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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悲催的婚后生活

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天色早已大亮。

我脑子尚有些晕沉,一时未辨出自己是在哪里,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来人”,就瞧着眼前一道火星子窜过,下一刻,红袖便站到了床前,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公主娘娘,您可算是醒啦,这都快到晌午了,奴家肚子都饿得直叫呢!”

我一个没忍住,问她道:“你刚才在哪里?怎来得这样快?”

红袖眨了眨她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奴家就在您床脚那里卧着呢啊!”

“床脚那里卧着?”我问。

“是呀。”红袖点头,抬起玉手往床脚处一指,“就那里,奴家在那里做了个窝。”

我坐起身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狐狸窝虽没见着,狐狸毛倒是瞧见了几根……我默了一默,转头看向红袖,很是真诚地与她说道:“打个商量,以后做窝能稍稍换个地方吗?比如,呃……

比如……床脚下,我这人睡相不大好,怕夜里再踢到了你。”

红袖以手掩口,咯咯直笑,“公主娘娘莫要嫌弃奴家,昨夜里是大王酒醉得厉害没能回来,奴家这才给您来守夜。日后,自然是大王夜夜与您同床共枕,奴家能跟您睡几回呀,公主娘娘要踢也是踢大王,踢不到奴家身上。”

我眼前闪过黄袍怪那张青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忙就握住了红袖的手,真心实意地与她说道:“还请继续在我床脚上做窝吧,毛茸茸的小动物最可爱了。”

“奴家也愿意呢!”红袖抿着嘴直笑,又道,“那样就可以夜夜陪伴大王了。”

她一脸“少女怀春,满心向往”的模样,我这辈子头一次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你是真心想亲近你家大王?不是在说笑话?”

红袖敛了笑,颇有些不悦地瞪我一眼,“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大王天神一般的人物,俊美无双,无人能比,谁人不想亲近?”

黄袍怪俊美无双,无人能比?

想我堂堂齐葩公主,跟在母后身边一十六载,什么样的俊男美女不曾瞧见过?别的暂且不说,就我亲爹圣武皇帝,那就是大夏朝有名的美男子,更别提赵王府里我那位长得祸国殃民,走到哪里都能惹下情债的三堂兄!

就黄袍怪这模样还天神一般的人物,你当我眼瞎么?

我无意与红袖争论,只以手扶额默了一默,决定换一个话题,“呃,你家大王昨夜里一直不曾回来?”

红袖许是会错了意,闻言忙道:“公主莫怪咱家大王,昨夜里谷中宾客众多,又都是为了贺大王喜事而来,大王少不得要陪着多饮几杯,醉了也属正常。”

“喝醉了?”我又问。

“绝对地都喝醉了!”红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就咱们大王还算好的呢,您是没瞧着那些人。

柳仙和白仙拼酒,逼得白仙连衫子都脱了!枣树精醉得更厉害,直抱着桃花仙喊着要与她接个枝,也好等来年结一茬大果,气得桃花仙拔剑要杀他,足足追了他大半个山谷,最后还是白骨夫人出面说和,这才了了此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我听得颇有些无语,想了一想,又问红袖道:“那我父王和母后呢?可曾被妥善送回朝去了?”

“回去啦,回去啦!”

“谁人送的?”我又问。

红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大王醉酒之前就送陛下和王后娘娘回去了,回来后才和人饮的酒,公主放心就好啦!”

确定宝象国国王和王后已经安全还朝,我心中这才稍定,既然如此,想必那写了血字的帕子也已被王后带了回去,待王后醒来,便是不记得昨夜之事,只瞧见那帕子,想来也会仔细查访询问的。

我得救之日可盼矣!

这般一想,顿时觉得外面天色都亮了不少!待由红袖伺候着穿好衣衫,又吃过些饭食,我便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与红袖说道:“我吃得多了些,要出去消一消食,你可要跟着我?”

红袖眼神还盯在盘子里那只烧鸡上,可怜巴巴地说道:“奴家还饿着肚子呢!”

“那我自己先出去转上一转,你吃完饭后再来寻我就是了。”

我说完便转身朝屋外走,就听得红袖在后叫道:“公主可莫要出那波月洞,只在谷中转转就是了。”

“不出去,不出去!”我口中答着,脚下却不停歇,出了门胡乱寻了条路,只往谷中转去。

实话讲,我还真就打算着在这山谷里转上一转,不求别的,只求先熟悉了此处的地形,万一日后宝象国大军来救,我便是做不得内应,也能有个暂时藏身之地,省得大军还未打进来呢,我这里却先叫众妖给生吃了。

山谷内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半点不显秋之萧瑟,风光倒是极好。唯一不好便是道路太绕,明明瞧着我昨日待过的那个观景台就在眼前不远处,可转悠了半天,它竟然还是在“眼前不远处”!

也幸亏我早年曾跟着父亲母后各处跑过,练就了一双好腿脚,这才没累趴在半道上。

只这一路行来,“惊喜”实在连连。

先是一不留意在小径上踩到了条青蛇,我这里尚未惊叫出声,那条蛇却先从地上弹了起来,再落地便变成了个青衣男子。他本向着我怒目而视,待看清我的模样,态度顿时大变,连连向我作揖赔礼,只道:“不小心惊扰公主,抱歉抱歉!”

我惊得转身便跑,没几步,又一脚踢飞了个带刺的“白球”,就听得蛇妖在后面大声疾呼道:“公主小心,那是醉大发了的白仙。”

我顾不上脚痛,只慌乱向那“白球”施了一礼,道歉道:“意外,意外,纯属意外。”

说完,也不敢去看那仍旧原形着的白仙,匆匆择了条小路,狼狈而走。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等我心神稍定,早已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本要去的高亭连看都已看不到了。隐约听得耳边有流水之声,想来此处离溪流必然不远,又因刚才踢到了刺猬,脚尖还在隐隐作痛,我索性也不再去找什么高亭,只沿着小路往溪流处找去。

果然,走不多远便瞧见了潺潺溪水,那溪不宽,水却是极为清澈,望之可一眼见底。更妙的是溪边还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青石,可坐可卧,倒是个戏水的好地方。

我瘸着腿脚走过去,拣了块干净平整的青石坐下来,除下鞋袜细细检查脚上伤处。也幸好今日想着要在谷中多转一转,特意穿了便于行走的软靴,比绣花鞋厚实不少,靴面虽被那刺猬的尖刺扎穿了,脚趾尖上却只落了几个小小的红点,不曾见血。

我这才放了心,干脆把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除下,两只脚都放入了溪水中。溪水微凉,激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可那脚上的痛感却也消散了许多,我忍不住轻舒了口气出来,一边泡着脚,一面抬头去瞧四下里的景物。

不想这一瞧,却是又惊了我一跳。

就在离我几丈远之处,一块大如磨盘的青石上,竟是卧着一个人,远远望去,除却衣衫边角偶尔随风稍稍轻摆,那人竟是动也不动一下,好似睡死了一般。

难不成,这又是某一只醉了酒的妖怪?

我一时好奇心起,提了裙角悄悄涉水过去。刚一靠近,便闻到了浓郁的酒气,想来又是个醉倒在此处的妖怪,待到近处,瞧清那人模样,却叫我颇感意外,就见他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身材颀长,面容俊美,竟是个颇有姿容的青年男子!

红袖曾说过,一般妖怪醉了酒大都会显露原形,便是道行高深的能保持人样,也多少要露出些破绽来。

我迟疑片刻,特意绕到那人身后瞧了瞧,不见尾巴,再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前来看,一张俊面棱角分明,颇具阳刚之气,其上五官鲜明深刻,如若描画,就连两只耳朵也丝毫不见异样,瞧不出半点妖气。

如此看来,这竟是个人了,真是稀罕!

我这里正惊讶着,不想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他这一睁眼,我才发觉这人长得实在是好,尤其是那修眉俊目,实难描画,便是与我那祸国殃民的三堂兄比起来,也几乎毫不逊色。我一时看得入神,竟忘了言语,直等他挑了挑眉梢,这才意识到与他距离太近,忙就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问他道:“你醒啦?”

话一出口才觉出傻,当真是句废话,他都睁开眼了,若不是醒了,难道还是梦游不成?

那人未答,撑着手臂从青石上缓缓坐起身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理会我,只抬了手去捏两侧额角。

“您也是昨日来谷中观礼的宾客?”我又问。

他闻言动作一顿,先转头瞥了一眼水中倒影,这才抬眼看我,目光从头一直打量到我踩在溪水中的双脚。

我暗道这人虽长得好,性子却是有些不讨喜,就他这看人的眼神,不管是有意无意,日后都少不得要挨人揍的。也亏得我现在身后没得依仗,脾气不得不好,若我还是大夏朝的公主,若我父亲母亲还在,我也非得好好教一教他怎么做人不可。

我这里正腹诽着,就见他那里略略点了点头,淡淡答道:“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里还敢随意去得罪人。思及此,我便朝他笑了一笑,试探着问道:

“您也是我家大王的道友么?昨日里在喜堂上怎不曾见到您?”

他唇角微勾,答道:“昨日里我来得晚,未能赶上观礼。”

难怪,难怪,难怪没看到过这人,原来是到得晚了。

就听得他又问道:“姑娘是……”

“奴家是谷中的婢女。”我忙答道。

“撒谎。”他缓缓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身上有生人气,可不是这谷中的精怪。”

我心中暗惊,莫不是自己料错了,他才不是什么人,而是个道行高深的妖怪?我这里正惊疑不定,就见他又是勾唇一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随着公主来的人类侍女。”

这才正是不知怎么下房,底下就有人给搭梯子!

我怔了一怔,随即就又大喜,忙点头应道:“不错,不错!奴家正是在公主身边伺候的,说自己是这谷中的婢女,也不为错。”

他略略点头,不置可否。

我又做出一副天真模样,问他道:“您呢?我瞧着您和其他大仙不同呢。”

他微微扬眉,不答反问:“怎的不同?”

我故意歪了头,努力眨巴着眼睛以示自己天真烂漫,一边比画着,一边答道:“他们醉了酒,不是露了尾巴,就是变了耳朵,可就保持不住人形啦。可您看您,只不过脱了外袍而已。”

他也笑笑,“也许只是我道行更深一些。”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仔细瞧过了,也未能瞧出什么端倪来。许是因为他面貌太好,我一时也忘记了害怕,大着胆子问他道:“不知您是……”

我本想直接问他是个什么妖,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好,便改了口,“您是修哪一行的?”

“修哪一行?”他愣了一愣,正经答道,“我是修仙之人。”

重点落到了最后那个“人”上,如此说来还是人嘛!

这认知叫我对他顿生亲近之感,又因溪水沁凉,寒意刺骨,我索性提着裙角也爬到了那青石上,就在他身边坐下来,与他套着近乎,“不知您仙府在哪处灵山妙岛,是在这碗子山之东啊,还是之西啊?”

他转头瞥我一眼,简洁答道:“之西。”

我不由一喜,“西?那西边不就是我们宝象国嘛!想不到您还是我们宝象国人氏?”

“算不得。只是在宝象国修行而已。”

管他到底是不是宝象国人氏,只要他对这一带熟悉,那就够了!

我瞧他言语上还算随和,胆子不觉又大了些,“仙家既然在我们宝象国修行,那也算是和我们宝象国有缘呢。”

他似笑非笑,应和道:“有缘。”

“奴家自幼长在京城,见识浅薄,若不是此次随我们公主前来,都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多的得道仙家!”说到此处,我有意停了停,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这才又继续说下去,“您可莫要笑话奴家,奴家以前连这碗子山都未曾听过,便是现在,也只知这碗子山是在我们宝象国之东,都不知道距离多远呢!”

“不算远,三百余里。”他说道。

上道!这人太上道了!简直就是答到我心里去了。

我忍住欣喜,又继续问道:“您可也会腾云驾雾的法术?”

他点头,“会些。”

“奴家当初也是腾云驾雾地过来的呢!不过,可惜奴家太过胆小,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一下,不曾见识到这一路的风光。”

“风光还算不错,往西出了黑松林便是一路坦途,有官道直通宝象国京城,快马加鞭,一日便到。”他说道。

妙!妙!妙!如此说来,便是没有大军来救,只要我能设法出了那黑松林,也能回到那宝象国去!

我简直喜不自禁,若不是顾忌着眼前这人,怕是都要得意忘形。

他神色却是淡然,漫不经心地瞥我一眼,忽又问道:“你出来玩耍这半天,你家公主不会寻你么?”

这话却是一下子提醒了我,我抬头看天,不知不觉中日头竟是已经有些偏西。“公主”自然不会找寻我的,怕的是,红袖前来找我。到时若被她喊破我的身份,我之前编的那些瞎话就全白费了。

我笑笑,急忙顺坡下来,“不瞒您说,奴家还真是瞒着我们公主偷偷跑出来玩耍,我这就回去,还请大仙您千万不要和人说在这里见过我,可好?”

不想这人却是极好讲话,向我淡淡一笑,应道:“好。”

得他这样一句话,我多少放下些心来,急忙返身回到我之前坐的地方,拾起鞋袜胡乱套上,又向他挥了挥手作别,沿着之前来的小路往山上跑了去。才刚刚离开溪边,果就听到红袖从远处唤我,我不好应声,只循声过去。

“哎呀!公主娘娘,可是叫奴家好找。”红袖一见到我,大松了口气,一面用帕子抹着汗,一面忍不住埋怨,“您怎到这边来了?这要是有个磕磕碰碰的,大王必要责罚奴家的呀!”

我解释道:“迷路了,也不知怎么就走到此处来了。”

此处离着溪边不远,我生怕红袖再与那白衣男子见面,忙就推着她往来路走,不想她却是眼尖,一眼就看到我沾湿了的裙角,惊道:“您去溪边了?怎的裙子还湿了?”

“刚在溪边站了站,无事,无事。”

瞧着红袖还要再追问,我赶紧又换了个话题,问她道:“刚才那烧鸡好吃吗?”

“好吃!”红袖一听这个,顿时忘了我裙角的事,眼睛都快要放出光来,连连点头道,“可比奴家之前吃的好吃多了!”

“哦?你以前怎么吃?”

“去了毛,生吃。”

“……”

倒是种有创意的吃法。

我默了一默,见红袖走得几步,还要回头去看那溪边,忙就又硬着头皮与她聊下去,“你们谷里的人都这般吃鸡吗?”

“不啊。”红袖答道,“柳仙喜欢带着毛整个吞下去。”

“……”

喜好独特!有个性!

说话间,两人已经离那溪边渐远,我心中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便是连脚步都轻松许多,只随着红袖绕那曲曲折折的山路,心中暗暗记着四下里的景物。又走得好一会儿,石阶小路这才渐渐宽阔平整起来,又转过一个竹林,一抬头,住所赫然就在眼前。

纵是我腿脚灵便,走了这大半日山路也少不得觉得疲乏。红袖许是也瞧出我脚步沉重,一进屋便吩咐头顶上长了撮红毛的小丫头去给我打热水来,道:“公主用热水泡一泡脚吧,解乏。”

那红毛小丫头也不知是个什么妖,脚下甚是利索,片刻工夫就端了大大一盆热水来,放下之后又道:“刚才红袖姐姐不在的时候,大王身边的人过来传信,说是大王晚上要宴请宾客,请红袖姐姐帮着公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大王要公主出席的。”

我这里刚要把脚放进脚盆中,闻言惊得差点一脚踹翻了那盆。

“我也要去?”我只盼着是自己听错了话,忙就又问了一遍。

“要去的。”红毛丫头答道,“大王特意交代了的,说众宾客不是谷中的臣属便是近处的友邻,公主总是要认上一认的。”

红袖听了,在一旁帮腔道:“大王说得没错,公主您莫要羞涩,日后您就是咱们波月洞的女主人了,这人情来往之事都需您来操持呢,哪能个个都不认识!”

我怔怔地坐着,一颗心直往下沉去。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去跟那白衣人搭话,这下可好,吧啦吧啦闲扯了那么多,等晚上面对面一站,岂不是一切都要露馅?

哎呀,不知现在我装病可还来得及!

这样动着心思,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来,直等泡完了脚起身的时候,我才故意晃了一晃,忙用手扶额,低低地“哎哟”了一声。

红袖正指派小丫头去倒水,闻声转头向我看过来,问道:“怎的了?公主?”

“头有些晕,许是刚才在山间吹了风。”我特意拿出了公主的娇柔做派,手揉着额头,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

红袖见状有些慌乱,忙扶了我在床上躺了,又念叨道:“公主这身子也忒娇弱,吹一吹风便这样,看来还是我们这些带毛的更皮实些,谁不是在荒野里跑着长大的,莫说吹风,便是雨打也不当回事。”

“是我从小被养得娇了些,身上又没长毛。”我装得有气无力,又道,“还请劳烦你去和大王说一声,我眼下这个情形,晚上怕是无法出去应酬了。”

红袖就又叫了那个红毛丫头过来,派她去向黄袍怪请示。那丫头腿脚真是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回转,带回来了黄袍怪的答复:去,必须得去!便是病得爬不起身来,也要叫人抬了去!

我面上一派委屈,肚子里却在骂街。

便是红袖听了也面露微讶,许是想不到她家大王这般不知怜香惜玉。

红袖转过身来,颇有些为难地看我,“公主娘娘,您看……”

“大王既有了吩咐,那就去吧。”既然装娇弱没用,我索性也不再装了,干脆利落地从床上爬起身来,抬脚往那梳妆台前走,又道:“我得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免得丢了你家大王的脸!”

红袖闻言就要上前帮忙,我忙斥退了她,“不用,我自己来。”

母亲有句话讲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母亲还有一句话讲得更好:你若不要我好过,你就也别想好过了!

高挽青丝,梳一个孔雀开屏髻!

再上一个“酒晕妆”,先在面上敷一层厚厚的白粉,再往两颊抹上浓浓的胭脂,如酒晕染,尽量使面颊显得丰满圆润。

画一双桂叶眉,点一点樱桃口。

再来花钿、面靥、斜红……等我把梳妆台上有的东西样样不落地招呼到自己脸上,一张脸画下来,我回过头去,屋里的一众侍女早已经是惊得目瞪口呆,木人一般。

红袖用手托了下巴,这才能把自己嘴巴缓缓合上,迟疑道:“公主娘娘,您这妆……”

“怎么?不好看吗?”我反问。

我左右打量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是满意,眼下这个模样,便是我亲娘来了,都未必能认得出我,更别提那个只见了一面,说了几句闲话的白衣人了!

“好好好看,”红袖笑得很是勉强,停了一停,才又小心说道:“就是,呃……香粉厚了点,胭脂浓了点,眉毛短粗了点,嘴巴忒……啊忒……忒夸张了点。这个妆容,大王瞧到怕是会有点意外……”

岂止是会意外!

想当年,母后曾照着图册画过这样一个妆容,特意去给父亲惊喜。父亲那样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初见母亲妆容,愣是吓得扔了手中茶盏。我就不信,他黄袍怪还能比我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强了!

意外?吓死你才好哩!

因存了这样的心思,我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又指挥着红袖帮我换了一身华贵无比的衣裙,不等侍女来传,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那大厅赴宴。

天色傍黑,时间尚早,大厅里宾客寥寥,黄袍怪到得却早,已经高坐于主位之上,正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我本是挺胸抬头来的,可一见他那嘴脸,那獠牙,气势顿时就散了一半,只觉得双腿发软,似是连身体都要撑不住了。

恰逢黄袍怪抬头,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我,目光落到我身上时明显一顿,片刻后,这才慢慢地放下了手中酒盏,一双金睛大眼,只盯着我看。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后背上也随着起了一层汗,几欲转身就逃。

莫名地,黄袍怪忽地扯了下唇角,又抬起手来,向着门口勾了勾手指。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红袖。

红袖这一次倒是知情识趣,不等我问便说道:“是叫您呢,没错。”

眼下这情形,不管是伸脖子还是缩脖子,怕是都躲不过这一刀了。我挺了挺腰杆,淡定从容地走上前去,直到台阶前才停下身来,向着黄袍怪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大王。”

黄袍怪默默看我几眼,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妾这是盛装。”我答得镇定。

“盛装?”台上黄袍怪似是嗤笑了一声,又问:“是为我这宴会特意准备的盛装吧?”

我眼珠子转了一转,这才慢声细语地答道:“妾以后便要依附大王而生,大王是妾的主宰,妾是大王的脸面,大王有宴,妾自然是要竭力打扮,盛装出席。”

就瞧着黄袍怪的大嘴往旁侧咧了一咧,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我这脸面可是够大的。”

哎哟,这话可不好接!我笑了笑,没敢言声。

黄袍怪也跟着扯扯嘴角,复又低下头去饮酒。红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用手指偷偷地杵了杵我,又向着黄袍怪那里抬抬下巴,暗示我过去侍酒。

俗话讲,听人劝,吃饱饭。

我咬咬牙,上前在黄袍怪身侧跪坐下来,执了酒壶,等他刚放下酒盏,便连忙抬手凑过去给他斟酒。

黄袍怪斜眼瞧我一眼,没说话,直接把酒盏丢到了桌案上。酒盏虽未倒,那酒却是洒了大半出来。

我就觉得吧,他这人貌似也不怎么待见我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还要把我掳来,难不成也是受那劳什子“一世姻缘”所困,也是被逼无奈不成?如若真是这般,只要我们两个好好商量,没准就能高高兴兴地“一拍两散,各自逍遥”!

这样一想,我精神头顿时提起来了,一时也顾不上黄袍怪嘴脸可怖,正要凑过去和他套一套近乎,不料还未张口,突听得厅外有人大声叫嚷道:“大王!您给咱们评个理,是这厮欺人太甚,还是我白某得理不饶人!”

吵嚷声很快就到了门口,就见一灰衣人揪着一青衣男子衣领,连拽带拉地把他往大厅里扯。其后,还跟了桃花仙、白骨夫人等不少人,这个嘴上喊着“白仙君快松手”,那个高声劝着“柳君莫要恼”,咋呼得虽厉害,却没一个肯上前来帮手的,只跟在后面瞧着热闹。

那灰衣人手上抓得死紧,愤愤控诉:“他灌我酒哄我脱衣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趁我酒醉狠踢我一脚?”

青衣人面上颇为无奈,只道:“真不是在下踢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不是你,你好好的又为何会瘸了腿?”灰衣人明明一脸怒意,偏左眼上重重一圈乌青,平添了几分滑稽,“有种你就把脚上鞋袜脱下来给大伙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冤枉了你!”

听到这里,我这才明白过来,顿觉心中发虚,下意识地把脚往裙下藏了藏。不料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引得了黄袍怪注意。他斜眼瞥我,淡淡问道:“怎么了?”

“啊?”我一惊,待反应过来,忙笑道,“没事,没事。”

黄袍怪没说话,只挑了挑眉梢,显然不信。

厅上,灰衣的白仙还在揪扯着柳仙不放,嚷嚷着叫他脱鞋验一验伤处,到底是不是他踢的一看便知。而那柳仙只道自己冤枉,却也死活不肯脱下鞋袜自证清白。其余妖等,尽都笑嘻嘻地围在四周,唯恐天下不乱,你一言我一语,极尽煽风点火之能。

我在妖群中仔细找了一圈,倒是不见之前在溪边见的那个“修道之人”,心中不觉稍定,谁知这心还不曾落稳,就听得白仙在台下忽地高声叫道:“请大王给我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子也跟着齐齐地往高台处看了过来,就听得那桃花仙失声惊叫了一声,道:“哎呀妈呀!大王身边那是个什么妖怪?怎的长成——”

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似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我偷偷地往下瞄了一眼,果然正好瞧见白骨夫人往回收手。

就听得白骨夫人慢条斯理说道:“是你自个眼花了,大王身边坐着的是昨儿刚娶的新夫人,哪里来的什么妖怪。”

“哈?”桃花仙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僵滞,却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娇笑道,“可不是眼花了吗!哈,我就说昨儿被你们灌太多了些,直到现在都还头晕眼花呢,看什么都能看出重影来。”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抬手扶了扶额头,嘤咛了一声,十分娇弱地往白骨夫人身上倚靠了去。

这戏演得倒是认真,可毕竟谁也不傻,场面一时很是有些尴尬。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幸亏这会儿身旁的黄袍怪突然开了口,问那台下的白仙与柳仙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妖这才俱都回神,借机只作刚才什么的都没看到,把视线重又放到那白仙与柳仙两个身上。

唯独柳仙目光多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最后深深地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道:“算了,算是我踢的,总行了吧?”

好个柳仙,这一番做作,明摆着是想要我知道他是在替我顶锅,要我记他个恩情!

柳仙既认下这事,事情到了这里本该是能了结了,谁知那白仙却是个难得一遇的耿直货色,愣是梗着脖子叫道:“什么叫算是你踢的?是你踢的就是你踢的,不是你踢得也别冤枉你,你把鞋袜脱下来一看便知!”

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枣树精,跟着在一旁帮腔道:“脱了脱了,又不是大姑娘,也没叫你脱裤子,一双鞋袜有个什么大不了,脱了叫白仙君看个清楚!”

既有人带头,立刻便有相应,刚才娇弱着的桃花仙眨眼就又精神了起来,竟掳了袖子要上前帮忙,嘴里笑道:“来来!你们摁住了柳少君,我来扒他鞋袜!哎?他是哪一条腿瘸来着?可莫要扒错了!”

大厅上顿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我又是心惊,又是心慌,觉得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与其最后叫人查到我身上来,还不如提前跟黄袍怪通个气,是好是坏,也能叫他有个准备。于是,趁着下面正乱,我偷偷地扯了扯黄袍怪的衣袖,轻声说道:“那个,那个……”

他转过头来看我,浓眉斜挑,目含微诧。

我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先向他讨好地笑笑,这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白仙那一脚是我踢的。”

黄袍怪未动,只斜眼瞪着我。

我咬了咬牙,又道:“呃……还有,还有柳仙那腿,可能也是被我踩瘸的。我先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心里一慌,就又把白仙给踢飞了。”

黄袍怪仍是动也不动,只盯着我看,那双金睛大眼似是又大了一圈。

我不由更是忐忑,生怕这厮一怒之下再张开血盆大口生嚼了我,忙不动声色地往后闪了闪身体,又抬臂挡在身前,用衣袖半遮住头脸,仅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打量着他,轻声试探道:“大王?”

他这才有了反应,将视线从我脸上收回去,转过头去看台下众妖,低声喝道:“够了。”

那声音不大,不料却是极为管用,只这么两个字吐出去,刚还沸水一般的大厅仿佛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黄袍怪瞥一眼那白仙与柳仙,端起桌案上的酒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才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本王昨日醉了酒,不小心踢到了白珂,便是柳少君的脚,也是本王踩的。”

此话一出,莫说底下众妖个个面露惊讶,便是我也一时愣住了。哎哟!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黄袍怪要替我顶缸不成?

就听得黄袍怪又问白仙道:“白珂,怎样?可还须得本王向你道歉?”

白珂忙一敛之前的咄咄逼人,恭敬低头,回道:“属下不敢。”

黄袍怪又转而看向青衣的柳少君,“少君,你呢?”

那叫柳少君的蛇妖倒是从容很多,微微笑了笑,敛手答道:“属下亦不敢。”

黄袍怪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道:“你们嘴上虽说着不敢,心里却未必是这样想。也罢,既然是本王的错处,补偿了你们便是。”说话间,他手掌一翻,指间便多了两粒红彤彤的丹药出来,向着白珂与柳少君弹了过去。

两人俱都抬手接了药,白珂面上还有些怔忪,那柳少君却已是笑嘻嘻地向着黄袍怪行下礼去,道:“多谢大王赐药。”

黄袍怪低低地嗤笑一声,随手将酒盏往案上一掷,站起身来,也不管厅中众妖,竟就拂袖而走,直到门口处才身形稍顿,回过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冷声道:“你过来。”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座位上爬起来,一时也顾不上脚麻,提着裙子从后追了出去。

等我追上时,黄袍怪已经是走上了回廊,他身高步长,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有心问一问这样撂下一屋子的宾客甩袖子走人是否不大妥当,可终究是没胆,只好老实地闭上了嘴。

天色早已经黑透,回廊里不知何时已挂满了红灯笼,夜风拂过,那灯笼便左右轻轻地摆动起来,幽幽红光落在前面黄袍怪身上,越发显得他模样骇人。我刚才本已忘记了他的丑陋,此刻瞧到,却又不由心惊,不自觉地便慢下了步子。

黄袍怪察觉到,皱着眉回头看我,没头没脑地问道:“已感到腿麻了?”

他不问还好,这样一问,我忽觉右边这侧腿脚确实有些不大对劲,非但脚上似是没什么知觉,就连右侧整条小腿都是木木的,而且那麻滞似是还在不停地往上走着,不过才片刻的工夫,竟就已过了膝盖,连抬脚都费劲了。

我顿时有些慌了,抬头去看黄袍怪,颤声道:“右边这腿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黄袍怪看我两眼,忽地返身走了回来,也不说话,只弯腰两手一抄,把我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我差点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挣扎,却突然又反应过来他这是好意帮我,忙就把抵在他胸口的双手由“推”变成了“抓”,紧紧握住他的衣襟,掩饰地说道:“小心!千万别摔了我!”

黄袍怪没说话,只闷闷地冷哼了一声,迈开大步往前行去。

两人离得太近,尤其他那张青色巨脸,几乎就在眼前,莫说嘴边的獠牙,便是那脸颊上乱糟糟的鬃毛似乎都能看得根根分明。哎呀,同样都是妖怪,人柳少君英俊潇洒,白珂端正持重,就连那枣树精都长了个精明强干的模样,怎的就他长得这般丑陋,而且还能丑得这般与众不同!

我想闭目不看,却又怕他发现后会恼羞成怒,左右思量一番,那惊惧之心终战胜了羞耻之心,索性一咬牙,只做娇怯不胜的模样,将头埋入他的胸口。

片刻后,黄袍怪的声音从我头顶处淡淡响起:“你把我衣服蹭脏了。”

我一愣,抬起头定睛瞅了瞅他身前,见我刚才埋首之处果然又是香粉又是胭脂,红红白白的蹭在他那黄衣上,甚是令人瞩目。

“这个……呃……这个……”我老脸发红,一连吭哧了半晌,这才赔笑说道:“意外,纯属意外。”

黄袍怪没说什么,只嘴角微微咧了一咧,露出个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的笑来。

我就琢磨着吧,这厮估计是瞧到了我的笑话,心里不知怎么讥诮嘲弄哩。想当年母亲没少教导过我,说即便是女子也该心胸开阔,有气有量,更别说我还是一大国公主。我何必再跟他一妖怪斤斤计较,便是让他三分又能如何?

这样一劝自己,倒是也不觉得他那嘴边上的冷笑有多刺目了,待目光落到他那尖尖的獠牙上,心思不觉又有点发飘,暗道红袖说他们妖怪醉了酒多会现出原形,瞧着这黄袍怪的嘴脸,哪里还用得到醉酒,分明就是还没进化周全,留着几分原形的模样呢。

这厮到底是个什么妖怪,才会长成这样一副嘴脸?

不知怎的,之前梦境的最后一幕忽在眼前闪了一闪,想到那只向我扑来的恶狼,我心中一动,这厮莫不会是只……狼妖吧?

我一时也忘记了害怕,只暗暗打量他,想从他脸上找出几分狼的影子来。只可惜狼我真是见得少,更不曾仔细观察过它们的模样,也不知和狗长得像与不像,父亲当年喜好打猎,行宫里倒是养了不少猎犬,人不都说狼犬一家吗?许得长得有些像的地方吧。

“你看什么?”黄袍怪突然问道。

“看你到底是狼是狗。”我想得入神,全无防备,顺口就把心中所想答了出来,待话出口这才猛然惊醒,赫然发觉他不知何时已把我抱进了卧房,正低着头垂目看我。

眼瞧着黄袍怪的浓眉就缓缓竖了起来,带着额侧青筋都在隐隐跳动,一双金睛大眼先是圆瞪,随后却又慢慢眯起,目光里压着无形的怒火,稳稳落在我的脸上。

完了!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只觉头皮发紧,正思量着如何进行补救,他那里却已是抬手将我往床榻上一丢,二话不说,低下身来扒我的鞋袜。我一时未反应过来,还当他是要辱我,想也不想地就抬脚往他身上踹去,怒道:“一句话就翻脸,还是不是大丈夫?”

黄袍怪头也不抬,冷声回道:“不是。”

这话噎得我差点仰倒过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他。就这么一愣神,他已是将我右脚鞋袜尽数除下,却未再有别的举动,手握着我脚踝,只盯着我脚看。我察觉到他模样有异,赶紧停了挣扎,也抬身去看我那只脚。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我几乎失声惊叫。不知何时起,那只脚早已肿胀异常,青黑之色从脚尖聚起,沿着脉络直往上蔓延而去,染过了脚踝,直没入裤脚之中。

“就是踢白仙那一脚的缘故?”我颤声问道。

黄袍怪没有答我,微微抿嘴,仔细看了看我的脚尖,便抬手将我外裙往上一掀,又来撕我的裤管。

纵是知道他此刻并无恶意,可我也难免有些尴尬,连忙去挡他的手,叫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可惜了一条裤子,切莫撕破了!”

黄袍怪抬头撩我一眼,理也不理。只听得“刺啦”一声,我那裤管便直接被撕到了大腿处,几乎整条腿都光溜溜地露了出来。

这情形着实尴尬,我一时都不知道该去捂腿还是捂脸,愣愣僵得片刻,最终觉得捂哪里都太过小家子气,还不如装得从容些,反倒能少点尴尬,于是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问他道:“白仙的刺怎的这般厉害?我下午看时还只是几个红点呢!”

“这是妖毒。”黄袍怪冷声说道,顺手将我身上披帛扯了下来以做绳索,在我大腿上紧紧系了一圈,“白珂有千年道行,他的妖毒又怎是你这肉体凡胎可受得住的?”

“这么厉害?”我惊道,又觉奇怪,“可当时只是扎了几个血点,都不怎么痛的。”

“这便是厉害之处。”黄袍怪这才抬眼看我,又道,“妖毒会沿着血脉而行,初时无感,稍后也不过是感觉麻痹,可一旦侵入心肺,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我忙又低头看一眼腿上,瞧那黑气竟是已经漫过了膝盖,直侵向大腿,且并无停住的意思,不觉更是慌了,忙问道:“那怎么办?白仙那里可有解药?总不能我无意踢了他一脚,就要赔他一条性命吧?”

黄袍怪淡淡答道:“用不着向他要解药,这毒我便能解。”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顿时一松,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胸口,又后怕道:“幸亏我人老实,早早地就向你招认了,不然一旦毒气入了心肺,就只能等死了,后悔药都没得吃。”

黄袍怪却是冷冷地哼笑了一声,道:“你以为白珂与柳少君两个为何要闹这一场?”

难不成他俩还是故意为之?我正琢磨黄袍怪这话里的意思,却听得他又突然说道:“闭眼!”

我闻言一愣,非但没闭上眼,反而还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警惕地瞪着他:“你干吗?”

黄袍怪忽从一旁扯了床薄被来,扬手把我兜头一蒙,冷声道:“疗毒。”

我正往下扯头顶的被子,闻言动作一停,有意激他,嗤笑道:“怎么?还看不得吗?”

黄袍怪淡淡答道:“看不得。”

“为何?”我又问。

他先是一默,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答道:“因为我会现了本相。”

“就能知道是狼是狗了?”

这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竟叫我一时不知如何去接,心道难怪他不许我看,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又想如若现在与他计较,怕是只会惹他羞怒,还不如我先假作顺从,等他现了本相之后,再偷偷地瞄上一眼……

我这里念头刚这样一转,不料他那里竟似已瞧破了我的心思,又沉声说道:“你若偷看,后果严重。”

“当真?”我忍不住问道。

“当真。”他答道,停了一停,又问,“怎样?你可还要偷看?”

我干笑两声,也不管他信与不信,只假笑道:“你看看你,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了吧?我就是顺口问问,本来也没想着要偷看的!”

黄袍怪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因头上还蒙着被子,我也瞧不到外面的情形,心中正好奇着,忽发觉外面光芒大盛,似是他取了什么耀目的宝贝出来,便是隔着一层薄被,都隐隐有不能直视之感。

那光芒初始离得我极近,似乎就在我身前,然后才慢慢地往远处移了去,随之,我那本已麻木无感的右腿也渐渐地有了知觉,先是麻痹,后是痛痒,越往下走,那感觉越强,待那光芒移到我脚尖处时,之前被刺扎到的几处简直是痛痒难忍。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外面的光芒这才倏地弱了下去,明暗忽然变化,叫我眼睛顿觉不适,唯有那脚尖上的痛痒越发清晰起来,就似有几根钢针在我脚上来回刮蹭,一阵强似一阵,直叫人痛不欲生。

我本一直咬着牙苦苦忍耐,到此刻终于忍不住闷吭出声。

“很痛?”黄袍怪忽地问我道。

“啊?”我不愿被他瞧低,吸了两口凉气,故作轻松地大笑两声,应道:“不痛,就是有点麻痒而已,哈!”

黄袍怪轻声嗤笑,又道:“既然不痛,那你叫什么?”

“酥麻得痛快!”我依旧嘴硬,话音刚落,他似是用手指触了一下我那脚尖,我便再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一面用力往后缩着脚,一面用手大力捶打着床板,号叫道:“痛痛痛!痛死我了!”

“忍着!”他道,依旧紧紧握住我的脚踝,无论我如何挣扎都不肯松开,过得好一会儿,我才觉得痛痒之感渐弱。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出他另一只手似是一直在揉捏我的脚尖,由上而下地顺着经脉往下逼毒。

如此情形,顿叫我脑子里乱成一团,竟一时不知是羞是怕。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地一亮,头上薄被已是被黄袍怪揭了去,他手上还握着我的脚踝,正抬眼看着我,问道:“耳朵聋了?”

我一愣,“呃?”

黄袍怪又问道:“我问你可还觉得痛。”

我不觉有些尴尬,连忙坐直了身体,借机将脚从他掌中抽了出来,用外裙遮了腿,答他道:“不痛了,一点也不痛了!”

那脚尖确是不痛了,已是完全恢复了本来颜色。

黄袍怪这才起身站定,淡淡说道:“便是不痛了,也要休养两日方得痊愈。这两日你好生在屋里待着,不要乱跑。”

我哪里敢说别的,连忙点头应下。

他也未再多言,只瞧了我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过得片刻,红袖从外偷偷摸摸地进来,瞧到我还坐在床上,竟似吓了一大跳的模样,几步窜上前来,伸手便来扶我,嘴上也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哎呀呀,公主须得躺下好好歇着才好,怎的就坐起来了呢?快躺下,辛苦了这半晌,身子必然劳累得狠了。”

她掀了被子就要扶我躺下,我忙伸手止住了她,坐在那里继续解之前黄袍怪缚在我大腿上的披帛,道:“等一下,我先把这个解下来,不然一会儿腿就要勒麻了。”

红袖看到我身上的衣裙,又是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笑道:“怎么还把这破衣服又穿上了呢!

要我说啊,您这脸皮也忒薄了些,您和大王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做点什么不是应该的啊,哪里用得到这般啊!”

我听得有些糊涂,问:“你什么意思?”

红袖先是一愣,随即掏出帕子掩口而笑,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给我,“哎哟,这有什么好瞒着的啊?不就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吗,奴家又不是没见过。再说啦,奴家是您的贴身侍女,这事瞒着谁也不该瞒着奴家呀!”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总算是明白了些,气得差点没吐口鲜血出来。

红袖那里却还当我是羞涩,挥着帕子撩了撩我,又笑道:“行啦,您快别强撑着了,大王刚才在外面都交代奴家了,叫我伺候着您好好歇下呢。”

其实吧,我倒不是一个羞涩的人,可这事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我忍着脾气,很是真诚地与红袖解释道:“你真是误会了。刚才吧,是我腿突然麻痹了,不得行动,你家大王才抱着我进来的,顺便呢,又给我疗了疗伤。我们之间呢,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袖面露惊讶,好一会儿才又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颇为无奈,挥挥手道:“算了。”

红袖脸上笑眯眯地,扶我在床上躺下了,又弯下腰来替我掖被角,继续念叨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哎,对了,您可要热水来净身?您稍等等,奴家这就叫她们烧热水。不是奴家夸口,奴家可是在你们宝象国里见识过的,知道该怎么伺候——”

我终忍耐不住脾气,高声喝道:“闭嘴!”

红袖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就有些不忿,道:“这好好地说着话,公主娘娘怎么突然就恼了?”

对着这么一只四六不懂的狐狸精,我还真没法和她较真置气。

我叹一口气,撑起身来看她,无奈道:“红袖,你就算不信任我,也得信任你们家大王的能力啊!

你们大王就算真对我做了点什么,这工夫也太短了,是不是?万一以后传扬出去,你叫你家大王面子往哪里放?你也是在我们宝象国见识过的,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男人嘛,不管什么样的,都好面子,对吧?所以吧,这事呢,只能是我和你们家大王什么也没做,懂了?”

红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不停地眨呀眨呀,突然间恍然大悟,“哦,原来——”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忙截住她后面的话,又道:“乖!你现在出去歇着,嘴一定要闭严了,什么话也不要和别人说,万一有好事儿的人,哦不,有好事儿的妖向你打听,你就咬死说是我扭到了脚,大王这才抱我回来休息,懂?”

“懂了!”红袖用力点头。

“这事关乎你家大王的颜面,明白?”

“明白!”红袖一脸郑重。

我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是母亲说得对,这人吧,说不应的时候就得哄,哄不转的时候就只能骗了。我正得意间,一抬眼,却见那黄袍怪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就站在帷帐那边沉着脸看我,不知已站了多久,更不知把我那浑话听去了多少!

背地里说人坏话不叫事,背地里说人坏话却叫人一字不漏地听了去才叫事!

红袖许是发现了我面色有异,诧异地回头去看,待看到黄袍怪站在那里,也是惊了一跳,一下子从床头蹦到了床尾,失声叫道:“哎呀娘啊,我的大王!”

她这一叫不要紧,黄袍怪的面色又黑了几分。

我在“装傻”和“装死”之间几次摇摆,最终还是选择了装傻,努力扯出一个干笑来,很是镇定地问他道:“您这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黄袍怪未答,忽扬手往我这里扔了个东西过来,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待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小小的荷包,端口处已用丝绦系死,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就听得黄袍怪冷声说道:“日后再在谷里乱跑,莫忘了把这个带在身上,省得再不知中了什么毒回来。”他说完,再不看我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红袖好事儿,赶紧凑过来看那荷包,又拿过去仔细瞧了瞧,笑道:“哎哟,这可是个宝贝,大王真是有心!”

“怎么说?”我奇道。

红袖笑道:“这上面有大王的气息,您只要把这个佩戴在身上,日后再在谷中行走的时候,莫说寻常的虎豹狼虫不敢近您的身,便是有些道行的,都会惧着大王的威势,对您忌惮几分呢。”

倒想不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荷包竟有这般用处,我有些惊讶,也拿过它来仔细翻看,“真这般有用?”

“那是当然!”红袖一脸骄傲,似是生怕我不信,又道:“公主您长在深宫,自然不懂这些。这都是我们山里的论道。说简单了,就跟撒几泡尿圈个地盘一个道理。”

我刚把那荷包放到鼻下,正想着闻一闻黄袍怪到底是什么气息,听到红袖这话,想也不想就把那荷包丢了出去。

红袖一愣,赶紧捡了回来,有些埋怨地说道:“您这是干吗?”

“一时手滑,没拿住。”我干笑了笑,瞧着红袖面露疑惑,又赶紧补充道,“这是大王所赠,须得好好保管,你先替我收起来,等我需要的时候咱们再拿出来。”

要说红袖到底单纯些,竟就真信了我这话,特意寻了个锦盒出来,把那荷包珍之重之地放了进去。

我终于大松了口气,仰倒在床上,可人刚躺下,却不由心中一动,便又要红袖去把那荷包拿出来,道:“我琢磨着,既是大王赠的,还是时刻挂在身上更好些,你说呢?”

红袖毫不怀疑,忙就点头:“正是,正是。”

她便又欢天喜地将那荷包给我取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我佩在了腰间。

此后一连两日,黄袍怪都未出现,而我没敢出门乱跑,只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遵着他的吩咐好好休养,直到第三日头上,这才敢又去谷中转悠。

红袖那里早就憋得疯了,刚出宅院便跑没了踪影。过不一会儿,我就见一只火红的狐狸叼着只兔子从前头跑了来。那狐狸直到我近前才停下,将口中兔子一丢,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作一个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是红袖是谁!

我瞧得目瞪口呆,红袖那里却是一派自然,先侧头往一旁连“呸”了几口,吐了几撮兔毛出来,这才从地上拾起了死兔,拎到我的面前,笑嘻嘻地与我说道:“公主,咱们晚上吃兔子吧,这会儿兔子正肥呢!”

我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她:“这不会是什么兔仙吧?”

红袖愣了愣,随即大笑,道:“公主您真会说笑话,哪里就那么容易都成仙啊,奴家修了三百多年,也才学会些幻术,能变个人模样出来!”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走得几步,又忍不住问她道:“你家大王修了多少年了?”

“哎哟!这可不知道!”红袖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把手中的兔子提高,左右打量着,吞了吐口水,这才继续说道:“只知道咱们大王道行深不可测,别的暂且不说,就白仙白珂,他道行都满了千年了,见了咱们大王都是服服帖帖的呢。”

说来也是凑巧,这边刚说到白仙,那边就在山腰凉亭中瞧到了他,他与青衣柳仙两人相对而坐,像是正在对弈。白珂先瞧到了我们,弹了颗棋子到柳少君身上,柳少君这才回头,连忙也跟着白珂站起身来,远远地向着我行了个礼。

我回了礼,却不敢上前,只扯了红袖往另一条路上去了,直到走出去老远,这才敢问她道:“怎的他们两个还在谷里?”

红袖奇道:“为何他们两个要不在谷里?”

“他们两个不是前来观礼的宾客吗?这婚礼都结束了,为何不走?”我又问。

“哦,是这么回事!白仙和柳仙两个呢,本就是住在这谷中的……”

红袖是个话痨,只要开了闸口就会说个不停。不大会儿工夫,我便从她嘴里知道了众妖的来历:

白骨夫人是东边白虎岭的,那桃花仙就住在谷外南坡上,枣树精离她不远,也是长在碗子山的,至于其他什么别的妖啊怪的,也都是远远近近附近山头河涧里的。

我不由又想起了那个醉倒在溪边青石上的修仙之人,便试探着问红袖道:“你可记得婚礼当日有个来晚的,呃……白衣仙人?”

红袖眨了眨大眼睛,点头应道:“记得。”

我迟疑了一下,又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呃……”红袖说话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又斜着眼瞄了瞄我,这才摇头道,“奴家也不知道。”

我就瞧着这丫头说得不像是实话,可这事却不好追问,否则怕是要引起她的怀疑。我想了一想,只得又换了个问法,问道:“那他现在可还在谷中?”

“不在啦,不在啦!”红袖忙道,又似怕我不信,补充道:“公主放心,咱们大王不喜她,一早就叫她走了,奴家亲眼看到的!”

虽不知道红袖为何说要我放心,不过听说那人已走,我却是真松了口气。管他是个什么人物,只要已不在谷中,那便少了好多麻烦,起码不用再怕与他碰面,被他识穿了我的身份去。

我终能放下心来,只等着能偷个机会,偷偷溜出这山谷,出波月洞,过那黑松林,然后再找到官道,一路快马加鞭地逃回宝象国去。每每想到这个,我都难耐激动,手不由自主地去摸那佩在腰间的荷包。

待我与红袖在谷中一连厮混了几日,我终将谷中地形摸了个大概,红袖也逮了不少的野鸡和兔子之后,这天夜里,我趁着红袖熟睡,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穿了轻便的衣裳与软底皮靴,蹑手蹑脚地出了屋,一路避着人,直往波月洞而去。

因是第一次做这般的事,难免处处小心,脚下就慢了些,待好容易穿过波月洞,外面天色已是蒙蒙亮了。我回头看一眼洞口,又下意识地摁了摁腰间的荷包,撒腿便往那石桥跑,不料还未到跟前,却一眼看到石桥正中竟立了一人。

我惊了一跳,忙就刹住了脚步,再仔细瞧那人两眼,顿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就见那人穿一身淡黄色衣袍,膀大腰圆,青面獠牙,不是黄袍怪是谁!

他就站在桥上,负手淡定看我。

我已是吓得脑袋发蒙,四肢发软,唯独心脏跳得极其有劲,只怕一张嘴就能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这会子,就是装梦游也晚了!

我强笑了笑,一面装模作样地活动着四肢,一面上前与他打招呼道:“早啊,您这也是起来晨练?”

就瞧着黄袍怪的表情似是僵了一僵,反问道:“公主这是出来晨练?”

“嗯,晨练,晨练!”我忙道,又抬起条腿搭上桥栏,用力往下压了压,“你看好久都不活动了,身子就都僵住了!”

黄袍怪瞧了我几眼,轻声嗤笑,道:“公主起得真够早的。”

我硬着头皮,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一天之计在于晨嘛!”

“还要再练一会儿?”黄袍怪又问。

“不了,不了!”我忙从桥栏上撤下了腿,“这都跑了一身的汗了,该回去洗洗吃早饭了!”

黄袍怪看看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提步往洞口走了去。

我也垂了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又回了山谷。

待回到住处,红袖那里才刚刚睡醒,睁眼瞧见我从外面进来,很是吓了一跳,忙从床脚上跳了下来,道:“哎哟,我的公主娘娘,您这一大早的是做什么去了?瞧瞧这一头的汗,这是……累的?”

有三分是累的,有七分却是吓出来的。

我瞥她一眼,懒得与她周旋,只换下了衣服爬回到床上去补觉,也不由暗暗寻思,到底是哪一处出了纰漏,怎的就在石桥上遇到了黄袍怪?

母亲曾说过,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毅力,屡败屡战方显精神!

一次出逃不成,我很是老实了几天,然后,就又尝试了一次。

这一次,我跑得更远了些,不仅出了波月洞,过了白玉桥,更是累死累活穿过了整个黑松林,看到了林子外宽阔的驿道,还有那依旧一身黄袍的黄袍怪!

他这一回是站在道边,依旧是一脸淡定,不紧不慢问我道:“公主还是出来晨练么?”

若再说是出来晨练,这未免跑得有点太远了点。

我干笑了笑,答道:“晨练时看到林子里有蘑菇,就想采些回去,不料却走迷了路,不知不觉竟就走到这里来了。多亏了能遇见大王,不然妾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黄袍怪笑笑,未说什么,只又把我领了回去。

这一次许是因为跑得太远,足足累得我两日爬不起床来。待到第三日头上,我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荷包从腰间扯下来,狠狠地砸进了箱子底,从此彻底绝了自己逃走的心,只盼着宝象国那边能派人前来搭救我出去。

谁知这一盼便是月余过去,竟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莫说不曾等到大军,便是不小心走迷了路落入谷中的行人都不曾见着一个!

头些时日,我还劝自己说要有耐心,这里离宝象国好歹三百多里,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便是朝中着人打听,一时半刻打听不到也是有可能的,就是打听到了,调兵遣将也需要个工夫不是?

就这样自己开解着自己,等到天气渐寒,还是听不到半点动静时,我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些时日黄袍怪都不曾前来纠缠过我,莫说同寝,便是见面都少,有时在谷中不小心遇到了,他也会远远就避开,与婚前并无两样。

再后来,便是遇都遇不着了。

据红袖说,她家大王已闭关修炼去了,要有些日子才能出来。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小心观察我的面色,似是怕我有所不喜。她哪里知道我这里高兴得都想去拜佛,只求佛祖保佑黄袍怪能闭上三五年的关,也好叫我得顺利逃脱。 dSZFIRlndBgCZlV0b47OC0zlwPa2gzcz3AsKSQ6rxQ2cgWlkKSMyv3kT8GAUMF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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