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跨界充满警惕,因为现代社会分工让知识、技能之间的鸿沟不断扩大,轻率的跨界常常无济于事,甚至会贻笑大方。所以,写这篇序言,对我不啻一种挑战。
但我接受了邀请,因为分工有广狭之别。作为以文字为工作对象的中国书法工作者,对字体设计产生浓厚的兴趣,应该不算冒昧。在一次关于字体设计的发布会上,我曾发表浅见:“并非所有汉字之美的问题,都须以书法标准确立,字体设计自有其目标、历史、规律和审美,两者应当相互尊重,理解其差异,并加强交流与合作。”很荣幸,这段话得到了刘钊老师的认可。宋体字、仿宋字、楷体字等字体的产生,与书法不无关系。抛开这漫长而复杂的历史不谈,仅着眼当下,二者关系也极为密切。弘一法师曾亲自参与字体设计,尽管并未成功;当代著名书法家舒同、启功等人的字体,早已通过电脑字库广泛应用;此外,更多的书法字库正在开发之中。交流与合作,早已是事实,而不再止于愿望和期待。
但理论交流似乎尚未展开。汉末之后,汉字书写追求“翰墨之道”,逐渐成为与诗、画、印等并列的一门学问,不仅作品灿若繁星,研究文献也是浩如烟海。大约40年前,中国书法这门古老的艺术开始朝着现代学术转型,如今在许多方面(尤其是现代艺术理论)已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但是,书法的转型仍有一些未涉及的方面,例如西方文字书写与中国书写之间的比较。
本书作者在文前提到:“我希望你们——中国的读者朋友们——能够看到它与中国书写历史的联系。这种联系在于书写的意义和价值:我们通过书写来了解先人的经验,规范日常事务的秩序,并且可以跨越时空与他人交流。”我极认同这个观点。其一,中国书家深谙“书同文”,以及院体、台阁体、馆阁体等历史,对于“规范日常事务的秩序”不会有任何质疑;其二,中国书家熟知“尺牍书疏,千里面目”,对“跨越时空与他人交流”也一定心有戚戚;其三,中国书家以临摹入门,对于“了解先人经验”更是毫无隔阂。
书中,作者以极精微的考察展示了西方文字书写与历史、文化之间,在物质上、制度上和精神上的各种联系。物质层面,工具、材料等必定影响书写面貌,无须赘言;制度层面,如上文所述,主要体现在规范秩序。值得一提的是精神层面,作者在书中指出了精神层面的许多现象,如“《拉姆齐圣咏》(大英图书馆,编号:Harley 2904)的匿名抄写员(的)……风格与当时的修士精神本质十分契合,与强调自我意识的个人主义截然不同”,我想,对书写与精神的关系,我们确实是疏忽了。
诚如书中所说,“书写是一种关于形式和内容的生态,是一个联结生命和价值的网络”,无论中西。源于“翰墨之道”的普通汉字书写亦不例外。我相信,这部杰出著作的出版,必将开阔我们的视野,让书写研究进入一个更广阔的空间。
叶培贵
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北京书法家协会主席
2022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