杋(fan)胜科技是一家规模中等的互联网公司,在写字楼里占据五层,公司上线过几款知名产品,也会帮甲方爸爸做平台。
江刻毕业后在这儿做了三年的后端开发,一个项目接一个项目,经验越来越丰富,拥有了很强的owner意识,在团队里也渐渐有了话语权。
在互联网行业,近几年有一种广为人知的焦虑论,说是程序员干到三十五岁后如果没有转为管理层,就等着去做网约车司机、外卖送餐员或快递小哥吧,好一点的,也就是自己开店做个小老板。
江刻才二十五岁,距离三十五岁还很远,如今的他依旧处在疯狂学习阶段,没事时会泡在各大计算机论坛看干货,自己偶尔也会发表一些心得文章。
他对未来的发展方向有规划,不可能一直做后端,那只是枯燥的、熟能生巧的工作,每年都有无数年轻人来接班。
他以后要么成为产品经理,要么成为架构师,或者继续深研技术,在技术部做个部门经理,也行。
他给自己定的时间节点是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前,他得好好做个选择。而如今,他依旧愿意心无旁骛地工作,好对得起老板给的这份还不错的薪资。
公司HR陈艳看到江刻进门刷卡,立刻露出甜甜的笑:“早上好!哇哦,江刻,今天穿这么帅呀?”
江刻心情很糟糕,一句话都不想说。陈艳习惯了他的拽样,没发现他与平时有什么不同,拉着身边另一个女孩说:“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前台露露,以后会和我们一起工作。”
江刻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就扬长而去,留下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陈艳哪儿能知道江先生老清早刚经历过什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露露很惶恐,陈艳安慰她:“你别理他,他就这么个人,认识的知道他是个码农,不认识的都要以为他是这公司的太子爷呢。”
露露小脸红扑扑:“可是,他真的好帅啊。”
陈艳摆摆手:“平时没这么帅,平时都穿的衬衫T恤牛仔裤,和里头那帮糙汉没啥两样。”
露露小声问:“陈姐,他几岁啊?有没有女朋友?”
“二十五、六吧,应该没女朋友。”陈艳一惊,瞪着露露,“你在想什么东西?我跟你讲,别打他主意,靠近江刻会变得不幸。”
露露眨巴着眼睛问:“为啥?他人不好啊?”
“也不是人不好,就是……”陈艳吞吞吐吐后还是决定对露露说小话,“你刚入职不久,按道理我不该对你说这些,但这几年有太多女孩被江刻那张脸给骗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江刻这人工作能力完全没问题,就是人不太好相处,不怎么合群。你刚也看到啦,我和他说‘早上好’,他理都不理我。”
露露很单纯:“这没什么吧?帅哥高冷一点很正常啦。”
“可他……你过来。”陈艳拢着露露的耳朵说,“他贼抠门,你难以想象的抠门。”
露露好奇极了:“怎么个抠门法?”
陈艳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公司里发一些购物券、水果券、月饼、生日蛋糕券,他能折价给卖了。”
露露瞪圆眼睛:“啊?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他工资又不低。”陈艳低声说,“还有哦,他平时恨不得三顿饭连下午茶加宵夜都在公司吃,隔三差五去公司健身房举铁,还顺便在那儿洗澡,要不是健身房晚上会锁门,我看他能在那儿过夜。我听说,开发那边的同事聚会,只要是AA,他从来不参加,平时也不会请大家喝奶茶。明明有车,每月领着油费补贴,他就是不开,每天骑个小电驴上下班。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露露都听呆了:“是什么?”
陈艳神秘兮兮地说:“他是不婚主义,是他自己说的,以前财务那边的姐姐想给他介绍女朋友,他说自己就没打算过要结婚。”
露露兴奋地说:“啊!他不会是G……”
“嘘,别瞎讲!”陈艳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又提醒她:“我跟你讲这些,你别说出去啊。反正我是觉得,江刻那个人也就一张脸能看了,你说说,哪个女孩能受得了这样抠抠搜搜的男人?”
露露说:“颜控恋爱脑呗。”
“噗!哈哈哈哈哈……”陈艳笑得花枝乱颤,“也是哦,有道理!”
——
此时的唐亦宁鼻子一痒,连打三个喷嚏,抽出纸巾擦了擦,又坐直了身子。
铠勋的业务部正在大会议室开例会,尽管唐亦宁今早刚结束一段维持六年的“孽缘”,却没有时间让她治疗情伤。打工人的世界不存在伤春悲秋,相比爱情,她更需要面包。
唐亦宁和几个助理坐在角落,听前头那些业务员挨个儿汇报上周工作内容。
彭玉也在,她说到娅仕玫服饰的订单,被分管业务的老总表扬了几句。唐亦宁默默听着,小何扯扯她衣服下摆,脸色吃惊,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唐亦宁微微摇头,示意她先别问。
会议结束,众人散场,唐亦宁追去彭玉身边,边走边说:“彭姐,你现在有空吗?我、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彭玉今年三十六岁,身材中等,长相普通,已经在面料行业干了十几年。她转头看了眼唐亦宁,年轻的女孩神色紧张,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像是要处理一桩了不起的大事件。
她可真漂亮啊——彭玉想着。
她带了唐亦宁两年,一直觉得这女孩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彭玉的客户是遍布全国各地的服装企业和外贸公司,日常去拜访,能看到许多时尚张扬的年轻人,六分的颜值经过打扮,也有了八分气质,一个个都充满自信,朝气蓬勃。
而唐亦宁至少有八、九分的颜值,却一点儿也不爱打扮,性格还沉闷。彭玉刚带她时认为小姑娘不可能在厂里待太久,她那张脸是可以变现的,去哪儿不能挣大钱?哪怕是找个富豪结婚做阔太,彭玉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唐亦宁却出人意料地留了下来。
彭玉并不讨厌唐亦宁,相反,她还挺喜欢这个做事踏实、话也不多的漂亮小助理。但在面对工作、或者说是面对利益时,彭玉也不会对唐亦宁手下留情。
她知道唐亦宁会来找她,刚好,她也想趁这机会好好给唐亦宁上一课。
彭玉抬抬下巴,向着茶水间的方向:“别回办公室了,小唐,我们找个地方聊。”
——
唐亦宁跟着彭玉来到茶水间外的小露台,这里能看到楼下的开阔地带,仓储部的员工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大车装货,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
彭玉倚着栏杆站定,笑容如沐春风,也不和唐亦宁客套:“是要问娅仕玫的事吗?”
唐亦宁点头:“对。”
“怎么?”彭玉问,“你是有哪里想不通?”
唐亦宁说:“彭姐,娅仕玫是我的客户。”
“是吗?你这样觉得呀?”彭玉还在笑,“小唐,你做助理也快两年了,我问你,娅仕玫今年秋冬新品开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知道吗?”
唐亦宁按照经验回答:“去年……秋天?”
“对。”彭玉说,“去年秋天他们开始今年秋冬新品的开发,当时我身体不好,把这个客户给了你。去年底到现在,你和他们采购部卢经理一直有联系,你关心过这事儿吗?你知不知道他们今年的秋冬新品订货会是什么时候开的?”
唐亦宁答得有点结巴:“三、三月,或四月?”
“三月底。”彭玉给了她答案,“我去参加了,卢经理没和你说订货会的事吗?”
唐亦宁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主动去问?”
唐亦宁知道这是自己的疏忽,还是诚实地摇头:“没问。”
彭玉看着她:“其实,从去年你第一次接触娅仕玫以后,我一直在关注他们公司的动态。娅仕玫内外销都做,这些年算是国货品牌的后起之秀,时尚度很高,只是之前一直没和我们合作过。那几个月,我除了观察他们,我还在观察你,三月以前我完全没有插手娅仕玫的任何事,我就想看看,你能把这个新客户做成什么样子。”
唐亦宁心虚极了,她没有在娅仕玫身上额外花过精力,每次都是对方有需求了来找她,她才和对方沟通。
“你知道他家现在的设计总监是谁吗?你关注过他家今年的夏季新品发布会吗?你知道他家几位设计师分别擅长什么样的风格吗?你知道他家今年秋冬新品会主打哪些款式、要用到哪些面料吗?你知道他家的衣服在国内受众定位是哪个阶层、哪个年龄段吗?你知道他家出口是去的欧洲、北美还是澳洲?在那边又卖得如何?”
彭玉一连串的提问,唐亦宁一句都答不上来。
她只认识娅仕玫采购部的卢经理,偶尔翻过他家的官博和官网,至于设计总监,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彭玉把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告诉她:“他家现在的设计总监姓霍,去年才上任,意大利海归,非常年轻,极具才华。霍总监上任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把娅仕玫的设计团队做了一次大换血,效果显著,今年的夏装新品明显比往年更符合国际潮流趋势。”
她略作停顿,“三月份的上海面辅料展上,我第一次见到霍总监,和他聊了几句,交换过名片,邀请他来参观我们的展位,并且表达了我想参加他们秋冬订货会的想法,他同意了。”
唐亦宁听得一愣一愣的,上海每一年都有两次面辅料展,一次春季,一次秋季,铠勋肯定会参加,派业务部的几位经理去站台。三月时彭玉去了,助理一个都没去,因为他们需要留在工厂盯着手头订单的生产。
“娅仕玫有很多合作多年的面辅料厂家,但我不care。”彭玉双手一摊,继续说,“回到钱塘后,我就带着样品一次次去娅仕玫推货。我看了他们今年秋冬新品的几百套样装,也在订货会上听到很多经销商的想法。我大概能知道哪些款会成为他家今年秋冬季的主打,其中有我们厂能做的料子,每一款,都是上万件!”
彭玉说得眼睛发亮,唐亦宁却开始后背冒汗。
“我开始和他们采购部聊合作,也去找霍总监聊,一次又一次。”说到这里,彭玉一笑,“小唐,其实也要感谢你,我对娅仕玫的人说,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呀,这不已经合作半年了么?我们公司每次都能保质保量按时交货,从来没出过岔子。卢经理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哦,他们还来厂里考察过,去了车间和展厅,没来办公区,我请他们在外面吃饭,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就是这样,我终于接到了这笔订单。”
唐亦宁:“……”
“你呢?你又做了什么?”彭玉歪了歪头,“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发微信、打打电话、寄寄样品,守株待兔,接一点边角料的单子?”
她笑起来,笑里含着讽刺,“小唐,我放手让你去做,给了你机会。你刚入职时我教过你很多,到现在这么久了,我不可能再手把手地来教你怎么做客户,我没那个时间。你但凡和我说一句,你想出个外勤,去娅仕玫拜访一下卢经理,我都会欣赏你,但你说过吗?你接触娅仕玫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你一次都没去过!”
唐亦宁忍不住辩解:“我也想去的!但我是助理!我每天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哪里跑得出去?”
“你试过了吗?你问过我吗?”彭玉一句话就让唐亦宁哑口无言。
是的,她根本没试过,从未向彭玉提起,只是根深蒂固地觉得,她跑不出去。
彭玉说:“小唐,说了这么多,你还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客户吗?你还觉得,如果没有我,你也能做成这笔订单吗?”
唐亦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有底气回答这个问题。
彭玉恢复了严肃面孔:“我的确抢了别人的客户,但不是你的,而是别的厂家的。唐亦宁,我解释得够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