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英土兄长,蒋介石有了几分豪迈。
对局势,他已了然于心,自己也成为团体内的一分子了。从今以后,他,似乎已不再是一个游离不定,方向未明,空有报国之志而无实现之道的一介书生,他感到,自己已经和革命联系在了一起。
回到东京后的蒋介石,虽然仍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地遵守军校的规定,但是,也时常与志同道合的几个朋友聚集在一起谈吐天下之事,还和同是同盟会员的苏曼殊等人一起,做些同盟会浙江支部分配给的秘密工作,诸如管理浙江支部的财务,为支部里的一些成员分配转拨经费等等。
蒋介石就利用星期天开展活动,收款、转账,一同分析研判时局。
虽然蒋介石按照英士兄长的指示,不和同盟会在东京的总部往来,但是他从甚是活跃的戴季陶等朋友那里,还是得到不少情况。
“日本的同盟会总部,已处于涣散状态。自新加坡来日的黄兴邀请在东京各省分会长开会,寻求对策,最后议定以‘勤学舍’的名义,组织一个俱乐部性质的机构,由大家分摊经费,不过半年,就因各方人心减退、不愿按时缴费而解散。”
“同盟会发动的安庆之役,广州保亚会之役,川广安、嘉定、黔江之役,潮安、惠阳、钦廉、镇南关、上思、河口诸役,皆以失败而告终。党人情绪沮丧,意志消沉。”
这些情况,已经令人颇是不安了。
可是,还不断发生新的事端。
这天,蒋介石和张群在看《新民丛报》,突然,看到了一向反对暴力革命、极力主张通过改良实现君主立宪的梁启超的文章,是专门批评革命党领袖的,其中有这样的一句话:“徒骗人于死,己则安享高楼华屋,不过‘远距离革命家’而已。”梁启超的文章,顿时在留学生中引起轩然大波。蒋介石就亲耳听到,一些同窗动辄就拿“远距离革命家”来指称孙中山,还颇是愤愤不平地说:“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他们,就会说些革命的大话,煽动人家子弟去送死,他们还不是好端端地在国外活着,那么多次举事,他们自己怎么不上战场?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怎么一点事没有?”
蒋介石没有站出来辩解,他忧心忡忡,也有些心灰意冷。
不料,更糟的情况还在后边。
这一天,同窗好友张群神色凝重地将一份报纸拿给蒋介石看。
映入蒋介石眼帘的,竟是《孙文罪状》。
原来是光复会首领陶成章领衔签署的一份文告,指责同盟会总理孙中山“惨贼同志”,贪污公款,在香港、上海存款二十万元,“败坏全体名誉”,要求同盟会本部开会讨论,开除孙中山总理一职。
“这……”蒋介石惊呆了。
果不出英士兄所料,这个陶成章又向孙先生发难了。正好,陶成章到东京来了,按照规定,浙江支部是要给他提供经费的,蒋介石怒火中烧,断然停止,本想站出来和陶成章辩论一番,杀杀他的威风,但转念一想,自己人微言轻,未必有效果,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得不偿失,遂急忙写信,请英士兄长指示办法。
陈其美回信,向蒋介石说明了原委。
原来,陶成章到南洋筹款,未获满意结果;而孙中山所派的汪精卫,凭借出色的演说才能,在河内、海防、西贡、新加坡、暹罗各埠,会见同志,组织分会,报告军情,劝募军需,筹款甚多。陶成章迁怒于孙中山,遂根据风言风语、揣测推理,罗织了孙中山十四条罪状,并公开发难,实欲取孙中山而代之,自为同盟会总理。
信中,陈其美明确指示蒋介石说:“陶为少数经费关系,不顾大体,掀起党内风潮,是诚可憾。然我弟对此,可置之不理,不为所动,免致纠纷。”
“陶成章,真乃自私自利的小人!”蒋介石愤愤然。他按照英士兄长的指示,强忍怒火,没有发作。
但是,蒋介石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当时在东京主持同盟会事务的黄兴,拒绝散发陶成章等人的联名文告,还拒绝召集会议讨论罢免孙中山一事,并亲临南洋平息那里的反孙情绪。陶成章转而攻击黄兴与孙中山“朋比为奸”,并鼓动章太炎在《日华新报》登出《伪民报之检举状》,除了“昔之《民报》为革命党所集成,今之《民报》为孙文、汪精卫所私有”云云外,其中有这样的一句话:“试观黄兴,非与孙文死生共济者耶?而以争权怀恨,外好内猜;精卫演说,至以杨秀清相拟。”
虽然汪精卫在《民报》登出启示,说章太炎为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自可不信!但是,难道章太炎的话,纯属空穴来风?孙、黄两大领袖并不同心同德?汪精卫演说把黄兴比拟为架空洪秀全的东王杨秀清?
其实,蒋介石早就听说,立宪派首领梁启超到处散布说:“孙、黄不睦久矣,黄剽悍实行,而孙巧滑卷望,黄党极恨之。其实孙黄只是彼此互相利用,而实有相仇之心。”
这些说法,令蒋介石心生疑云。
原以为革命党领袖人物,都是理想家,满腔热血、同心同德,致力于救国救民,可是,事实上,他们居然把很大的精力,花费在彼此猜忌乃至争权夺利上。
蒋介石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