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上吊 调查今年一至三月发生的小学、初中、高中生自杀案件后，我发现大部分死亡都与学习有关。“不去上学，被父亲训斥”“疲于升学备考”“入学考试失败”……这其中，还有一个孩子，因为“弄丢了寒假作业”而自杀。孩子们为什么可以如此简单地走向死亡呢？
今年三月，岐阜市也发生了一起女初中生的案子。人们认为，她因为“成绩从第一名落到了第二名而非常苦恼”。对此，我却不能认同。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们将此案定为采访目标。
三月二十二日，周六，岐阜市立A初中的二年级同学B子（十四岁）去世了。当天气温十一点五摄氏度，是个晴天。与往常一样，B子上完了上午的课，却将书包和自行车留在了学校，随即消失了踪影。在距离学校四五百米的小山丘顶上，她用水手服的白色领带在一棵松树上上吊自杀了。下午两点多，附近的孩子发现了她的尸体。
“这孩子长得小小的，她吊在一根直径只有三厘米粗的小树枝上。我刚想解开领带的结，忽然树枝就折断了。案发现场真叫人感到悲哀呀。”一位年长的搜查员这样说道。
考试的不安 失踪之前，B子在教室里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异常。据班上负责收集资料的男孩子称，B子弄丢了面向全班同学的有关“未来的梦想”的调查问卷，便又向他要了一份。当时她对这位男孩子说：“我将来要成为写书的人。”
“这孩子除了体育是三分，其他科目都是五分，四分都很少，一直都是第一名。她虽然话不多，但在课堂讨论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的主张清楚地表达出来，是个不服输的孩子。但是，我倒是从来都没看到过她周围一下子拥来过很多朋友呀。”一位老师如是说道。
据老师们称，这个春天的期末考试，确实有一名同学在总分上超过了她。但是她自杀的时候，这个结果还没有通知给学生们，说她因此而“痛苦”并不成立。难道说，是辅导班的考试成为导火索？一位教师如此猜测。
B子每周三次要到离家很远的岐阜车站附近的升学辅导班学习英语和数学，她想要升入更高水平的班级，却失败了。B子死亡的第二天，正好是举行补考的日子。
“虽然还有一次机会，但是她却没有信心。这种不安将她卷入死亡之中……”也许是这个原因。
果真如此吗？我们一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一边朝她家走去。当时家中正在为她进行三十五日忌日的法事
。我们看着失去孩子的这对父母的状态，感觉这样的采访过于沉重，不知该如何开场……
遗书 母亲的话：
“刚入学的B子曾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二年级之后渐渐变得消沉起来。有一天，她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丢了粉笔。虽然老师原本是要瞄准另一个孩子的，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道歉。B子觉得自己‘哪怕是个学生，也是有人权的’，很不甘心。还有一次，她向老师问一个自学的时候没懂的问题，老师却说‘这问题考试不会出的’，没有做出解答。她把对老师的不满写在生活记录本上，我就批评她‘这样会影响你调查书的分数，别写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经常说‘学校无聊，没法信任老师，我抑郁了’之类的话。她死之前一周，有一天晚上我看她很寂寞，就等妹妹们都睡了之后去问她：‘怎么了？看起来很没精神呀。’
“‘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她说。
“‘人啊，不是永远都能抱着意义感活下去的。’
“我们这样聊了几句，她才去睡觉。
“B子死的前一天，她到早上快三点才睡。在那之前，她写了一封遗书。遗书里，满篇都是她指名道姓地表达对老师的不满和抗议。
“‘我才不会相信老师。’
“她的字迹从来没有这么潦草过。”
暴力体质 今年春天毕业式当天，在自杀而亡的B子的初中学校周边，警车正在待命，每个十字路口都站着便衣警察，整个学校都被包裹在非同寻常的氛围之中。因为校长决定，仪式结束后，毕业生“务必要在父母陪同下立刻回家”，往年在校生列队欢送毕业生的仪式也被取消了。虽然学校方面没有做出解释，实际上则是因为有流言称，“一部分毕业生要与其他学校的学生一同，对低年级学生甚至是教师实施暴力”。
虽然当天无事发生，但是这场骚乱让有良知的教师们内心更加煎熬，因为这件事充分地说明了学校平日的状态。
“那个学校，就没见过哪天没有学生在教员办公室里挨批评的。老师让学生坐在地板上并大声朝学生吼，甚至连女老师也让学生排成一排，用尺子打学生。还有老师抓着学生的皮带把人吊起来打，对学生的发型、服装要求也格外严格。在他们的观念里，‘孩子就是得被摔打’，极个别的老师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孩子们违法乱纪的问题、跟孩子好好聊聊，但是他们的声音被压下去了。正是因为老师们的这种做法，才更助长了孩子们想要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冲动呀……”有些老师这样说。
这些老师认为，对孩子采取这样一种管理方式并放弃后进生的做法，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B子的自杀。
“五花大绑” “如何给孩子组织教材？怎样讲课才会有趣？孩子们有没有真的理解所学的知识？做老师的丢失了本该有的意义感和使命感，全靠考试成绩来评价孩子。这孩子是一分，就因为这家伙，拉低了整个年级的平均分……这样一来，孩子甚至开始令人生厌。于是，教学方法什么的都不再重要了，老师们只想着不停地督促学生、管理学生……”
面对这样的老师，孩子们就会主动地说：“我喜欢严厉的老师。”但是在朋友之间，他们又会说：“那家伙就是个傻瓜，这个人还可以。”孩子们已经萌生了带有歧视性质的言论。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孩子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做事冲动，思考问题过于简单，这会导致孩子们违法乱纪、实施暴力，也会让他们变成‘没有干劲’的孩子。再这样下去，教科书就讲不下去，那么年级统一的考试，范围就得缩小。不但同事们会抱怨，父母们也会觉得有升学的焦虑，向我们施压。我们跟孩子一样，都被这张体制的网给‘五花大绑’了。”有位教师这样说道。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没有一天能好好教课。”听了这位老师的话，我渐渐开始看到了弥漫在B子周围的浓厚阴影。虽然是个“成绩很好”的孩子，她却被迫与老师和朋友们分离。
空虚 我们去了B子上吊自杀的现场，从她死去的那个山丘顶上，可以看到她所在的初中学校。而另一面，则远远地可以望见她的家。那个春天的午后，她站在这个既能看到学校也能看到家的地方，到底想了些什么呢？
“那孩子并没有想着要上一流高中，再上一流大学。她唯一的爱好就是书法，哎，她甚至说过将来要去上个短期大学
之类的，毕业之后再找个铁饭碗工作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因为要学习而着急过……”“妹妹们还小，那孩子也不能向我撒娇，她一定也很孤独吧。”“她也说过不喜欢她的朋友们。”
母亲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边。山丘的脚下，靠北边一带是旧陆军的练兵场遗迹。当地的老人这样说道：“我亲眼看到过新兵被打个半死的场景。有时候还听说‘山顶上又有新兵上吊了’，一边害怕一边想上去看看。那时候的人可真不是人呀……”
而那个午后，或许在仰望松树的少女的瞳仁里，也布满了空虚吧。啊，原来每个孩子都是孤零零的呀，这种想法再次充斥着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