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特国王凯瑞尔的渔夫用渔网罩住了我。啊,那家伙看到我之后乐坏了!他一发现自己的网中有一条硕大的鲑鱼,就立刻欢呼起来。
“当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拖动渔网时,我还在水里;当他把我扯向岸边时,我也还在水里。可我的鼻孔刚一暴露在空气中,便立刻难受得如遇火炙。我在渔网底部拼命挣扎,想钻向水底。我想坚守这片水域。我爱它,一想到自己将被迫离开这个可爱的地方,便恐惧得近乎发狂。可渔网还是收了起来,我被拎上了岸。
“‘安静些,河流的主宰,’那渔夫说,‘认命吧。’
“悬在半空的我仿佛置身火海,空气像火焰山似的压迫着我。它烧灼着我的鳞片,把它们烤焦了;它灌进我的喉咙,烫伤了我的脏器;它施与我重压,挤压着我的身躯,我的双眼几乎要从头颅中迸射而出,我的头颅仿佛要跟身躯分离开来,而我的身躯则膨胀得近乎爆炸,崩裂成上千块碎片。
“强光使我头晕目眩,炙热使我备受折磨,干燥的空气则让我皮皱鳞焦,喘不过气。想象一下,一条硕大的鲑鱼躺在草地上,再次拼命地将鼻子转向河水。他不停地跳啊、跳啊,尽管空气像座大山似的压迫着他的身体。他可以向上跳,却休想前进半寸。尽管如此,他依然未曾停止跳跃,因为每一次跳起都能让他看见粼粼的波光,还有那荡着涟漪、翻着浪花的河水。
“‘哦,河流中的王者啊,放松一点儿,’渔夫又说,‘消停些,亲爱的。别再惦记着河水,还有那铺着软泥的河沿、积满沙子的河床,都一并忘了吧!连同那些在河底的绿荫、暗影中跳舞的幽灵,还有沿着河床一路高歌的褐色洪流。’
“在把我运往王宫的路上,他唱了三首歌,第一首是关于河流的,第二首是关于命运的,还有一首则是歌颂水域之王的。
“国王的妻子一眼便相中了我。于是,我被架在火堆上烤熟,成了她的腹中餐。一段时间过后,她又将我生了下来。就这样,我成了她和国王凯瑞尔的儿子。我的记忆中有温暖、有黑暗、有移动,还有无人察觉的声响。从置身烤架到呱呱坠地,我对发生过的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任何事也不曾遗忘。”
“现在,”芬尼安说,“你又要获得重生了,因为我将施洗于你,将你引往永生之神的家族。”
这就是凯瑞尔之子图安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图安的结局,也许他在芬尼安担任莫维尔修道院院长的那个古老年代就已经去世,也许他依然固守着阿尔斯特的那座堡垒,观察着世间万物,并为了上帝的荣耀和爱尔兰的光荣将它们一一铭记。
[1] 根据后文内容,这里的神灵应指凯尔特神话中的丹奴族(Tuatha Dé Danann)——“丹奴(Danu)女神的人民”。根据《爱尔兰入侵记》( Lebor Gabála Érenn )记载,爱尔兰共经历过六个“种族”的侵占:诺亚的孙女凯赛尔(Cessair)及其追随者、同为诺亚后代的帕苏隆(Partholón)及其追随者、来自斯基泰(Scythia)的奈姆德(Nemed)及其追随者、博尔格族(Fir Bolg)、丹奴族(Tuatha Dé Danann)和“米尔之子”(Milesians);其中丹奴族相当于爱尔兰的“神族”,而“米尔之子”即为人类。当“米尔之子”登陆爱尔兰时,他们击败丹奴族并与之约定,将爱尔兰分为地上和地下两个部分,人类居于地上,丹奴族则居于地下。
[2] 根据9世纪的南尼厄斯(Nennius)编纂的《历史上的不列颠》( Historia Brittonum ),帕苏隆率领追随者来到爱尔兰定居繁衍,直到人口增加至四千,却在一周之内全部死于瘟疫。这是现存资料中,关于帕苏隆定居爱尔兰的最早记录;而根据11世纪的诗歌散文集《爱尔兰入侵记》( Lebor Gabála Érenn )记载,帕苏隆是诺亚之孙玛各(Magog)的后代,他从中东地区出发,途经安纳托利亚、希腊、西西里岛等地,最终于灭世洪水结束300年(一说312年)之后抵达爱尔兰。
[3] 异界(Faery),即凯尔特神话中所谓的“另一个世界”(the other world)。在凯尔特神话中,有时“异界”指的就是位于地下的“希德”(Sídhe)——当丹奴族被第六批入侵者“米尔之子”击败后,便退居到地下;有时“异界”也被描绘成一座岛屿,类似亚瑟王传说中的阿瓦隆(Avalon)。但从严格意义上讲,该地既非仙境也非冥界,它与人类世界并存,根据不同的文献,其性质也不同:比如在8世纪爱尔兰叙事诗《布兰的远航》( Immram Brain )中,它是海外仙岛;而在中世纪英语叙事诗《奥菲欧爵士》( Sir Orfeo )中,它是外表光鲜、实际黑暗的城池。“异界”与人类世界的界限并不绝对,而人类英雄进入“异界”完成一系列冒险也是中世纪爱尔兰文学的主要题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