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听到加里森·凯勒(Garrison Keillor) 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保持联络”时,我总会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话本身简简单单,却饱含着复杂的人性。其他灵长类动物可没这么多愁善感,我们这个物种喜欢祝别人好,不喜欢咒别人坏。没人会说“祝你今天过得糟”或者“工作烦心”,至于“保持联络”,是随着手机的普及而产生的新说法,意味着哪怕没事儿也不妨多问候。
短短一句话,凯勒就抓住了人性。有一幅描述人类进化循环链的漫画,想来人人都见过。链条左边是一只猿猴,中间经过若干早期人类的过渡阶段,到了链条右端变成了一个直立的人。我们如今知道真正的进化线没这么直来直去,可这种比喻依然站得住脚。我们确实在进化,经过自然选择的力量,我们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不过,我想为这幅漫画做些修正:画面右端的人类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切断了自己与祖先之间假想的锁链,自由自在地做着没有其他动物能比得上的事。
我们人类是特殊物种,可以做到毫不费力地解决问题。比如,当我们手里满满当当地提着杂物袋,又刚好来到一扇门前面时,我们立刻知道此时该伸出小指头,勾住门把手,把门打开。人类的意识是如此生机勃勃又丰富多产,人类几乎能够把意图投射到任何东西上,我们的宠物、我们的旧鞋、我们的车、我们的世界。这就好像我们不愿意孤零零地待在认知链的最顶端,稳坐地球上最聪明生物的位置。我们觉得自己的狗充满魅力,拥有触动我们情绪的能力,我们想象它们也有怜,有爱,有恨……我们是食物链顶端的物种,却有点高处不胜寒。
数百年来,上千名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发现了人类的独特性,也意识到人类总是拼命否认这种独特性,千方百计地在其他动物身上寻找人性的痕迹。近年来,对于一切曾经被我们认为是人类独有的构造,聪明的科学家全都找到了前身。我们曾以为只有人类才具备反思能力,即“元认知”,但是真的如此吗?美国佐治亚大学的两名心理学家指出,老鼠同样具有这种能力。实验表明,老鼠知道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这意味着我们该把捕鼠夹都扔掉吗?我不这么认为。
放眼望去,到处都能看到有关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异同的趣事,生物学上尤其如此。拉尔夫·格林斯潘(Ralph Greenspan)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拉霍亚神经科学研究所一位才华横溢的神经科学家和遗传学者,专门从事果蝇睡眠的研究工作。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有人问他:“果蝇睡觉吗?”他打趣说:“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如果果蝇睡觉,说不定他可以从果蝇神秘的睡眠过程中学到点儿什么,毕竟人对睡眠所知不多。后来的事情长话短说,果蝇果然睡觉,跟人类一样。更重要的是,果蝇的睡眠和清醒周期,竟是由跟控制人的睡眠和清醒周期一样的基因表达式控制的。事实上,从格林斯潘目前的研究来看,连原生动物也睡觉。
人类的大多数活动都能在其他动物身上找到相关的前兆,这固然是不容抹杀的事实,但一味沉溺于此,未免错失人类经验的要旨。在后面的章节中,我们将梳理有关人类大脑、思维、社交世界、感受、艺术活动以及建立中介的能力和意识的数据,同时还包括越来越丰富的用半导体零件替换大脑元件这方面的知识。由此,一个清晰的事实浮现出来,尽管我们人类和其他动物一样,都是由同样的化学物质构成的,也有着同样的生理反应,但其实存在很大的不同。正如气体能变成液体,液体能变成固体,进化中也会出现状态变化。表面上看来,这种变化非常巨大,使人几乎难以想到它们具有相同的要素,就像人类也难以想到浓雾和冰山的构成要素竟然一样。实际上,在与环境的复杂联系中,化学结构相同的类似物质,可以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实体和形态。
事实上,我认为,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种类似形态变化的东西。我们拥有惊人的能力,我们有着热切的渴望,我们可以随时跳出肉身,在思想中云游四海。这一切,不是某个单独的因素能解释的。尽管我们跟孕育了自己的生物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我们在某些情况下拥有跟其他动物类似的心理结构,我们仍然与众不同。虽然我们跟其他动物一样拥有大部分相同的基因和大脑结构,但总能找出些许差异。人类能用车床打磨精致的珠宝,黑猩猩能用石头敲开坚果,但两者间的差距其实非常大。家养的爱犬或许能表达出一些情感,但没有哪种宠物能够理解悲痛与同情之间的差异。
随着形态发生变化,许多东西改变着我们的大脑和意识。本书讲述的便是人类的独一无二,以及人类是怎么变得独一无二的故事。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热爱我们这个物种,一直如此。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应该放弃成功,放弃我们对宇宙的支配地位。所以,就让我们从理解“为什么人类是独一无二的”来开始这趟旅程吧!祝你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