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主人公:肿瘤内科护士
责任组长的工作忙碌且繁琐。每日固定地打盐水、整理出院资料、收新患者、书写护理记录单……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高频率。如果遇到一些我们俗称“好胳膊好腿”的患者,在收入院的时候就轻松一点,各类评分也很快,不假思索地评估为“完好、能够自理”。
我记得四月的某一天下午,一下子来了好几个患者,我逐个为他们办理入院,签字、量血压,这是常规工作。本来以为很顺利地能够按部就班做下去,直到这个倔老头的出现。我看了看小卡,徐兰华,一位男性却女性化的名字。
“老先生一个人来办住院啊,有家属陪同吗?”
“我是自己来的,平时家里也是一个人住的。”
“那不行的,您岁数大了,都70岁了,要安排陪护的。”
“我跟你说了我一个人行的,你们非要给我上纲上线干什么啦!”
话说到这里,我开始下意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斜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老年男性,贲门癌,花白的头发,很瘦,面色略苍白,穿着白衬衫灰裤子,手臂上的青筋暴露。以往收治患者的直觉告诉我,他属于跌倒高危。老人既然挺执拗,那先处理好其他患者,等老人住进病房,情绪平复一些再给他宣教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患者收完了,差不多到了下午四点。我跑去病房,还没等我开口,老人就说:“护士,是这样的,我跟你讲清楚哦,我是进来化疗的,刚开始肯定是做检查什么的,等到正式化疗开始了,我让我女儿过来,她工作很忙的,你们没事尽量不要去打搅她。”老人的语气坚硬,态度固执。于是我对他做了基本的安全宣教后,便离开了。
过了两天,是一个周一,照旧给患者做安全评估,我点开了徐兰华的化验报告查询,“血红蛋白66g/L”,红细胞也低于正常值不少,他有些贫血,怪不得面色也不好。医嘱开了升红细胞治疗,“益比奥一支皮下注射”。我接了医嘱,去病房准备给他打针。
“33床,您叫什么名字啊?”
“徐兰华呀!”老头躺在床上回答得却是掷地有声。
我看了看手腕带,“老先生您红细胞有点低,要打升红细胞的针哦。”
“我当然知道啦!我一直贫血的,就是怎么也升不上去,做了化疗之后就跌得更厉害了,真是太讨厌了,这个讨厌的毛病。”
“您把袖子拉上去,打胳膊的哦。”
老人慢慢坐起来,卷起了衣袖,我一看胳膊上有好多小孔,有的结了痂,有的周边青紫。
“您的胳膊上怎么那么多针眼啊?”
“都是打针打的呀,我生病了2年,你想想看有多少针眼?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你知道吗?我是个老兵,枪林弹雨都挺过来了,这点针眼算什么,我还真不把它放在眼睛里嘞!”
老人用上海普通话对着我说,一股很奇怪的感觉顿时涌上我的心头,崇敬?心疼?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很多电视新闻里播放的抗美援朝老兵形象,两鬓斑白,身形佝偻,脸庞上爬满的皱纹却像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烽火连天的往事,而当真正的老兵,走进了现实里,住在我所管的床位上,准确地说,缓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这股奇怪的感觉,其实是混合了心疼与敬仰。
“我避开那些针眼的地方哦,打的时候会很慢的,您感觉痛的话告诉我,我再调整。”
“好的,谢谢你,小王。”
“您参加的是什么战役啊?”
“对越自卫反击战,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但是不怎么了解。”
“1979年的时候,我们去越南边境打了一个多月的仗,当时死了两万多个同胞嘞,我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虽然老了、得了病,但是这辈子我活得够本了,为国家做了贡献,我知足了。”老人说话间,满满的坚毅,眼里淡淡地泛起了泪花。
“那是真的不容易了,你们街道应该也很关心您吧?”
“对啊,国家的政策好,我们这些老兵复员了之后也一直享受国家的政策,像现在我生病了,街道办的同志们都很关心,一直询问我的情况,还有志愿者上门来帮我打扫卫生,疫情期间还帮我送饭买菜什么的,真的是很感激了。”
说完这些,老头前两天的犯倔,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只有尊敬。由大及小,我作为一名床位护士,更是应该精心护理好这位抗美援朝老兵,让他顺顺利利地完成一个疗程的化疗。
“针打好了哦,多吃点红枣桂圆赤豆之类的,有补血的功效,药补不如食补,对吧。”
“我之前住院在XX医院,那里的护士全程除了叫名字都不怎么说话,你们挺好的,还跟我说这些,谢谢了哦,我会喊我女儿烧的,烧好带来给我吃一点。”
徐兰华的血红蛋白值升了上去,如期做完了化疗,出院了,走的时候还一直感谢我们,说他这次住院很愉快。他是一个心中有温暖的老人。一般肿瘤患者住院,不是姑息就是化疗,用“愉快”这个词的很少。我想,应该是言语的关怀和心灵上的近距离使老人产生了被爱的愉快感吧。肿瘤护理,更是需要在人文氛围浓厚的环境中照进阳光,拉近病患与医护人员的距离。护理语言是一门艺术,她的魅力在于,你打针时候的一句“你感觉痛吗?痛的时候说一下,我轻点”,能让患者如沐春风般地体会到你在重视他,关心他。这门艺术很难在短期内掌握,需要时间的沉淀与阅历的积淀。
我的患者是抗美援朝老兵,这仅仅只是一个化疗患者的缩影,在日后的工作中,源源不断的患者将会在我的床位上完成一程程的化疗,我们所要思索的是,如何精准且带着人文关爱地护理每一位肿瘤患者,在叙事护理中了解并关怀他们,通过语言的艺术更好地协助医生完成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