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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有人说过一个某人被蚂蚁撞晕的笑话。在微世界里,这不是一个笑话。一只蚂蚁呼啸而过,就像一辆汽车。走在森林里,不小心被掉落的水滴砸到就有可能扭断脖子。而被蚯蚓翻过的疏松的泥土,是致命的陷阱。

镇子后面的小路通往森林里,很快消失无踪,任何地方都可能是路,也可能是死亡地带。和记者之前看到的一切景象都不同,在微世界里,他没有看到任何村镇、市集、部落。有时能在路边看到三三两两扎营的微人,他们就像难民,面无血色,眼睛无神,他们渴望地看着路人却又不会有任何去求助的举动。这里没有人见到过任何类似少爷的人。

这番景象让记者没有了犹豫,一心想找到那棵杨树。

森林越走越深。记者发现自己迷路了,人影也不见一个。他不知道地图还有没有效。在这样小的世界里,大的参照物距离太远,小的参照物又时常变动。野草遮蔽了天空,草梗像幽暗的迷宫,每一棵大树的阴影投下来都像是一个国度,而这些国度不属于人类。有时候地面上听到的昆虫的声音比鸟鸣的声音还大。一只色彩斑斓的马蜂把记者吓了一跳,他观察了一阵才确认马蜂已经死去了。记者借助小刀拔下马蜂的尾针当武器和工具。他发现,在这样小的世界里,自然的造物比粗糙的人造物要好用多了。他用马蜂尾针当工具,爬上了一棵草的顶端,终于看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棵高大的杨树。

走到大树底下花了一天,爬上大树又花了一天。这两天里,他没有再见到一个人。

爬树的过程中,白色的杨絮不断向四面八方飞去。

傍晚时,记者登上了树顶的一根树杈,看到成千上万根枝条悬在空中,每一根上都长着杨絮。杨絮从每一个站台上出发,浩浩荡荡,树冠就像一个巨大的中心交通港。白色的杨絮此时已变成了金色,飞得优雅而轻缓,仿佛这是一趟金色的旅途。

记者忍住了想要马上出发的冲动。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重量,必须等起风的时候。他把怀表的游丝留在了树顶上,怀表终于还是没有剩下什么。游丝中卷着一根伊奇的绒毛,虽然差不多粗细但是更轻短,他带上了那根绒毛。

他找了个树缝睡下,在树缝里蜷伏的温度,正好不冷不热,伴他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很幸运地来了一场风。树叶沙沙响着,就像赛场上的旗帜。记者按照兄妹俩说的,采集来几团杨絮,在背风处组合成一团大的。他把自己缠进杨絮里,走到迎风的树枝上。一阵风刮来,他的双脚很自然地离开了树枝。他激动地向大树说着再见。

森林中的树冠在脚下变小。他看到了这片小而广大的世界。云梦山在远处露出斑斓一角,森林在脚下涌着层层浪花,一群鸟儿从旁边飞过,细密的绒毛清晰可见。在地面的热气流达到平衡的高度,杨絮停止了上升。

忽然天阴下来,记者害怕一场雨将至。然而没有雨点落下,风也停了,随即一股杂乱的风又刮起来。他发现阴影不是一片云,而是一堵几百米高的“墙”。“墙”上是粗大的布料,群鸟正在布料的峭壁上拼命向上飞。再往上看,在那遮蔽了太阳的峭壁尽头,一个巨人的脑袋出现在最上面。这是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旅行巨人。一群鸟儿误入了巨人衣服布料的孔洞中,过了一会儿,从巨人的腋下钻了出来。

记者朝巨人挥手打招呼,然而他小得连鸟儿都看不见他;他朝巨人大喊,然而这声音还没有风声大。巨人的手臂从空中摆过,记者就像被扰动的灰尘一样被一阵激流裹挟着推远了。一瞬间,天空恢复了晴朗。巨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粒灰尘”的存在,迈开大步走远了。

记者孤独地飘着,直到缓缓降落在地面。他从杨絮里钻出来,重新踩在森林的泥土上。湿冷的泥土提醒着他,自己重新成为了命运的俘虏,像是完成了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他知道在风的另一头不会有另一个神奇的国度,只是幻想的机会用完后,还是难免有一点失落。这里已经完全是森林的气息,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没有方向可循。新的旅途不知从何开始。

夜幕降临了。这个尺度下,在森林里生火是不可能的事,一点小小的微风就能把火吹灭。记者抱着腿坐在一片叶子底下,又冷又饿,孤独又不安。体积越小,热量散失就越快,这意味着越小的人会更快地变小。这条残酷的法则也统治着森林,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身体缩小的咯咯声。在这个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在退化,渐渐成为野兽、昆虫、苔藓、石子。自己终于还是要付出代价了吗?黑暗里传来夜虫鸣叫的隆隆声,他知道捕食夜虫的捕猎者也躲藏在暗处,就像赌场里的命运之神一样。

记者枕着背囊睡去了。那赌场转盘的声音一直出现在梦里,有时变成机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有时变成车轮碾过的隆隆声,有时变成巨人小孩敲击地面的声音。

地面在震动,他等着梦境过去。地面还在震动,记者惊醒了。地面突然隆起,把树叶做的屋顶顶得分崩离析。早晨的阳光射过来,一切变得明亮了起来。

记者从土堆上摔下来。一只蝼蛄从土里冒出来,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他面前。蝼蛄的一只开掘足就有他整个人那么大,它朝挡路的人类刨去,长着利刃的开掘足高高举起。记者赶紧抽出马蜂尾针与蝼蛄对峙。

马蜂尾针在蝼蛄的面前就像玩具一样,完全刺不进它前足的硬甲,被蝼蛄轻轻一刨就打掉了。记者捡起尾针滚向一边,试图从侧方向蝼蛄发起攻击。但是这只体型比他大得多的虫子也比他敏捷得多。蝼蛄扭转腰身,把记者连同尾针一起撞倒在地上,然后像战车一样碾过来。记者捂住了脑袋。

头上刮起了一阵风。一个灰影消失在林梢间,蝼蛄也不见了。一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前面的地上,是蝼蛄的一条腿。

记者扑上去,像捡到宝藏一样搂住蝼蛄腿。这条腿很大,他舍不得只带走一部分,只得拖着腿慢慢地向前挪。腿的足尖上长着可怕的尖刺,但是那丝毫不影响它是一顿美味的食物。

蝼蛄腿越来越沉重,记者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拖了一段路,记者终于忍不住坐在了地上。他回头看到蝼蛄腿上卧着一个人。

记者一下跳了起来,质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看到同类后产生的激动同惊惧混杂在一起,使得他的声音既愤怒又惊喜。

蝼蛄腿上的人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淡定地说:“我是一个修行者。”

“你在我的食物上做什么?”

“搭个顺风车。”修行者说。

“这不是车,是我在拼命地拖!”记者抗议。“你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感到心痛,你拖的东西太重了。”

记者无话可说,只得正告修行者:“请你下来。”

修行者像一朵云一般从蝼蛄腿上滑下来,他披着一件拖到地上的皱巴巴的草叶。

记者继续拖着蝼蛄腿往前走。修行者像一只瘦长的虫子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记者想问。

但是他又怕把这个好不容易遇到的同类给赶跑了,所以他问出口的是:“你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吗?”

“我吗?没,没有。随着这座森林呼吸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你不担心变小?也不想要变大?”

修行者遮在长发下的眼睛闪着细小的光芒。“曾经担心过,越担心就会越小。现在我是森林的一部分。当你变成森林这么大,就没有了恐惧。”他张开双臂,侧着耳朵聆听了一下,森林中传来鸟叫声。“啾啾。”他说。

“这么说来,我想请你帮忙是不太合适了?”记者瞟了一眼蝼蛄腿。

“我可以帮你吃掉一部分,但是我不会扛着这样一个重东西。”

“不劳烦了。”记者把蝼蛄腿扔在地上,掏出小刀割了起来。他把割下来的一块塞进背囊里,然后继续上路。“我丢掉了比我还大的一块食物。”他感叹道。

“那可能是超出你的能力的东西。昨天我见过一个旅行巨人掉了一块面包屑,几队人马从不同的方向去争抢那块面包屑,那是一场恶战。”修行者吹了一声口哨。

“我也曾路过那个巨人。”记者说。

“你是个有智慧的人,昨天我看见你从天上飘下来。”修行者说道。

记者沉默了一阵,说:“我在找一个人……”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两人就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修行者一言不发,直到听完。“真是奇妙的故事。”他说,“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我已经不需要告诉你什么。真妙啊,你担心自己所见的渺小,更甚于担心自身的渺小。你注定就是属于这座森林的。”

记者看了一眼苔藓上头那些轻轻摇动的草丛,草丛上头那些从青绿到墨绿的树影。树影摩擦的声音是森林的心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轻盈了起来。

修行者看向他,咧嘴一笑:“如果你也不知道去哪的话,我可以带你认识这座森林。”

修行者对森林里的事情有着敏锐的直觉,记者则有着周密的规划。二人刚开始还能勉强维持着大小,随着天气变凉,他们像消散的暑气一样越来越小。那根伊奇的绒毛也快要粗重得扛不动了。记者在一个悬崖边上把绒毛推进风里,绒毛随着风飘远了。一股酸涩从鼻子里涌来。森林是保管记忆的仓库,是编织命运的织机,是酿造百味的工坊。记者隐隐害怕,自己已经快要忘了这段旅途的目的。

“森林说,背不动的东西,就交给它吧。”修行者走过,拍拍记者的肩膀说。

秋天就要过去了,地上红色的落叶像巨毯一样铺开。林间空地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散射着巨大的光柱。

“找到了,快来,这里。”修行者像一个孩子一样开心地说。

“什么?”

“被阳光照着的一片干净叶子,阳光宝座。”

记者抬头看去,红色的叶面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清香。修行者已经爬上去躺着了,惬意地哼唧着,他瞬间就融入了森林的声响,在阳光下发着光。记者好不容易才爬到叶面上,摊开身子躺下。叶肉软软的,暖暖的,叶脉就像小山脉一样。

他终于像一粒尘埃一样渺小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有过无比巨大的时候,置身于数千年文明建造的一砖一瓦里。那个他在重重的叶障之上,向下看不到这一片落叶;而现在这个他,向上也看不清曾经的自己。

森林里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

“快跑,是暴雨。”修行者溜下树叶,把记者一起拉下来。话音刚落,啪嗒声更密集了。

这个季节的暴雨很少见,让人毫无防备。两人气喘吁吁地朝一棵树跑起来。

这场雨来得太急,应该是从高地上下过来的,一股水流随着雨点冲了过来。

两人被一滴溅起的水滴冲进水流,天旋地转。记者呛了几口水,在这种水流里他没法游泳,他只能在脸被抛出水面的时候拼命呼吸。修行者告诉过他这种情况,很快他们身上的气泡就会被撞散,他们会沉到水里。

“呼吸,呼吸。”修行者的声音传来。“抓住任何东西。”

可是没有任何东西经过。水流越汇聚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记者抓住了一颗草籽的边缘,奋力爬上了这条“小船”。他把手伸向前方的修行者,大叫道:“抓住我!”

修行者伸出手,可是他身上吸的水已经太重,他的手臂在水里浮浮沉沉。几个浪头打来,修行者离草籽越来越远了。

最后一个浪头打来的时候,修行者挥了挥手,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放手吧,我在森林里等你。”

修行者消失了。记者呆呆地趴在草籽上。 MXZMlC3rwACri6LOeRB8/2mSoDSh5J2caa5WkEQY4IA5XzIDj3p6rPx861XFjY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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