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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他走向我们,我并不吃惊。大多数人刚死时都会被活人吸引,就像虫子之于灭蚊灯。这么说有点可怕,但我只能想到这个比喻了。另一方面,就算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这会儿也肯定知道了——从他的穿着就可以看出来。那天冷飕飕的,但他身穿纯白色的T恤、宽松的短裤和老妈称之为“耶稣鞋”的系带凉鞋。除了这些,他身上还有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根黄色绶带,上面别着一条蓝色勋带。

利兹对老妈说那儿没人,我只是在装样子,但我没去管她。我挣脱老妈的手,走向托马斯先生。他停下了。

“你好,托马斯先生,”我说,“我是杰米·康克林,蒂亚的儿子。我和你没见过面。”

“唉,算了吧。”利兹在我背后说。

“安静。”老妈说,但利兹的怀疑肯定感染了她,因为她问我确不确定托马斯先生真的在这里。

我也没搭理她。我对他身上的那根绶带很好奇,因为他去世的时候还戴着它。

“我坐在写字台前,”他说,“我写作的时候总是戴着绶带。那是我的幸运符。”

“那条蓝色勋带是什么?”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参加地区拼写大赛的奖品。我赢了另外二十所学校的孩子。虽然我在州级比赛里输掉了,但地区比赛给了我这条蓝色勋带。我老妈做了这根绶带,把勋带别在上面。”

要我说,我认为他到现在还戴着这根绶带真的很奇怪,因为六年级对托马斯先生来说肯定是一百万年前的往事了,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既不尴尬也不害羞。有些死人还能感觉到爱,还记得我说伯克特太太亲吻伯克特先生面颊的事吧?他们也能感觉到恨(还好我及时发现了),但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情绪似乎会随着他们的去世而消亡。即便是爱,我也一直觉得不是那么强烈。尽管我不想这么说,但事实上恨总是更加强烈,持续得也更久。我猜人们之所以会见到鬼魂(相较于死人而言),正是因为鬼魂充满仇恨。人们觉得鬼魂吓人,因为鬼魂确实可怕。

我转回去对老妈和利兹说:“老妈,你知道托马斯先生写作时总是戴一根绶带吗?”

她瞪大了眼睛。“《沙龙》杂志五六年前的采访里提过。他这会儿就戴着吗?”

“对。上面别着一条蓝色勋带,是——”

“拼写比赛的奖品!他接受采访时哈哈大笑,说那是‘我傻乎乎地犯矫情’。”

“也许吧,”托马斯先生说,“但绝大多数作家都很迷信,会傻乎乎地犯矫情。在这个方面,吉米,我觉得作家很像棒球选手。另外,我的九本书全都上了《纽约时报》畅销榜,谁能和我讲道理呢?”

“我叫杰米。”我说。

利兹说:“小蒂,你肯定把采访的内容告诉了冠军,只能是这样。要么就是他自己读到了报道,他读书非常厉害。他知道这件事,就这么简单,而他——”

“你闭嘴。”老妈恶狠狠地说。利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老妈走到我身旁,盯着一块地面,对她来说,那里仅仅是砾石小径,没人站在上面。托马斯先生就站在她前方,双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短裤很宽松,我希望他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别太使劲,因为他在短裤底下似乎没穿内裤。

“把我的话说给他听!”

老妈要我说给他听的话是这样的:他必须帮帮我们,因为我们的财务状况就像一块薄冰,我们已经在上面战战兢兢地走了一年多,要是他不帮忙,薄冰就会破碎,欠下的债就会立刻把我们淹死。另外,经纪公司已经在流失客户了,说不定会被迫关门,因为她代理的一些作者知道我们陷入了困境。一天晚上,利兹不在的时候,老妈喝到第四杯酒,说这些客户就像老鼠,正在逃离徐徐沉没的船只。

但我懒得说那些有的没的。死人必须回答你的问题,至少在消失前必须回答,而且必须说真话。因此我就直话直说了。

“老妈想知道《罗阿诺克的秘密》讲了什么,她想知道整个故事。托马斯先生,你知道完整的故事吗?”

“当然。”他把两只手插进裤袋深处,于是我看见了一道毛发从肚脐眼沿着腹部中央向下延伸。我不想看见的,可我就是看见了。“我动笔前总会先想好一切。”

“但这些东西全都存在你的脑袋里?”

“我必须这么做,否则稿子就会被其他人偷走,放在网上,毁掉惊喜。”

假如他还活着,这么说也许会像是得了疑心病。但他已经死了,因此只是在陈述事实,至少他认为这就是事实。不过,怎么说呢,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电脑狂魔就喜欢在网上剧透,从政坛秘密这种无聊东西到真正重要的事情都不放过,比方说《危机边缘》的最后一集讲了什么。

利兹从我和老妈身边走开,坐在游泳池旁的一张长椅上。她跷起腿,点了支烟,显然决定让我们两个精神病随便发疯去好了。我无所谓。利兹有她的优点,但那天上午她基本上只会碍事。

“老妈希望你能把故事告诉我,”我对托马斯先生说,“我会转告她,她会写完罗阿诺克传奇系列的最后一本。她会说你在去世前把整本书都寄给了她,还有该如何完成最后几章的笔记。”

要是托马斯先生还活着,听见由其他人写完他的小说这种话,他肯定会大吼大叫。他的作品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他对他的书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但这会儿他的肉身躺在某位验尸官的台子上,身穿卡其布短裤,戴着黄色绶带——他写下一生中最后几个句子时穿的就是这一身。此刻和我交谈的这个托马斯先生不再感到嫉妒,对秘密也失去了占有欲。

“她能做到吗?”他只问了这一句。

来卵石村舍的路上,老妈向我(和利兹)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真的能做到。雷吉斯·托马斯坚决禁止编辑玷污他写下的任何一个宝贵的字词,但事实上老妈这几年来一直在修改他的书稿,只是不告诉他罢了——想当初哈利舅舅还神志清醒、能管理生意的时候她就在做这件事了。有些改动相当大,但他一直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假如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模仿托马斯先生的风格,那就必定是老妈了。然而风格并不是问题,问题是故事本身。

“她能做到。”我说,因为这么说比复述一遍上面这番话要简单。

“另一个女人是谁?”托马斯先生问,指的是利兹。

“老妈的朋友。她叫利兹·达顿。”利兹抬头看了一眼,又点了支烟。

“她在睡你老妈吗?”托马斯先生问。

“我猜是这样。”

“我也这么觉得,从两个人互相看的眼神就知道。”

“他说什么?”老妈焦急地问。

“他问你和利兹是不是好朋友。”我说。这个谎话有点烂,但一时间我也只能想到这么说了。“所以你会告诉我们《罗阿诺克的秘密》讲了什么吗?”我问托马斯先生,“我说的是整本书,不仅仅是秘密本身。”

“可以。”

“他说可以。”我对老妈说,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和小磁带录音机。她连一个单词都不想漏掉。

“告诉他,请说得尽可能详细。”

“老妈说请——”

“我听见了,”托马斯先生说,“我死了,又不是聋了。”他的短裤又往下掉了一点。

“太好了,”我说,“呃,托马斯先生,你最好把短裤往上提一提,否则你的下半身会着凉。”

他提了提短裤,把裤腰挂在瘦巴巴的胯骨上。“很冷吗?我没觉得冷。”他平静地说,“吉米,蒂亚有些显老了。”

我懒得费神再次抗议说我叫杰米了,我扭头去看老妈。唉,上帝啊,她看上去真的老了,至少是有些显出老相了。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讲你的故事吧,”我说,“从头开始。”

“否则还能从哪儿呢?”托马斯先生说。 HeIfiH/8FAHf09+C5WanutrIoLqFT4xSJCXadhVJU59lmEjyvcWy/cjl6ppWq6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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