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病的东方古国,不用附子玉桂,一阵乱投大黄芒硝,算是我们的聪明,我不相信。有的洋人,倒看得穿我们国家症结的一因半果,很是聪明!不信,请看:
“美国自试种桐树以来,其所出桐油,较之中国之桐油为佳。考其缘由,则以美国之土壤天气,比中国产桐之地,更为适合,故所出之油,较中国桐油更加合用;抑亦由种植提炼等法,悉本科学的研究故也。中国昔日素以文学美术闻于世,然文学美术,只足以怡养个人之性情,不足使中国国际地位之增高。中国当务之急,首在养成青年之工程师!”这是美国油漆专家杜赫博士在上海总商会演说词的一段。
据此说来,要争得我国的国际平等地位,要我国民族的解放,不是太哥儿的诗,梁启超的东方文化,胡适的整理国故,张君劢的玄学,梅兰芳、陈大悲的中西艺术,能为力的;却是丁文江的科学,和吴稚辉(晖)老先生的物质文明,才是力量!我们要本科学方法,移植美棉,好像美人的移植桐树,收得美满的效果,然后我们的棉纱业,才有希望。我们要有青年工程师,本着年富力强的精神,去建筑铁道,敷设电台,制造航船,使交通便利,然后我们内地的宝藏,才有开发的希望,农业才有改进的希望,商业才有振作的希望,民智才有启发的希望。我们要有青年工程师,去改良街市、设备、电灯、电话、自来水、建筑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的房屋、纺织纱络绒呢,等等,然后我们的国民生活,才有提高的希望。我们要有青年工程师,去制造电动机、发电机、煤气机、蒸气机、透平机,我们的工业界,才有实际基础。末了,我们要会做机关枪、绿气炮、飞行机、潜水艇,我们才能与国际帝国主义抗衡!不然,任的亡国奴式的讲“大同”,讲“和平”,讲“诗里的诗意”,讲“无精神的精神文明”,——吴稚辉(晖)先生说,讲精神文明的人,类皆身体羸弱毫无精神,——毕竟只落得洋人赐你个绰号,叫做“半开化”“退步”“排外”……
平心而论,我们真是“半开化”。人家坐汽车,我们坐手车、黄包车。人家生理解剖,我们一阵金木水火土。人家防疫,保火险,我们闹传染病,遭焚如。我们的大多数同胞,吃的不是自来水,水里有微生虫;燃的不是电灯,油纸灯,灯光荧荧,在黑暗里作事,徒耗我们的眼力;睡的不是钢丝床,穿的却是粗棉布!人家火车电轨,我们肩舆马托;人家民主民治,我们还有人希望真命天子出世!至于“野蛮”“排外”这些美誉,我们实际不敢当。读者呵!只要留意:东京地震后,日倭之残杀同胞;美人目今的移民案,等等,自然够明白了。
我胡谎一大篇,好像工程师就是我国的万应灵药。不然,不然!我们的税关,外人把持起。洋商挟雄厚的资本,又占税关方面的便宜,来压迫我们幼稚的工商业,我们的工商业,那里还转得气来。你看,上海洋房里住的,都是蓝眼睛的大毛子!这些洋房子,他们国度里带来洋钱建筑的吗?不是,无非吸收国人精髓。你看,他们吮你的血,不为快,还要骂你“半开化”!再说,我们没有政府;北京政府,有后台老板洋大人的太上政府,操纵一切,甚么国利民生,是谈不到的。一个聪明洋人,——前《大陆报》记者费甫氏——他说:
“欧洲大国,已有许俄国与之握手言欢者,中国始敢步武彼等之后程,与俄国开始正式谈判,而得缔约签字的结果;但中国最后忽又变卦!此中自有国内政潮,及个人忌嫉之原因,然最大原因,则为列强干涉耳!干涉之国,厥为法日美。法之干涉,态度乃公开者,系以对于中东铁路之要求为根据。日本之行动,间接而暗昧,彼盖欲先与俄订立条件,故间离中国,其于中东路亦有利益关系焉。至于美国之行动,则暗昧屈曲更甚,然其终为中俄交涉破裂之一原动力,则无可疑。夫谓美政府曾为正式提议,吾人固无法证明之。但外交上之意志,原无公然宣白之必要。美政府对苏俄态度,世人知之已久;而最近且知休士国务卿,认俄布党之举动为离道德,远不逮彼为国务卿之政府之道德高尚,故绝不愿与俄接近。此乃中国所知,美使舒尔曼亦知之。休士不必以其政策,电告舒使,令其转达北京政府;舒使亦不必行诸公牍,只须于茶话会中,或六国饭店,偶然相值中,由第一第三者,微示意旨,于事已足。第一次中国欲承认苏俄,列强即以此法阻之。余前在北京所目睹之此种举动,固已多矣。”
呀!我们在国际资本压迫之下,每年还要付赔款债款息金等。现金流出,怎不国库空虚,民穷财尽呢?受外资的压迫是应该的吗?赔款是应该的吗?实在我们没有勇气。不然,请看生意勃勃之今日土耳基教会学校替我们造出来的外交家,只知仰人鼻息,再和军阀勾结,巴不得仿效东欧的沙干大公国(The Principality of Sagan)将中国公布拍卖,做个畅快;可是曲了我们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几十同胞,去做亡国奴——卖国贼除外,这亡国剧中,我们想做工程师?苦工还不得做呢?
工程同志呵!南洋亲爱的同学们呵!我们谨记吧:工程事业的任务,如何重大;倾覆一切工程事业的障碍——国际帝国资本主义,与无耻政客军阀勾结之贻祸——尤其重要。说彻底一些,就是要从事革命。革命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过激派;我们须得组织有纪律的团结,和恶魔宣战,下总攻击!
杨杏佛君在南京学生联合会演讲说:“老年人不爱国,还有中年人来爱国;中年人不爱国,还有少年人来爱国;但是,倘使少年人也不爱国,还有谁来爱国呢?小孩子吗?”唐山大学的一个同志,批评他的同学说:“一因顽固浅学的教务底压制,二因交通部派往铁路干事的利诱,该校学生,已变成冢中枯骨了!”我们心闭眼一想:我们是爱国的热血少年,还是金钱饭碗的奴隶!是不是冢中枯骨,是不是预备作资本家恶作剧的公(工)具?我们不要只让洋人聪明,说着:“我是上帝选民,来驾驭世界的。”
孙中山先生有一句经验良言:“知难行易。”在三百九十九兆[九亿]九万九千九百几十同胞里,至少有百分之九十,全不明白国事的奄奄一息,实由于国际帝国资本,与无耻政客军阀勾结的贻祸。我们幸而占着稍稍了解的百分之十这小部分,并且认清了攻击目标,就应该坐言起行,领着同胞,杀开一条血路。知道了去做很容易,但是,无群众无团结就不容易;无志气更不容意(易)!亲爱的少年呵,我们来一握手罢!中华民国不稳固的基础,是建设在先哲的心灵和肝脑上面;我们要在先哲给我们的基础上,加点功夫,才不是不肖子孙!
十三年五月廿四日稿于灯下
(1924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