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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枇杷

唐亦宁被彭玉上了一课,羞愧难堪过后,心里的郁气倒是消了,算是心服口服。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左右逢源、机灵讨巧的性格,但这两年助理生涯,她从不偷奸耍滑,对每一笔订单都很认真,下单时检查又检查,从来没出过错。后续和生产部、质检部沟通,她也尽职尽责,有时做梦都会梦见交货期临近,车间却还没把货做出来,能把她从梦里急醒。

她之前真的感到委屈,觉得彭玉就是看她好欺负,故意抢走她的客户。现在她知道了,如果没有彭玉的插手,这个订单根本不可能会落在铠勋,她唐亦宁有什么资格去和彭玉叫板?娅仕玫,从此以后就是彭玉的客户,和她唐亦宁再也没有关系。

唐亦宁意识到自己有太多的不足,是理念上的,她还没从上学时的观念转变过来,以为领导交代什么,她做好了就行。

这样远远不够,她得自己想办法去学习、去争取、去突破。以后如果再碰到类似的客户,她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机会,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沟通完毕,唐亦宁和彭玉一起走回办公区,路上,她大着胆子向彭玉提出考虑许久的想法:“彭姐,我能转去做业务吗?我想多学点东西,也想多赚点钱。”

彭玉在工作中对事不对人,不会对唐亦宁心生芥蒂,一脸了然地说:“我就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

唐亦宁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

彭玉说:“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看咱们公司那么多助理,想转业务的人不少,都知道做业务钱多嘛。可领导也要综合考量,看你们合不合适,现在又没老业务走。再说了,面料行业做业务的大多是男人,你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应酬的吗?陪客户去KTV抱着小姐唱歌喝酒,百无禁忌,你一个小姑娘,你怎么弄?”

唐亦宁说:“彭姐,你也是女的呀,我看你做得就挺好。”

“哎呦妹妹,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收入吗?”彭玉也不和唐亦宁打太极了,“老王和老谭,一年能赚六、七十万,我呢?我能有四十万就谢天谢地了,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男人和女人做业务的差距。”

唐亦宁很吃惊:“他们一年能赚这么多啊?”

“你以为!”彭玉也很不服气,“男人没有顾虑,不着家的,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唐亦宁想起老王和老谭,那是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为人和善,老王还是个女儿奴,张口闭口“我女儿、我女儿”,应酬时居然是那样的?

彭玉叹口气:“小唐,说实话,你长得这么漂亮,如果挑对行业,其实很适合做业务,给人的第一印象会特别好。但漂亮也是一把双刃剑,这外头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男的,有些真的很low,你这么老实,我怕你会吃亏。”

唐亦宁定定心神,说:“我知道,彭姐,但我还是想试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行,你要真想好了,我可以去帮你问问领导。”彭玉点点头,“对了,你是不是有驾照?你要是真想转业务,最好去买辆车。”

唐亦宁:“买车?”

“对啊,不然你怎么去拜访客户?”彭玉说,“去省外,我是坐飞机或高铁,在省内我肯定是开车啊。咱们A省是服装大省,我的客户百分之七十都在省内,服装厂遍地都是,你要是没车,光一个钱塘和周边的客户拜访起来都够你受的。”

唐亦宁明白了,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有十一万存款,如果买辆十万以内的代步车,不算困难。

“还有一点。”彭玉又说,“你要做业务,就要做好头几个月没单子的思想准备,我总不能把我的客户送给你吧?我们这个行业的老业务,就算跳槽,除非是转行,要不然他们都会把客户带走,不会留给你。所以新的业务员一开始会非常困难,需要自己去寻找客户,从小单子做起,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万事开头难,当客户真的认准你了,后面就会轻松很多。像我现在,有些客户太挑剔或是要的货量太少,我都懒得接。”

唐亦宁问:“彭姐,我们入职时不是签了竞业协议吗?怎么还能跳槽去同行?”

“我们这种都是私人工厂,真走了谁有工夫来管你?”说到这里,彭玉一顿,问,“小唐,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做面料了吗?这个你可得想好啊。”

唐亦宁说:“我已经做了两年了,对咱们厂那些产品都很熟悉了。”

“两年而已,转行不难,你还这么年轻。”彭玉有些惆怅,“不像我这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这辈子是肯定不会转行了,大概会在面料行业混到退休吧。”

唐亦宁没接话,她知道彭玉的年收入,经济景气时一年能挣四十多万,少的时候也有二、三十万,就算比不上老王、老谭那些人,也是个足够令她艳羡的数字。

如果她有这样的年收入,她也能在这个行业混一辈子。

她又想起江刻,他能赚,又特别省,工作三年愣是攒够了六十万,都准备要买房了。

这么一对比,唐亦宁就有些沮丧,觉得自己真的很不能干。

——

午休时间,唐亦宁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

早上坐班车来厂里后,她把两袋行李寄存在值班室,直接去办公楼上班了,这时候想趁宿舍没人,把东西整理一下。

她不想下班后对小何等室友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一点儿也不想提到江刻。

厂里的宿舍是传统上下铺,唐亦宁坐在床沿,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衣服放进衣柜,速溶咖啡放进零食盒,鞋子放到床底……理着理着,她看到袋子底部出现了几罐纯牛奶。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怪不得袋子变重了。

江刻不爱喝牛奶,只接受酸奶,而唐亦宁爱喝。这些牛奶是江刻去超市购物时买的,他买牛奶不讲品牌,只看哪个牌子促销力度大,唐亦宁每次去他那儿,吃早饭时都会喝一罐。

蒙牛、伊利、光明、新希望……她都喝过,手上这罐是新希望的纯牛奶。

一箱牛奶十二罐,保质期六个月,袋子里有五罐,唐亦宁看了眼生产日期,还有一个多月到期,说明之前的三、四个月,她最多去过江刻那边七次。

唐亦宁面露苦笑,这五罐牛奶,就是江刻送她的最后礼物了。

真是想不到啊,她和他就这么断了。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白天黑夜都想着的人,看到他就开心,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都愿意,也曾幻想过能与他地老天荒地走下去,完全无法想象他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那一天。

但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唐亦宁心里还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此时的江刻是什么心情,他会难过吗?会不舍吗?会怪她绝情吗?

应该不会吧,论起绝情,这世上谁能比得过江刻?

唐亦宁叹口气,收拾完所有东西后离开宿舍,回办公楼上班,还不忘带上一小条只有奶、没有糖、狗都不爱喝的速溶咖啡,打算下午提神用。

昨晚睡得太少,她困死了,都怪那个王八蛋!

——

夜里十一点,江刻跌跌撞撞地回到公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掉脏了的衬衫和西裤。

条纹领带早在吃晚饭时就扯掉了,这天晚上,江刻所在的项目组宴请甲方爸爸一行人,组长赵海涛找了运营和技术的几个小伙子、小姑娘去作陪,江刻就是倒霉蛋之一。

饭局一开始还挺正常,大家聊聊项目开发,讲讲工作趣闻,江刻向来话少,还特别擅长把天聊死,金主们与他搭话,他上来就讲资源池化、大 key 拆分、无锁化设计、对象复用……把对方说得一脸懵逼,很快就没人理他了。

几位金主酒量都很好,赵海涛也大方,后来干脆要了几瓶五粮液上桌,气氛一下子就嗨起来。

江刻心情郁闷,天也不聊,菜也不吃,谁和他碰杯他都喝,还都是一口闷,52度的白酒啊,几轮下来就喝吐了。

他都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意识稍微清醒后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躺在床上。他强撑着去洗澡,洗到一半胃里一阵难受,又扒着马桶吐了一通。

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干净,走出卫生间时,江刻就看到那把玄关柜上的房门钥匙,胸腔里顿时又一阵烦躁。

他抓起那把钥匙丢进玄关柜的抽屉,眼角余光又看到柜子上有一袋黄澄澄的东西。江刻一愣,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水果,解开袋子一看,原来是枇杷。

五月正是枇杷上市的季节,江刻喜欢吃,唐亦宁也喜欢,这应该是她昨晚买来的。

江刻拎起袋子走到写字台前,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岔开腿,弯腰对着个垃圾桶,大半夜的开始剥枇杷。

他喜欢吃枇杷,却不喜欢剥,剥枇杷总是会把手指甲弄黄,洗都洗不掉。而且有些枇杷皮好剥,有些剥起来却特别费劲,比如他手里的这些,那些皮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一撕就断,一撕就断,江刻剥了老半天,只把一颗枇杷剥得坑坑洼洼,气得他都不想吃了。

“买的什么玩意儿。”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他都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不想给人吃就别长出来,既然长出来就要懂得进化,吃你是给你面子,把皮长成这样你好意思说你是个枇杷?你怎么不投胎去做个梨呢?”

他越来越不耐烦,后来干脆用蛮力把枇杷给掰开,直接下嘴啃。

好好的十几颗枇杷被他啃得乱七八糟,江刻面无表情地嚼着果肉,嘴角糊满粘腻汁水,也懒得擦一下。

他记起去年,还有前年,五月前后,唐亦宁来的时候总会带一袋枇杷,坐在写字台前仔细地剥。

“这个枇杷又大又甜又好剥,真不错!”唐亦宁说,“福建云霄枇杷,我记住了,明年还买这个。”

江刻歪在床上玩小游戏,问:“多少钱一斤?”

唐亦宁说:“十五块八。”

江刻惊讶:“这么贵?”

唐亦宁笑着说:“哎呀,一年也就这一两个月能吃到,贵就贵点了。”

她把枇杷剥完,自己吃了几颗,又装满一小碗,放到江刻身边的床头柜上:“喏,大爷,都给你剥好啦。”

江刻想起冰箱里有荔枝——另一种在五月大量上市的水果,起身去把荔枝拿出来,问:“我昨天买的,你吃吗?”

唐亦宁在水槽边洗手,笑嘻嘻地说:“吃,换你给我剥。”

江刻就站在台子旁给她剥荔枝,剥得飞快,一挤就是一颗,唐亦宁不高兴地噘起嘴:“不公平啊,荔枝那么好剥,我剥枇杷把指甲都弄黄了。”

语气像是在抱怨,神情却非常可爱。

江刻一笑,剥出一颗莹白的荔枝喂进她嘴里,看着她鼓起一边腮帮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好甜哦。”

江刻走神了,把一颗枇杷连皮带肉地咬了一口,又“呸呸呸”地吐出来。他烦得不行,好像七窍都被堵住了,一肚子怨气不知该往哪里通,只能生生憋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中邪似的。

唐亦宁对他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江刻不愿相信,更不会承认!他和她,自从他毕业以后,一年到头也没见几次啊,多的时候一个月见四次,少的时候近两个月才见一次,平时根本不联系的!

那是他们的约定!不讲感情,经济独立,不求未来,不给压力,只享受当下的快乐。某一天,如果其中一人要正式与别人谈恋爱,另一个立刻消失,给对方自由。

江刻很早就知道先离开的那个一定是唐亦宁,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现在她真的走了,这一整天,江刻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最后干脆来了个借酒消愁,活像一个愣头青。

怎会如此?!

难道说,唐亦宁真的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她说习惯可以戒、可以改,姑且相信她是对的,那么,需要多久呢?

一个月,够吗?还是要几个月?半年?一年?

江刻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想起郑馥玲,还有沈莹真,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恐惧。

戒掉一个人,他其实有过相似的经历,花了多少时间?

十五年了,他根本就没有放下过。 Ocro7weT7WFHY43lPdDcPBuHpdedlsy8TSaTCcJcJk2mUy9cPIPL+iaU7vH3oc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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