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有一所颇是豪华的住宅,是青帮“大”字辈的大佬应夔丞的寓所。
从以往和陈其美的闲谈中,蒋介石就听说,政府腐败无能,帮会大行其道。上海的帮会尤甚。他们各有地盘,收取地盘内的店铺、妓院、烟馆的保护费,同时负有保护义务。陈其美的弟弟陈其采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以第一名成绩毕业后,就在上海任新军统带。这个时候,帮会因保护店铺,和英国人发生冲突,最后陈其采出面化解,给足了帮会面子,帮会对他感恩戴德。蒋介石还听陈其美说起过,在上海发动革命,不能不利用帮会,所以他也加入了帮会,因陈其采对帮会有恩,所以陈其美混了一个“大”字辈。同为帮会中“大”字辈大佬,在陈其美的力劝下,应夔丞加入了同盟会,应家住宅,也就成为同盟会的重要据点。
这年暑假,急于见到英士兄长的蒋介石,匆匆自东京登船回国,甫一下船,就直奔应宅而去。
本来,作为日本振武学堂的留学生蒋介石,与应夔丞其人并不相识,但是,英士兄在函电中告诉他,到上海来,此处即为接头地点,所以,蒋介石顾不得旅途疲劳,将此作为回国来的第一站。
在这里,蒋介石终于见到了久别的英士兄长,两个人都感到十分快慰。他向陈其美汇报了自1906年冬两人分别之后的经历和想法。最后,用颇是遗憾的口气说:“本想能够在东京随时聆教,不意小弟到了东京,英士兄却回国了。”
陈其美说了一番赞赏蒋介石的话,然后解释说:“之所以中断学业提前回国,也是迫不得已。自徐锡麟、秋瑾起事被杀害后,上海的革命力量严重受挫,几乎停止了一切活动。同盟会本部遂决定派为兄来上海,策划革命。”
蒋介石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问:“说到徐、秋二位英烈,英士兄,我在东京听人说,徐、秋之死,乃为陶成章激逼所致。不知真相如何?”
陈其美说:“此说确有缘由。本来,陶成章和徐锡麟、秋瑾、章太炎、蔡元培等都是好朋友,共同创立了光复会。虽然有过一些分歧和争论,但也一直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后来,徐锡麟留学回国,依靠在山西任巡抚的表伯的举荐,以道员身份分发到了安徽,被任命为巡警学堂会办,并深得安徽巡抚恩铭的信任。陶成章误以为徐锡麟做了官,变了节,对其多有指斥。其实徐锡麟一直在和秋瑾秘密策划着,寻找时机一同起事。经过陶成章这么一逼,仓促举事,刺杀恩铭,事发被捕,连同秋瑾也暴露了,何等英勇的两位同志,不幸都殉难了。”陈其美感叹道:“真是令人惋惜啊!以徐锡麟的学识、经历和胆识,如若不死,必大有作为。”
“陶成章如此多疑,对同志无信任可言,怎么共事?”蒋介石忿忿地说。
“陶成章这个人,不那么光明正大,很难共事。”英士兄继续说,“光复会本已加入同盟会,但是陶成章对孙中山先生,也很不信服,去年7月,孙先生被日本政府驱逐出境,曾接受日本政府和商人赠送的一万五千元,以两千元留作(《民报》经费,章太炎、陶成章却借此向孙先生发起攻击,要求罢免孙先生同盟会总理职务,改选时在香港的黄兴为总理。还是原华兴会的首领们从中调息,倒孙风潮始得平息。但是陶成章一直耿耿于怀,随时可能闹独立,拉光复会出去。所以,虽然陶成章是我浙人,光复会是浙江人创办的团体,但是我直接加入了同盟会,而没有加入光复会。一来,我信服孙先生,二来,也是不想和姓陶的共事。虽然现在孙先生对我还不够了解,但是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会让孙先生他们刮目相看的。”
蒋介石兴奋地说:“一定的。小弟坚信,英士兄必成为革命党的领袖人物。”
“局势还是很严峻的。”英士兄说,“清朝政府虽然很虚弱,但是镇压革命却十分疯狂。黄兴在湖南策划的萍浏醴起义,民军及当地农民被牵连者,达万余人。去年2月,变节分子刘师培夫妇向当局告密,江苏、湖北乃至长江流域,大兴党狱,许多为首的同志被捕遇害,各地还对新军中嫌疑分子进行整肃。另一方面,在清朝政府压力下,日本政府驱逐孙先生出境,现在,孙先生偕胡汉民、汪精卫到了南洋,筹款,组建分会,策划起义;同盟会本部,也已移往安南,同时在香港建立了据点。”
“据小弟观察,革命党的活动并没有停止,不过,重心似乎转移到了两广、云南等地,日本的报刊报道,革命党连续在潮州、惠州、钦廉、镇南关举事。”蒋介石平时很关注革命动向,对国内的情况,也多有掌握。
陈其美说:“同盟会本部已调整战略,概而言之,就是‘经营南洋,边陲起事’。因为过去在腹地举行过多次起义和暗杀,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且一旦事泄或者起事后失败,党人很难逃亡出境,牺牲很大。而边陲乃清朝政府鞭长莫及防务空虚之地,也便于从境外运进军火,即使失败,党人也便于立即越境转移。不过现在看,新战略效果并不理想,屡起屡扑的局面,依然没有改变。同盟会上层又出现了分歧,下一步究竟当取何策,还在未定中。不过,党人都对上海这里寄予厚望,一定要积极进行,争取重整旗鼓,打开局面。”
“英士兄责任重大,小弟如何才能助我兄一臂之力呢?”蒋介石说,“留学生中,许多人加入了同盟会,英士兄,我能不能加入?”
“介石,你应该明白,凡是加入同盟会者,都要抱着被杀头的准备。只有充满梦想有大志向者,才会加入。介石是有梦想、有大志向的。所以我料定,介石会加入。”英士兄很郑重地说,“眼下,革命固然屡遭挫折,困难重重,但是依我看,西太后已是风烛残年,清廷摇摇欲坠。革命成功之日,当为时不远。为兄愿引介你加入同盟会。”
蒋介石说:“小弟唯英士兄之命是从。”
陈其美说:“我随后知会东京同盟会分会,届时将你编入同盟会日本分会浙江支部。不过,你还是继续学业,韬光养晦,不必暴露身份。好不容易上了日本的军校,回国后即可掌握兵权,这是革命最需要的,何必暴露革命党的身份呢?所以,平时,你不要到同盟会总部往来,入党证也不必发于你手,我替你保管。”
“小弟一切听英士兄的吩咐,”蒋介石很诚恳地说,“也随时听从英士兄的召令!”又关切地说:“英士兄身处险危之地,肩负重大使命,千万要多多保重啊!”
陈其美诡秘一笑,说:“我自有防备之策。”
其实,假期里整天和陈其美形影不离,蒋介石已经知道英士兄的防备之策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