单。
不过,这个没有手掌的布娃娃倒让我想起一起案件来。
那就是最近电视上一直报道的断掌事件。据说凶手会从身后击晕行人,不分男女老少,然后趁他们不省人事的时候切下手掌,还有人发现了被剪断前爪的猫和狗。人们怀疑这些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案件的发生地也都离我不远。
所以是化学老师……筱原老师干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好玩吗?
我开始思考老师是凶手的可能性。只凭一个断了手的布娃娃就下判断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凶手确实存在于现实中,至于是否是身边的人只是概率问题。不过老师切掉布娃娃双手的行为也可能只是个人爱好,目前我还不能否定这样一种可能性。
自从发现了那个断了手的布娃娃,我每天都会在教室里思考断掌事件,就连期中考试临近都没有意识到。在最近发生的案件中我最关心这起奇特的案子。一想到凶手对于手抱着一种可怕的执念,我就被强烈地吸引。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我的同类。
当然,在细节上我与凶手还是不同的。可不知为何,我对犯下这种奇特案件的凶手总感到一种亲切。
此后,每到课间休息,我就走去化学教室,只为了能在路上与筱原老师擦肩而过。他记得我,每次见到我都会举起一只手和我打招呼。这个身材瘦弱的短发青年真的是断掌事件的凶手吗?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自己。
有一次,我还看到筱原老师和森野站在化学教室前面说话。筱原老师看到森野腋下夹着的书,对森野说他有那本书的续集。那是一部关于精神病人的非虚构作品。森野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样啊。”
我在班上继续过着伪装自己的生活。当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普通男高中生还是很简单的。可是,连日来新闻报道里的断掌事件占据了我整个头脑,我却还要用流行语和同学热烈谈论明星八卦,实在让我很累,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很傻。
就像筱原老师说的,森野时常去化学教室。每当午休时间我向教室里张望,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森野总是独来独往。她并没有被人欺负、被同学孤立,不如说她是以主动和别人划清界限的姿态坐在座位上,无声地散发着一种自己和大家兴趣不同的气场。
“听说森野上初中时自杀过哦。”
不知听谁说到过这件事。从那之后,我会有意识地去看森野白皙的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想死,不过我想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个很难生存的世界吧。
我还想,如果我在面对身边的人时卸下伪装,也会变得和森野一样吧。
如果有一天,身边的人知道了我是个冷漠、对人毫无怜悯之心的人,那活着会变得多么困难啊。和现在相比,哪一种处境更孤独呢?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差别吧。
在发现布娃娃的第四天,我决定实施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