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霜”初现的时候,他们正在打一场世界大战。
我不知道那是第几场世界大战,也不知是谁在打谁,对于二十年后才出生……或者说“出产”的我而言,那实在是过于遥远的故事,毫无意义。
“你听着,阿雪,不要留恋曾经发生的过往,而要在意即将出现的可能……”
那位被我们所有孩子称为“母亲”的机器人,总是用极温柔而舒缓的语调对我重复着这个小小的教诲:“你是钥匙,就去寻找打开明天的锁;你是火炬,就去消灭属于过往的寒。当有人问你‘该怎么办’时,记住我的话,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那个最好的未来。”
在我所生活的那个恒温穹顶之下,到处都能看到由钥匙与火炬组成的纹章,而在每一个象征着启迪与希望的纹章之下,又总能看到行色匆匆的工人与学者。穹顶并不大,站在中央的电梯塔上,一眼便能从一边的尽头看到另一边的尽头。在巨大的玻璃墙外面,是雄伟的楼宇与群山,以及与之并不相称的、围满穹顶四周的简易住宅和行尸走肉一般穿着破旧保温服、等待每天一次的粮食救济的难民。
在我有记忆的那几年里,穹顶之外的世界总是飘着白色的花瓣,时密时疏,样子有点像是生物实验室中的可爱小花,“母亲”告诉我,那就是“雪”。现在的人类憎恶它、惧怕它,觉得它带来了苦寒与灾厄,但当它完全停歇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大霜”已然君临天下,万物都将在漫长的终结中陷入长眠。
穹顶内永远都是二十二摄氏度,“母亲”说这是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温度,但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太热了。我和其他孩子们曾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但都被拒绝了。“母亲”说等我八岁、也就是成年之后,就能不借助保温服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环境中活动,但她说这话的时候,穹顶外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五摄氏度……而且还在以一个缓慢而又令人绝望的速率不断下降。我无法想象生活在玻璃墙的另一边是怎样一种体验,但看着穹顶周围越聚越多的简易住宅和难民,不禁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这些人,明知道不可能被放进穹顶,为什么还要聚在这里呢?”
“那是因为,”“母亲”回道,“哪怕是能看到墙这边的希望,他们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偶尔,会有阳光灿烂的日子,漫天白雪与氤氲云气都在一道炫目的闪光后被扫净,上百架飞行器在碧蓝的空中列队飞过,只留下普照大地的春光和难民们震天动地的欢呼。我记得最初几次,穹顶内的人们也会兴奋地驻足观赏,相拥而庆,但随着阳光降临的频率越来越低,出现的飞行器越来越少,就连他们的情绪也日渐消沉。
唯有负责照料和教育我们的“母亲”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它就像是一个精密的氤氲机械钟,每个零件都按照规定好的节奏与速率运动,无论外界施以多大的压力,都有条不紊地执行,绝不提前一分也绝不迟到一秒。
终于,飞行器再也没有出现,阳光再也没有降临,在一场几乎把整个穹顶都覆盖的暴风雪之后,士兵与他们的领袖找到了“母亲”。当着所有孩子的面,他们泪流满面。
这些勇士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大霜”肆虐的十天里,气温下降到了零下六十摄氏度,那超出了绝大多数地表设施的承受极限,也就意味着,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类在这十天中化为了冰尘——当然也包括围在穹顶外的那些。
“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改变了自己的日程计划,它决定提前派出所有的孩子。
“记住你的使命,阿雪,”在我进入休眠之前,她不断地叮嘱着,就像是目送独子远行的老母,“化身钥匙,点燃火炬。”
“化身钥匙,”我默默地重复着,仿佛祈祷,“点燃火炬。”
那一天,公元 2129 年 11 月 13 日,离我的八岁生日还有二十七天,“春晓行动”正式启动。
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两万年前的事了……
而距离“大霜”结束,还有九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