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直立行走起源的很多推测都别出心裁,令人神往。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鼓励大胆推测的学术领域。
——乔纳森·金登,博物学家,
《卑微的起源》,2003年
1
古希腊政治家亚西比德称,人类曾经有四条腿、四只胳膊和两张脸。他们傲慢而危险,这明显是对众神的威胁。因此宙斯非常担心,他想用闪电毁灭人类,他和奥林匹斯诸神就曾用这个办法对付泰坦。 2 但他想出了一个更加巧妙的计划。他把人类分成两半,使他们只有两条腿、两只胳膊和一张脸,威胁就没有那么大了。阿波罗把这些分成两半的人包扎起来,在他们的肚脐上打了个结。从那以后,他们就一直在地球上流浪,寻找他们的另一半,也就是灵魂伴侣。
人类是一个奇怪的物种。我们一直在寻求一些重大问题的答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为了寻求有证据支持的答案,我们求助于科学。但科学家必须非常小心,因为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关于直立行走起源的假设可能就像宙斯将四条腿的人类一分为二的神话一样虚无缥缈。关于人类两足行走的许多解释使用的可能是科学的语言,但它们都与“豹是如何长出斑点的”、“骆驼是如何长出驼峰的”以及鲁德亚德·吉卜林假想的其他故事有着相同的叙事轨迹。
芝加哥大学的人类学家拉塞尔·塔特尔曾将两足起源假说称为“有科学依据的故事”。 3 在过去的75年里,人类学家提出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用两条腿行走的可能原因,发表了100多篇科学论文,解释我们的祖先用两条腿走路为什么得到了自然选择的青睐。
但这些解释几乎都没有引起重视。
与其直接探究为什么人类是两足动物,不如先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其他哺乳动物很少用两足行走,最经常用两条腿行走的(尽管还是偶尔为之)是灵长类动物:狐猴、猴和猿。马达加斯加狐猴从树上下到地面后,就会用两条腿跳跃,四处活动。卷尾猴用胳膊收集坚果和石头,用两条腿短距离行走。狒狒在齐腰深的水中行走时会采用直立姿态。所有的类人猿,包括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都会不时地用两条腿行走。
因此,问题不在于两足行走如何从无到有,而在于是什么条件使两足行走的频率增加,从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偶尔为之变成人类的全时直立行走。 4
虽然在哺乳动物中,两足行走非常罕见,但两足直立的姿势比较常见。当然,我们的祖先在开始用两条腿走路之前,也必须先站起来。研究为什么一些现存的哺乳动物能站着,可能会对我们了解为什么早期人类祖先会进化出直立姿势有所启示,因为直立姿势是两足行走的先决条件。
许多哺乳动物用两条腿站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例如,这种行为在非洲狐獴和北美草原犬鼠身上很常见。英国肯特郡类人猿馆里那头名叫安班的雄性大猩猩经常直立,看着饲养员菲尔·里奇斯为它准备食物。安班听到远处有声音时,也会直立起来,眼睛盯着那个方向。这些例子支持“躲猫猫”假说。 5 该假说认为,直立姿势是我们的祖先进化出来的一种在大草原上搜寻捕食者的方法。
在查尔斯·达尔文出生的那一年(1809年),法国博物学家让–巴蒂斯特·拉马克在他的《动物哲学》一书中提出了类似的观点(拉马克最出名的成就是他提出了一个很大程度上不正确的进化机制假说)。他认为,两足行走满足了“对一览无余的视野的渴求” 6 。
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那么古人类祖先在因避免被发现而下蹲之前,会站在草地上观察危险的情况。我想,这可能是正确的,但为什么我们的祖先要开始用两条腿行走呢?如果你发现狮子,狮子也看到了你,用两条腿跑比四足飞奔要慢得多。
还有一些人认为黑猩猩和熊直立起来是为了警告其他动物远离它们的领地,或者只是为了嗅嗅空气,以探测周围环境。也许我们的古人类祖先站起来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高大威猛。 7 也许这个姿势有助于他们生存下来,繁衍出更多后代。有一位学者更进一步,认为早期古人类站起来,是为了使用荆棘防御狮子。 8
也有可能直立姿势不是为了警戒,而是有助于觅食。
长颈羚是一种可爱的东非羚羊,它会用后肢站立去吃营养丰富的金合欢嫩叶。山羊偶尔也会这样做。在野外,一些黑猩猩用两条腿站立,去吃低垂的果实。 9 有时它们在地面上这样做,有时是在树上。一些科学家假设,我们的古人类祖先也会站起来抓取采摘不到的食物。那些直立的人可以填饱肚子,并且足够健康,能生育更多的后代。
还有一些人认为,我们的祖先不是生活在草原上,也不是生活在果树下面,而是生活在类似于今天博茨瓦纳的奥卡万戈三角洲那样潮湿、有大量莎草的栖息地。 10 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就曾经是沼泽猿。现在生活在奥卡万戈附近的狒狒偶尔会用两条腿站立,以避免脸上沾到水。
这一假说是在水猿假说的基础上做了合理的改进。 11 水猿假说是阿利斯特·哈代爵士在20世纪60年代,以及伊莱恩·摩根在之后不久先后提出的。最近,大卫·爱登堡在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个广播节目中进一步宣扬了这一观点,猜测古人类是在水中进化出两足行走的。他声称这个理论可以解释人类无毛、具有相对浮力、婴儿有潜水反射,以及人类其他的解剖及生理特性。
2012年,动物星球频道播出的特别不科学的节目《真实美人鱼:科学的假设》中介绍了这个观点,有190万美国人观看了该节目。节目中充斥着捏造的证据,还安排演员杰森·柯普和海伦·约翰斯扮演“科学家”罗德尼·韦伯斯特和丽贝卡·戴维斯接受采访。
如果你没有意识到水生栖息地会有很多危险的鳄鱼和河马,而人类又不是很擅长游泳,那么你可能会认为水猿假说是有道理的。 12 迈克尔·菲尔普斯可以说是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游泳运动员之一。在2008年北京夏季奥运会上,他用不到1分43秒的时间游完了200米自由泳。在同一届奥运会上,尤塞恩·博尔特在陆地上以19秒的时间跑完了同样的距离。如果你认为我们在陆地上走得慢,没错儿,那就到水里试试吧。但是,如果附近有鳄鱼和河马,还是不试为好。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祖先会站起来并开始用两条腿走路呢?老实说,我们不知道,但看到一些人对自己喜欢的假设如此自信,我感到难以理解。
2019年3月,进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推特上说:
为什么我们会进化成两足动物呢?请看我的模因理论。灵长类动物偶尔会短暂地两足行走,是一种非常容易模仿的把戏,是在肆意展示一种令人钦羡的技能。我认为,两足行走的时尚模因随文化传播,激发了模因—基因(包括性选择)的协同进化。
换句话说,刚开始的时候就是有样学样的行为。
我希望道金斯当时用的是“hypothesis”(假设)一词,而不是“theory”(理论),因为在科学中,“theory”一词指的是具有预测和解释能力的宽泛全面的想法。科学家对这个词的使用与日常生活中不同,在日常生活中,“theory”有时只是胡乱猜测。但道金斯认为,两足行走一开始只是一种趋势,是一种很酷的文化现象,然后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最终导致了解剖结构逐渐发生变化。
2004年,道金斯与黄可仁合著的《祖先的故事》一书中首次提出了他的两足行走文化模因概念。但在15年后,道金斯可以从推特上的433条回复中看出他的粉丝们的想法。一些回复坚持认为是上帝让人类两足行走的。还有一些回复非常简单:“是吗?”但是大多数的回答都来自100%相信自己知道为什么人类是两足动物的读者。被反复提起的有4种观点:人类变成两足动物是为了腾出手来使用工具或武器;是为了看得远以躲避捕食者;是为了能在水中直立;是为了获得耐力,以长距离追踪猎物。但水猿假说的支持者尤其坚定,认为自己最了解真相。科研不是民众投票。这些想法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并不意味着它们就是正确的。
但每个人都喜欢有趣的谜题,所以我们简单了解一下道金斯在推特上没有提到的那些假设 13 :
·潜行跟踪说:两足行走使早期古人类能够悄悄地接近猎物,并用石头攻击它们。
·坐姿挪动说:地面觅食的类人猿在从一个觅食地挪到另一个觅食地的过程中,逐渐进化出了直立的姿势。
·古人类性吸引:女性会被站着展示生殖器的男性所吸引。是的,这真的是一个假设。
·洛奇·巴尔博亚说:我们的祖先需要腾出手来互殴。
·绊倒说:四足行走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是因为前肢和后肢可能搅到一起,导致摔倒。当然,这对其他四足动物来说似乎不是问题。
·抱孩子说:为了吃死去的动物,早期古人类跟随大型非洲兽群迁徙,需要腾出手抱孩子。
·躲避捕食者说:两足行走有利于古人类躲避豹子和狮子。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攀援说:古人类是在跋山涉水的过程中进化出两足行走的。
·中新世迷你人类说:早期古人类的体型很小,可以用双足在水平的树枝上行走或奔跑。
·性交易说:男性需要腾出手来把肉递给女性,进行性交易。
·火灾说:地球附近的一颗超新星增加了森林火灾的频率,烧毁了类人猿的栖息地,从而促进了两足行走。
·模仿鸵鸟说 14 :古人类模仿鸵鸟两足行走,以偷偷接近它们的巢穴并盗取鸵鸟蛋。这个说法是我杜撰的,但不比其他那些说法更疯狂吧?
还有很多假说 15 。关于两足行走起源的假说数不胜数,这本身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其中很多都无法用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进行科学检验。
要让一个想法具有科学性,它必须产生可以与真实数据进行比较的预测。例如,在测试中新世迷你人类说时,科学家可能会预测最早的两足古人类体型较小,生活在森林而不是草原环境中,已经适应在树上活动和觅食。如果实际的化石表明,最早的直立行走的古人类拥有巨大的身体,生活在草原环境中,并在地面觅食,中新世迷你人类说就会被推翻。如果数据与预测不符,证明假设是错误的,我们就可以继续研究下一个假设,推动科学继续发展。如果我们构建的假设不是可验证的预测,它们就只是故事,就科学有效性而言与宙斯将人类劈成两半的说法并无区别。好的假设都是容易受到质疑、可以验证的,好的科学家都灵活机动,会随时放弃与数据不符的想法。
那么,我们要找什么样的数据呢?
首先,陆地动物的两足行走从哪里开始是一个有用的信息,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是很有帮助的。
查尔斯·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中假设人类与非洲猿类有亲属关系。倭黑猩猩直到1933年才为科学所知,所以达尔文只写了黑猩猩和大猩猩,但是亚洲猿、猩猩和长臂猿呢?我们与它们也有很多相似点。我们如何确定这些类人猿中哪一个与人类的关系最密切呢?
这些关系引发的争论持续了近一个世纪。20世纪60年代末,科学家开始比较这些物种的蛋白质,最终瞄准了它们的DNA。比较的结果是我们重新绘制了谱系图。正如达尔文所预言的那样,与人类亲缘关系最接近的现存动物确实是非洲猿类。我们的近亲是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大猩猩是我们的第二代表亲,而猩猩是第三代表亲。
与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这种亲密关系并不意味着人类是从它们进化而来的。它们是我们的近亲,不是我们的祖先。我们不是它们的后代,它们也不是我们的后代。进化论预测,我们和它们有共同的祖先。别犯柯克·卡梅隆口中鳄鱼鸭那样的错误。这个共同的祖先既不是人类,不是倭黑猩猩,也不是我们和倭黑猩猩的混合体,而是一种更广义的类人猿,我们都是从它进化而来的。
这种古猿长什么样?它生存在哪个年代?这些都是棘手的问题,但科学家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当我走出位于格林尼治村的纽约大学校园韦弗利广场25号四楼的狭小电梯时,分子人类学家托德·迪索特尔正在等着我。 16 他已经55岁,身材不高,很健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那是一个阴冷的4月的一天,迪索特尔穿着色彩鲜艳的短裤、帆布休闲鞋和一件金刚T恤。短袖下露出了文身:右前臂上是达尔文著名的“I think”(我认为)谱系线条图,左肱二头肌上是大脚野人。他没有保留莫霍克人的经典发型,取而代之的是短寸头、山羊胡和橙色框眼镜。迪索特尔是全世界知名的人类遗传学专家。
我们参观他的实验室时,6名正在进行移液操作的研究生和博士后抬起头。相对于纽约大学狭小的人类学系来说,这个实验室已经很大了。迪索特尔自豪地说,拍摄《远古外星人》的乔治·索卡洛斯在这里见证了从头骨中提取DNA的过程。他以为那是外星人的头骨,其实不是。如今,美国联邦政府的拨款越来越难申请,因此迪索特尔采取了一个聪明但颇具争议的策略:让电视工作室为他购买昂贵的设备,作为回报,在历史频道制作有关古代外星人和大脚野人奇幻传说的节目时,他会提供专业指导。
参观完后,我们沿着街道前往白橡树酒馆吃午饭。迪索特尔点了一份没有苹果的苹果沙拉,我问道:“人类和黑猩猩最后一次拥有共同祖先是什么时候?”我这次前来曼哈顿,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我本以为他会深深地叹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啜一口饮料,然后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说:“600万年前,上下不超过50万年。”
“是吗?”我说,“我看到的估测最高有1200万年,最低也有500万年。”
迪索特尔回答说:“那些说法都不对,都是在有问题的假设基础上做出的推测。”
他解释说,人们曾经通过计算少量目的基因的分子差异来估计谱系分化的时间,但现在更先进的技术可以快速比对不同物种的数以万计的基因,包括人类和非洲猿的基因。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他对数据的解释,但在迪索特尔看来,结果是清楚的。
他认为我们的谱系在600万年前就与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的谱系完全分离,这个结论得到了很多化石证据的支持。 17 假设大约25年就是一代,我和黑猩猩最后的共同祖先就是我的曾……曾祖母,在“祖母”前有大约24万个“曾”字。如果每秒钟说一次“曾”,要花整整三天时间才能不间断地说到我的血统与黑猩猩的血统分离的地方。
非洲自古以来就地域辽阔,有各种各样的生境。知道最早的古人类生活在哪里是很有用的。他们是生活在原始森林的树冠下,还是冒险进入草原?环境的变化常常导致行为和解剖结构的渐进式变化。
非洲环境急剧变化的线索隐藏在古老的土壤和牙齿化石中,其中保存有碳和氧的稳定同位素。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暂停一下,来上一堂简短的化学课。
碳和氧都以多种同位素的形式存在于自然界。有些同位素不稳定且具有放射性。这对于确定化石的绝对年代非常有用,我们将在下一章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在重建古代环境时,我们感兴趣的是那些稳定的同位素。
碳被记作碳12( 12 C),因为它通常有6个质子和6个中子。它的同位素碳13比它多一个中子。研究表明,一些植物在呼吸时会排斥含有较重同位素碳13的二氧化碳,它们更愿意将碳12吸收到它们的组织中。这些植物通常生长在潮湿、繁茂的森林环境中。草和更开阔、更干燥的热带稀树草原上的其他植物并不介意摄入碳13,而且会吸收更多的碳13。
动物吃植物时,会将碳融入骨骼和牙齿中。碳13这种碳同位素的美妙之处在于它非常稳定,即使经过数百万年的石化,也不会消失或改变。科学家可以将古代羚羊的牙齿磨成粉末,利用质谱仪测量碳12和碳13的比例,从而确定该动物是在森林、草原还是两者的混合环境中长大的。
氧16( 16 O)也有一个稳定的同位素氧18( 18 O),它比氧16多2个中子。这两种同位素都可以充当水(H2O)中的那个“O”。因为氧16较轻,所以含有这种同位素的水更容易蒸发,向上飘浮,形成雨云。气候寒冷时,较轻的氧就会以雪的形式下降,并被困在极地冰中。因此,大量的氧18聚集在海洋中,形成了我们目前拥有的最重要的全球温度记录。此外,随着气候变得干燥、蒸发量增加,非洲的湖泊和河流也会聚集氧18。化石中的这两种氧同位素比例也可以检测,是当地温度和湿度的永久记录。
所有的动物都通过饮水或者它们吃的植物获取水分,因此研究人员可以利用古代化石的化学成分,重建数百万年前我们祖先开始进化时的非洲。他们得出的结果很有趣。
从中新世开始,到至少1000万—1500万年前,非洲大陆越来越干燥,季节性越来越强,气候波动也越来越明显。东非的森林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它们留下来的空隙被扩张的草原填补。于是,广阔的森林逐渐向点缀有一块块森林的开阔稀树草原转变。当代科学家认为,陆地上的两足动物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进化的。然而,我们不确定直立行走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有哪些益处。 18
一种解释认为直立姿势可以帮助我们的祖先在草原上保持凉爽。 19 赤道非洲很热。大多数动物在夜里或早晚活动,为了防止白天过热,它们会竞相寻找阴凉的地方。我们的祖先在与食肉动物和其他大型非洲哺乳动物竞争这些不断缩小的阴凉区域时,可能并不占优势。直立姿势使身体暴露在阳光下的部位更少,同时,还可以让更多的身体部位暴露在微风中,提高排汗效率。
这个巧妙的假说(尽管不一定是正确的)是生物学家彼得·惠勒在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提出的。他还估测两足行走可以减少40%的水需求。我认为惠勒是对的,但不包括他对两足行走起源的假设。原始人进入这些阳光充足的开阔草原环境后,确实需要担心过热的问题,但在这之前他们可能就已经进化出两足行走了。
第二个假设与能量有关。人类行走1英里,需要燃烧大约50千卡。一把葡萄干就可以恢复我们行走1英里所消耗的能量。像人类这样用两条腿行走是一种非常节能的运动方式。
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决定通过比较人类和黑猩猩的行走方式来测试两足行走的效率。 20 他们把好莱坞的黑猩猩(那些你偶尔会在“老海军”品牌广告中看到的黑猩猩)放到跑步机上,然后在每只黑猩猩脸上安装一个类似呼吸管的二氧化碳探测器,测量它们消耗的能量。别担心,如果黑猩猩不高兴,它们会把实验装置从脸上撕下来,甚至会把研究人员的胳膊拉脱臼。黑猩猩非常强壮,而且喜怒无常。
研究人员发现,黑猩猩无论是用四条腿还是两条腿行走,消耗的能量都是人类的2倍。 21 在我们的进化史早期,可能有过资源匮乏的时候,古人类不得不穿过草地,从觅食的一片林地来到另一片林地。也许用两条腿行走比用四条腿行走所消耗的能量更少,这更有利于他们在艰难时期生存下来。这个说法似乎令人信服,但问题在于黑猩猩比人类消耗更多的能量,并不是因为它们是四足动物,而是因为它们以蜷曲身体的姿势行走。无论是用两条腿还是四条腿,行走时膝盖和臀部更伸展的动物可以节省能量。我们的祖先在伸展双腿,完善了两足行走之后,就能享受到节省能量的好处。但就能量而言,两足行走与四足行走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22
我们回到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扮演类人猿的演员们站起来,把双手从运动的职责中解放出来。也许解放出来的双手不是用来战斗,而是帮助我们的祖先携带了更重要、更基本的生存必需品——食物。
路易斯喜欢吃西红柿。因此,费城动物园(这是美国最老的动物园)的饲养员把西红柿藏在这只西非低地大猩猩的围栏里。进入围栏后,路易斯就会用指关节着地的方式,走到熟悉的地点,找它最喜欢吃的西红柿。但作为一头450磅重的银背大猩猩,它发现了拿着一堆西红柿用指关节着地的方式行走的难处——西红柿会被压烂。
出于某种原因,路易斯不喜欢弄脏双手。如果夜里下过雨,地面潮湿,它就会用两脚行走,以免弄脏自己的指关节。对这只爱整洁的大猩猩来说,手里的西红柿被压烂是一场悲剧。
怎么办呢?答案是两足行走。
路易斯拿起西红柿,捧在手里,用两条腿在围栏里走来走去。它的饲养员迈克尔·斯特恩告诉我,这种情况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
同样,在肯特郡林姆尼港野生动物园的类人猿宫里,阿姆巴姆的妹妹坦巴在抱着食物时,偶尔也会用两足行走。如果同时还带着它的宝宝,它就经常两足行走。
在动物园里两足行走与野外两足行走不是一回事,那么野外是什么情况呢?
在西非几内亚共和国工作的灵长类动物学家对一群黑猩猩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这些黑猩猩非常有名,因为它们会用岩石敲开营养丰富的非洲核桃的硬壳。但在它们生活的雨林旁边,就是当地居民开垦出来的土地,那里种植着水稻、玉米和各种水果,包括黑猩猩最喜欢的木瓜。令人们恼火的是,黑猩猩经常跑到地里偷水果。
牛津大学的人类学家苏珊娜·卡瓦略发现,当黑猩猩采集、携带高价值的食物(包括木瓜和非洲核桃)时,它们更有可能两足行走。 23 它们的手里拿的东西太多,因此别无选择,只能用两条腿行走。也许这些黑猩猩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早期人类为什么开始直立行走。
这个想法要追溯到科罗拉多大学丹佛分校的人类学家戈登·休斯,他在1961年提出,早期古人类进化出两足行走并不是为了携带工具或武器,而是为了携带食物,理由之一是他发现猕猴在携带食物时经常用两条腿走路。 24 1964年,他提醒我们注意,珍·古道尔曾随口说过,黑猩猩有时抱着很多香蕉,因此只能两足行走。
肯特州立大学的欧文·洛夫乔伊进一步提出,两足行走的进化是与人类谱系对偶婚制同时出现的。在他的模型中,用两条腿行走的男性古人类可能会向女性运送食物。因此,女性可能会喜欢上这些慷慨的男性,并成为配偶。在寻求配偶的过程中,男性将不再需要大型犬齿来威胁竞争对手。这种“供给假说”不是像达尔文和达特那样将犬齿变小以及两足行走的出现与暴力联系起来,而是认为它们与性有关。 25
如果不能从现有的哺乳动物中找出还有采用这种基于性策略的例子,就很难验证这一假设。很多持批评态度的人认为,这个观点弱化了女性在两足行走进化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并将女性原始人置于无助的境地——她们常常待在树上,等待男性(“家庭支柱”)带木瓜回家。 26
我们有理由认为食物是两足行走进化背后的推动力,但我们同样有理由认为女性在其中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正如人类学家卡拉·瓦尔–舍夫勒告诉我的:“自然选择的目标是女性和她的宝宝。”如果一种特征对女性和她们的后代没有好处,就几乎不可能有进化动力。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人类学家南希·坦纳和阿德里安娜·齐尔曼就提出了一个类似的观点。 27 根据她们的假设,早期女性古人类每天的工作是采集植物和小动物(顺便说一下,在大多数现代狩猎—采集社会中,女性采集提供的能量比男性狩猎更多)。女性古人类会采集多于自身需要的食物,并与群体中的其他成员分享自己的成果。那些直立行走的人可以采集更多的食物,如蜥蜴、蜗牛、植物块茎、鸡蛋、水果、白蚁和树根。
分享、合作的优势会导致与女性交配的男性更加友善,不那么好斗。这些不好斗的男性的犬齿可能也比较小。在坦纳和齐尔曼的假设中,女性古人类用树枝挖树根和块茎,用吊索携带婴儿。换句话说,技术很早就被发明了,而且是由女性发明的。研究表明,在倭黑猩猩和黑猩猩中,更精通技术的是雌性,所以在最早的古人类中存在同样现象是讲得通的。 28
重要的是,坦纳和齐尔曼认为,尽管携带(无论携带的是食物、工具还是婴儿)可能是进化出两足行走的原动力,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好处。开始两足行走后,古人类可以观察周围是否有敌人,恐吓并向潜在的捕食者投掷东西,从一个觅食区前往另一个食物区时效率也有所提高。换句话说,她们认为,两足行走给我们的祖先带来有选择的好处,原因不止一个。正是这些好处导致古人类直立行走。
也许正因为人们一直以为直立行走的原因只有一个,所以我们一直找不出这个原因。即使我们从来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会进化出两足行走,我们也仍然可以思考直立行走是如何使我们的身体结构和行为发生许多变化,使我们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但是,要理解我们最早的祖先开始直立行走的过程,我们必须提出可验证的想法,即可以做出明确预测的想法。我们必须摒弃不可验证的故事,从事真正的科学研究。我们必须进一步提升可能发生过的事情与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的契合度。
为了更接近这个目标,我们需要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