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普通的中国人还没有过阳历新年的概念,但是,进入1912年的1月,由于河山光复,民国初立,又加之临近春节,所以,江南军民,还是沉浸在欢庆的氛围里。
沪军第五团团长蒋介石,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此时的蒋介石,感到自己正面临着一次重任在肩的历史机遇。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自感已是成竹在胸。
这一天,蒋介石邀请在陶成章身边的光复会会员王竹卿会面。
从产生要除掉陶成章的念头那天起,蒋介石就想到了这个人,也正因为想到这个人,蒋介石才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推杯换盏间,蒋介石突然说:“我兄的处境,实在是很危险啊!”
王竹卿不以为然。
“你以会内机密换取钱财之事,”蒋介石说,“陶先生都知道了,极为恼火,要伺机严惩我兄!”
王竹卿大惊失色,沮丧地说:“陶先生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的眼里,揉不进沙子。”
“所以,他是断不能容得下我兄的。”说着,蒋介石掏出一张汇票,递给王竹卿,“要不,我兄先出去躲躲?不过,光复会的势力,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能不能躲过去,实在没有把握。”
王竹卿惊惶失措,忙问:“那,我该怎么办?”
“古语说得好,”蒋介石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说,“先下手为强!”
王竹卿怅然若失,说:“其实,陶先生这个人,是很了不起的领袖人物。不仅旧学根底很深,还受过新式教育,忧心民间疾苦,一心一意要推翻满清统治、挽救祖国危亡。”
蒋介石沉默。
王竹卿继续说:“说起来,陶先生是革命党领袖人物中与下层平民联系最多的人了,常用麻绳束腰,穿着草鞋,日行百里,奔走革命。联络同志,筹集款项,还多次组织发动武装起事。对革命贡献很大。而且陶先生很律己,只知革命,深恶痛绝那些上赌馆、逛妓院的勾当。”
“未必都这么看陶先生吧!”蒋介石不冷不热地说。
王竹卿说:“只是,陶先生和章太炎太接近,而章太炎这个人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党人遂对陶先生有诸多成见。我听说,就在这个端午节前后,在海外的孙中山先生与人谈话,说‘陶君为人予信其亦无他。不过东京党人以其与太炎接近,遂疑及耳,惟予则不信其有异志,以才论,陶胜于章也。’这是我亲耳听到传话人这样说的。”
蒋介石说:“可是,眼下,我兄更应该关心的是,该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王竹卿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只好先下手为强!”
蒋介石说:“好!小弟愿助我兄一臂之力!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向任何人透出一丝风声。”又说,“下一步,关键是,要掌握陶的行踪,伺机下手。”
王竹卿点头答应了。
过了两天,还不见王竹卿有消息,蒋介石有些着急。他想从报纸上找到些陶成章的行踪。打开《民立报》一看,有一则陶成章的声明,内称:
当南京未破前,旧同事招仆者,多以练兵、筹饷就商于仆,仆未尝敢有所推诿。逮南京破后,仆以东南大局粗定,函知各同事,请将一切事宜商之各军政分府及杭州军政府,以便事权统一,请勿以仆个人名义号召四方,是所至祷!恐函告未周,用再登报声明。
蒋介石读罢,暗自吃惊。
陶成章此举,分明是向对手表白,自己不再多事了,也没有组织力量号召四方的意图,对对手不会构成威胁。
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蒋介石急忙又找王竹卿秘密相会。
他拿出1月7日的《民立报》,翻到陶成章的通电,问:“怎么回事?”
王竹卿说:“陶先生似乎听说陈其美先生准备刺杀他。”
蒋介石很吃惊:“怎么可能?!陈先生做事,一向光明正大,他怎么可能会刺杀陶先生呢?”
“陶先生也有些不信,他说陈先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王竹卿说,“可是,光复会会员王文庆在南京听到消息,特意写信给陶先生,让他小心为妙。陶先生半信半疑,不过还是采取了防备措施。要不,他为什么发这份通电呢?”
“陶这个人,生性多疑。”蒋介石说,“不过,王文庆又从何处得到无中生有的消息呢?”
“陈其美先生早就让人传话给陶先生,警告他‘勿再多事,多事即以陶骏葆为例’。此话什么意思,谁不明白?”王竹卿说,“陶骏葆身为镇江军政府总参议、苏浙联军的参谋长,为光复南京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就因为在选举黄兴还是黎元洪为大元帅时鼓噪军队反对黄兴,陈先生一怒之下,竟然寻机将其击毙于沪军都督府内。”
蒋介石觉得,王竹卿的分析不无道理。只要是自己的计划没有泄密,他也就松了口气。
王竹卿又说:“陶先生很小心了。前段时间,他已经悄悄地转移了好几处地方,有客利旅馆、国民联合会、汇中旅馆等,至于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我多方探听,还是没有找到陶先生的踪迹。”
听了这番话,蒋介石犯难了。
“你估计,谁会知道陶的行踪?”蒋介石问。
“张伟文、曹锡爵应该知道。”王竹卿答。
蒋介石说:“那好,你转告他们,就说我有要事,想请他们一晤。”
和王竹卿分手后,蒋介石一边焦急等待着他的消息,一边坐上马车,在寒风中四处寻找着陶成章的行踪。
坐在马车上,蒋介石细细地读着沪上的几份报纸。12日这天的《民立报》上,又登出了陶成章的一份通电。
公电以浙督见推,仆自维辁才,恐负重任。如汤公难留,则继之者非蒋军统莫属,请合力劝驾,以维大局。
不难看出,陶成章此举,是想以放弃浙江都督的职位,来减轻对手的敌意。
蒋介石只是冷冷一笑。
可是,几天来,风雪交加中,为寻找陶成章的行踪,蒋介石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依然毫无结果。
好在,王竹卿的联络有了消息。
按照约定,1月13日上午,蒋介石见到了陶成章的部属张伟文、曹锡爵。
蒋介石开门见山,说:“现在各种传闻很多,对革命不利。我蒋某人素敬佩陶先生,对陶先生本没意见,很想对陶先生说明,以解除误会。”
“这样好!这样好!”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马上报告陶先生,与蒋团长一晤。”
“他们知道,介石兄虽然只是沪军的一个团长,但是和陈先生的关系非同寻常。”王竹卿说,“他们跟随陶先生东躲西藏的日子,一定是很不好过,倘若能够化解误会,恢复正常生活,自然最好不过。所以,才会如此爽快。”
终于有了眉目了,蒋介石暗自兴奋。
没有想到,当天下午4点,蒋介石就见到了他苦苦寻找的陶成章。
蒋介石心里明白,陶成章三番五次在报章上发通电,目的就是想消除陈其美的“误解”,如今有了当面解释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跟随陶成章的两个部属来到一个秘密地点,一见面,蒋介石就亲热地问候说:“陶先生,近来可好?”
“这段时间,身体有恙,需要养病。”陶成章回答说,“好在东南大局粗定,我也可以安心养病了。”
“小弟早就知道陶先生当年,麻绳束腰,草鞋裹足,日行百里,奔走革命,劳苦功高。”蒋介石把那天王竹卿说过的一番话,说了一遍,很是恭维了一番。
“推翻专制腐败政府,解除平民痛苦,挽救国家危亡,大丈夫所当为。”陶成章慷慨道。
说到平民痛苦,蒋介石有切肤之痛,所以他对陶成章解除平民痛苦的话,颇是赞同,两个人畅谈起来,很是投机。
冬天里,昼短夜长,不知不觉,天已放暗,蒋介石忙收住话题,说:“陶先生贵体欠安,不可过于劳累,小弟送陶先生回医院,如何?”
陶成章犹豫了片刻,起身上了蒋介石的马车。
“法租界金神甫路广慈医院。”陶成章吩咐车夫。
蒋介石心里一阵兴奋。
热情护送陶成章回到病房,蒋介石和陶成章告别:“陶先生安心养病,改日小弟特来探视先生。”
这个过程中,病房号、环境、进出路径,蒋介石都细细查看,牢记于心。
离开广慈医院,蒋介石当即把王竹卿叫来,两个人饱餐一顿,把一切准备停当。
已经是午夜了。再有4天,就是大年除夕了。
凌晨的冬夜,寒风凛冽,上海街头一片寂静。
一辆马车,挂着厚厚的棉帘,向法租界金神甫路驶去。
马车在广慈医院附近停下。此时,已是14日凌晨二时。
两个头戴齐眉毡帽的人,跳下马车,径直来到医院大门口。
一个人推了推,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推开。
另一个人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撬开了大门。
虽然撬门的动作非常小心,但轻微的响声还是惊醒了警卫,从室内发出迷迷糊糊的质问声:“谁啊,这么晚,有什么事?”
大门口的人轻声回答:“来看望陶先生。”
警卫有些奇怪,但是他似乎并没有从浓浓的睡意中清醒过来,更不想爬出热被窝到寒冷的室外察看,只是睡意朦胧中咕哝了几句含含糊糊的话,就再也没有了响动。
两个黑影闪身进了医院大门。
他们脚步轻盈,快速来到二楼的走廊上,顺利找到205号病房。
门,虚掩着。两人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如同影子一般来到了病床前面。
“陶先生……”其中一人小声叫道。
陶成章似乎醒了过来,轻轻地哼了一声。
另一个人听到声音,迅速拔出手枪,对准陶成章的头部,抠动了扳机。
陶成章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惊叫声,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两个黑影飞快跑出了医院。
身后,是被枪声惊醒的人们惊恐的叫声……
一片慌乱中,医生终于发现了被刺的陶成章,急忙检查,发现子弹从左颊射入,斜穿过脑部而出,陶成章已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