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三

笔下留金，字上载史。埃万·克莱顿的《笔下流金：西方文字书写史》将几千年西方文字发展的历史娓娓道来，书中有说史，有评事，有论字，有严谨的考证，还有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是一部与书写相关的辉煌工艺史，颇具学术价值；这是一幅精美动人的图像史卷，将书写的历史清晰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令人爱不释手。

史书易枯燥，对写的人如此，对多数读者亦是。埃万的这本书却不然，不管是罗马文字的起源还是数字时代文字的新设备，不管是书写蕴含的艺术精神还是印刷字体的制作技术，他都做了深入浅出的生动叙述。看得出来，他是满怀激情撰写这本书的，所以才会笔下流金，字里传神。这应该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埃万早年做过修士，是修道院里的一位抄写员，先人用手与笔抄写经书的神圣感，以及笔与字超然物外的力量，我想他是体验到了。所以他才会说：“当一天中的很多时候都在沉默中度过，文字就会生发出新的力量。”离开欧洲的修道院后，他又去了地球另一面，成为加州硅谷施乐帕克研究中心的顾问，见证了现代文字进入数码时代的历程，感受到了技术的美和人类情感的力量。他的特殊人生阅历，赋予了这本书鲜活的生命力。

我对西方文字发展史亦有浓厚的兴趣，这不仅源自平面设计师的专业诉求，还因为在文字数码化过程中，我身处技术革命源头的特殊经历。与埃万一样，那段时间我也在硅谷。在美国的20年里，我待得最久的一家单位是Adobe公司，它是从施乐帕克研究中心出来的约翰·沃诺克和查尔斯·格什克一起创立的。1986年，我作为Adobe公司的实习生，参与了书中提到的公司首任字体设计总监萨姆纳·斯通当时正在实施的字体计划。此后，我的工作几乎一直与Adobe有关，也在与字体顾问委员会的交流中受益良多。我设计过书中提到的奥多比原创字库项目的logo和宣传材料，设计过《创造新视野》（ Colophon ）杂志，翻开这本书，仿佛回到了那段激动人心的技术革命时期。但如作者所言：“我们既不能因循守旧，也不能夸大数字革命的力量，技术并不是一切的救赎。”对于书写，作者认为：“最好的书写，可以颂扬我们探索物质世界的全部方式，以及其思考和交流的感性力量，这就是书写的作用。”好的文字书写往往能超越其承载的内容，超越时代，传递美的信息和爱的力量，永远闪烁着人文的光辉。

书中用了很多笔墨来描写书法与印刷字体的关系。我们今天见到的西文字体，都源自手写、刀刻的文字，执笔和用刀的方式会影响字形和字体生产，这与中文书写有很多共通之处。印刷文字源自手写体，但在铅字印刷盛行的时代，印刷品成了人们学习书写的重要工具，由此铅字反过来影响了书写的样式。不管西文还是中文，对字体设计师来说，梳理清楚书法与印刷字体之间的关系，在文字的书写方式、字形和审美中寻求灵感，在书写历史中接受文化的滋养，感悟民族精神的传承，都大有裨益。

当下，中国的字体设计师群体对文字设计有着极高的热情，我很高兴看到这本兼具知识性和可读性的优秀作品面世。本书由英国雷丁大学、中国中央美术学院和国际字体协会联合推荐。雷丁大学一直是西方文字设计领域的学术重镇；国际字体协会是推动字体设计发展的组织，每年都会召开字体设计年会；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十余年来为推动中国字体设计的研究与教学做了大量工作，刘钊老师近年来致力于推广文字设计，也为此书付出了很多心血。相信这本有分量、有水准的专著，会推动中国文字设计的发展，也会受到中国读者的喜欢。

王敏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