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公平画( 平画 , 筹划 ),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 御 , 陪侍 )于君。虑世事之变,讨正( 正 , 修正 )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君曰:“代立( 代立 , 接替君位 )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错( 错 , 通 “ 措 ”, 订立 )法务明主长( 主长 , 指君主的权威 ),臣之行也。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 议 , 批评 )我也。”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 疑 , 犹豫不决 )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 亟 , 尽快 )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 负 , 背离 )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 骜 ào , 此处意指嘲笑 )于民。语曰:‘愚者暗于成事,知( 知 , 通 “ 智 ”)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甘龙曰:“不然。臣闻之:‘圣人不易民( 易民 , 此处指改变民俗 )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今若变法,不循秦国之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孰( 孰 , 通 “ 熟 ”, 详细 )察之。”
公孙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 制 , 受控制 )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 不肖者 , 没有作为的 人 )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君无疑矣。”
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邪 , 偏斜 )’。君其图( 图 , 思考 )之!”
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 教 , 政教 ),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 复 , 重复 ),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 诛 , 惩罚 );黄帝、尧、舜,诛而不怒( 怒 , 超过 );及至文、武,各当( 当 , 顺应 )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 循 , 遵循 )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
孝公曰:“善!吾闻‘穷( 穷 , 偏僻 )巷多怪,曲( 曲 , 浅陋 )学多辩’。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乐之,贤者丧焉。拘( 拘 , 拘泥 )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
于是遂出垦草令( 垦草令 , 开垦荒地的法令 )。
无宿治( 无 , 通 “ 毋 ”; 无宿治 , 不要把政务拖过夜 ),则邪( 邪 , 有私心 )官不及为私利于民。而百官之情不相稽( 稽 , 滞留 ),则农有余日;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则农不败。农不败而有余日,则草( 草 , 借指荒地 )必垦矣。
訾( 訾 zī , 计算 )粟而税,则上壹( 壹 , 统一 )而民平。上壹,则信( 信 , 明确 );信,则臣不敢为邪。民平,则慎;慎,则难变。上信而官不敢为邪,民慎而难变,则下不非上,中不苦官。下不非上,中不苦官,则壮民疾( 疾 , 积极于 )农不变。壮民疾农不变,则少民学之不休。少民学之不休,则草必垦矣。
无以外权( 外权 , 用务农以外的标准来衡量 )任爵与官,则民不贵学问,又不贱农。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 外交 , 到外国交游 );无外交,则国安不殆。民不贱农,则勉农( 勉农 , 努力从事农业生产 )而不偷( 偷 , 怠惰 )。国家不殆,勉农而不偷,则草必垦矣。
禄厚而税多,食口( 食口 , 依附于贵族的食客 )众者,败农者也。则以其食口之数,赋而重使( 使 , 徭役 )之,则辟淫游惰之民( 辟淫游惰之民 , 游手好闲的人 )无所于食。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使商无得粜( 粜 tiào , 卖出粮食 ),农无得籴( 籴 dí , 买进粮食 )。农无得籴,则窳惰( 窳 yǔ 惰 , 懒惰 )之农勉疾( 勉疾 , 积极努力 )。商无得粜,则多岁( 多岁 , 丰 年 )不加乐( 加乐 , 增加收入 )。多岁不加乐,则饥岁无裕利。无裕利,则商怯;商怯,则欲农。窳惰之农勉疾,商欲农,则草必垦矣。
声服( 声服 , 淫声异服 )无通于百县,则民行作不顾,休居不听。休居不听,则气不淫。行作不顾,则意必壹( 壹 , 专一 )。意壹而气不淫,则草必垦矣。
无得取庸( 庸 , 通 “ 佣 ”, 雇佣 ),则大夫家长不建缮( 建缮 , 建造修葺房屋 ),爱子不惰食,惰民不窳,而庸民无所于食,是必农。大夫家长不建缮,则农事不伤。爱子、惰民不窳,则故田不荒。农事不伤,农民益农,则草必垦矣。
废逆旅( 逆旅 , 旅舍 ),则奸伪、躁心( 躁心 , 心思活泛 )、私交( 私交 , 意思是喜 欢交游 )、疑农( 疑农 , 不专心务农 )之民不行,逆旅之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壹( 壹 , 此处指统一收归国有或君主所有 )山泽,则恶农、慢惰、倍欲( 倍欲 , 贪 念十足 )之民无所于食。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 朴 , 成本 ),然则商贾少,农不能喜酣奭( 奭 shì , 盛大的样子 ; 酣奭 , 饮酒过度 ),大臣不为荒( 荒 , 放纵 )饱。商贾少,则上不费粟。民不能喜酣奭,则农不慢。大臣不荒,则国事不稽,主无过举( 过举 , 错误的 举措 )。上不费粟,民不慢农,则草必垦矣。
重刑而连( 连 , 连坐 )其罪,则褊( 褊 biǎn , 急躁 )急之民不斗,很刚( 很 , 通 “ 狠 ”; 很刚 , 凶残暴戾 )之民不讼,怠惰之民不游,费资( 费资 , 奢侈浪费 )之民不作,巧谀、恶心( 恶 è 心 , 心怀叵测 )之民无变也。五民者不生于境内,则草必垦矣。
使民无得擅徙,则诛愚( 诛愚 , 愚昧 )。乱( 乱 , 不安心 )农之民无所于食而必农。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则农民必静。农静、诛愚,则草必垦矣。
均出( 均出 , 发布同样的 )余子( 余子 , 嫡长子以外的孩子 )之使( 使 , 服役 )令,以世( 世 , 可能指辈分 )使之,又高( 高 , 提高条件 )其解舍( 解舍 , 免除兵役与徭 役 ),令有( 有 , 取 )甬官( 甬官 , 掌管徭役的官吏 )食,槩( 槩 gài , 刮平 , 不多给粮 食 )。不可以辟( 辟 , 通 “ 避 ”)役,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则余子不游事人( 游事人 , 做 高门的家臣 ),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国之大臣诸大夫,博闻、辨慧、游居( 游居 , 周游 )之事,皆无得为,无得居游于百县,则农民无所闻变( 变 , 通 “ 辩 ”)见方( 方 , 学说 )。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则知( 知 , 通 “ 智 ”, 有头脑的 )农无从离其故事,而愚农不知,不好学问。愚农不知,不好学问,则务疾农。知农不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
令军市无有女子;而命其商( 其商 , 军市上的商人 )令人自给甲兵,使视军兴( 使视军兴 , 让商人注意满足军队的物资需求 )。又使军市无得私输粮者。则奸谋无所于伏( 伏 , 隐藏 ),盗输粮者无所售,输粮者不私稽( 稽 , 贮存 ),轻惰之民不游军市。盗粮者无所售,送粮者不私,轻惰之民不游军市,则农民不淫,国粟不劳( 劳 , 此处指亏空 ),则草必垦矣。
百县之治一形,则徙迁( 徙迁 , 指调职升迁 )者不饰( 饰 , 美化 ),代者( 代者 , 接 替职位的人 )不敢更其制,过而废者( 过而废者 , 犯错被免职者 )不能匿其举。过举不匿,则官无邪人。迁者不饰,代者不更,则官属少而民不劳。官无邪,则民不敖( 敖 , 遨游 , 外出 );民不敖,则业不败。官属少,征不烦。民不劳,则农多日。农多日,征不烦,业不败,则草必垦矣。
重( 重 , 加重 )关市之赋,则农恶商,商有疑惰( 疑惰 , 无信心又不积极 )之心。农恶商,商疑惰,则草必垦矣。
以商之口数使( 使 , 派徭役 )商,令之厮、舆、徒、童( 厮 、 舆 、 徒 、 童 , 都是仆役 )者必当名,则农逸而商劳。农逸,则良田不荒;商劳,则去来赍( 赍 jī , 赠送 )送之礼无通于百县。则农民不饥,行不饰( 饰 , 装饰 )。农民不饥,行不饰,则公作必疾,而私作不荒,则农事必胜。农事必胜,则草必垦矣。
令送粮无得取僦( 僦 jiù , 雇车 ),无得反庸( 反庸 , 返回时受雇搭载私货 ),车牛舆重,役必当名。然则往速来疾,则业( 业 , 运粮之事 )不败农。业不败农,则草必垦矣。
无得为罪人请于吏而饷食( 饷食 , 送吃食 )之,则奸民无主( 无主 , 没有指望 )。奸民无主,则为奸不勉。为奸不勉,则奸民无朴( 朴 , 根 )。奸民无朴,则农民不败。农民不败,则草必垦矣。
凡人主之所以劝民者,官爵也;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农战,而以巧言虚道( 虚道 , 空洞的道理 ),此谓劳( 劳 , 使懒惰 )民。劳民者,其国必无力;无力者,其国必削。
善为国者,其教民也,皆作壹( 作壹 , 此处指从事农战 )而得官爵。是故不作壹,不官无爵。国去言,则民朴;民朴,则不淫( 淫 , 放纵 )。民见上利之从壹空( 空 , 通 “ 孔 ”)出也,则作壹;作壹,则民不偷营( 偷营 , 私下做农战以外的事 );民不偷营,则多力;多力,则国强。今境内之民皆曰:“农战可避,而官爵可得也”。是故豪杰皆可( 可 , 肯 )变业,务学《诗》《书》,随从外权( 随从外权 , 追随国外势力 ),上可以得显( 显 , 荣誉 ),下可以求官爵;要靡( 要 yāo 靡 , 指平庸之人 )事商贾,为技艺,皆以避农战。具备( 具备 , 以上情况都出现 ),国之危也。民以此为教者,其国必削。
善为国者,仓廪虽满,不偷( 偷 , 偷懒 )于农;国大民众,不淫于言,则民朴壹。民朴壹,则官爵不可巧而取也。不可巧取,则奸不生。奸不生,则主不惑。今境内之民及处官爵者,见朝廷之可以巧言辩说取官爵也,故官爵不可得而常( 常 , 指 封官授爵的法律 ; 官爵不可得而常 , 意思是官爵不能按照用人法规而获得 )也。是故进则曲( 曲 , 曲意逢迎 )主,退则虑私,所以实其私,然则下卖权( 卖权 , 玩弄权 术 )矣。夫曲主虑私,非国利也,而为之者,以其爵禄也;下卖权,非忠臣也,而为之者,以末货( 末货 , 追逐财货 )也。然则下官之冀迁者皆曰:“多货,则上官可得而欲也。”曰:“我不以货事上而求迁者,则如以狸饵鼠尔,必不冀矣;若以情( 情 , 实情 )事上而求迁者,则如引诸绝( 绝 , 断 )绳而求乘( 乘 , 登 )枉( 枉 , 弯 )木也,愈不冀矣。二者不可以得迁,则我焉得无下动众取货以事上,而以求迁乎?”百姓曰:“我疾农,先实公仓,收余以食亲;为上忘生而战,以尊主安国也。仓虚,主卑,家贫。然则不如索官。”亲戚交游( 交游 , 聚在一起 )合( 合 , 达成共识 ),则更虑( 更 虑 , 改变想法 )矣。豪杰务学《诗》《书》,随从外权;要靡( 要靡 , 平庸之人 )事商贾,为技艺,皆以避农战。民以此为教,则粟焉得无少,而兵焉得无弱也?
善为国者,官法明,故不任知虑( 不任知虑 , 不用那些头脑灵活的人 )。上作壹,故民不偷营( 偷营 , 做农战以外的事情 ),则国力抟( 抟 tuán , 聚集 )。国力抟者强,国好言谈者削。故曰:农战之民千人,而有《诗》《书》辩慧者一人焉,千人者皆怠于农战矣。农战之民百人,而有技艺者一人焉,百人者皆怠于农战矣。国待农战而安,主待农战而尊。夫民之不农战也,上好言而官失常也。常官,则国治;壹务,则国富。国富而治,王之道也。故曰:王道非外,身作壹而已矣。
今上论材能知慧而任之,则知慧之人希( 希 , 观望 )主好恶,使官制物( 使官制 物 , 为官处理政务 )以适主心。是以官无常( 常 , 指用人法规 ),国乱而不壹,辩说之人而无法也。如此,则民务( 务 , 事务 , 此处指行业 )焉得无多?而地焉得无荒?《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国有十者,上无使( 无使 , 没有办法让民 众 )守战。国以十者治,敌至必削,不至必贫。国去此十者,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按兵不伐,必富。国好力( 好力 , 注重农战 )者以难( 难 , 此处 指农战 , 因其做起来不容易 )攻,以难攻者必兴;好辩( 好辩 , 喜欢空谈 )者以易( 易 , 容易 , 此处指空谈 )攻,以易攻者必危。故圣人明君者,非能尽其万物也,知万物之要( 要 , 要领 )也。故其治国也,察要而已矣。
今为国者多无要。朝廷之言治也,纷纷焉务相易( 相易 , 改变对方的主张 )也。是以其君惛( 惛 hūn , 糊涂 )于说,其官乱于言,其民惰而不农。故其境内之民,皆化而好辩、乐学,事商贾,为技艺,避农战。如此,则不远( 不远 , 指国亡不 远 )矣。国有事,则学民( 学民 , 有学识的人 )恶法,商民善化,技艺之民不用( 不 用 , 没什么用 ),故其国易破也。夫农者寡而游食者众,故其国贫危。今夫螟、蟘、蚼蠋( 螟 míng 、 蟘 tè 、 蚼 qú 蠋 zhú , 都是虫子名 )春生秋死,一出而民数年不食。今一人耕而百人食之,此其为螟、蟘、蚼蠋亦大矣。虽有《诗》《书》,乡一束( 束 , 捆 ),家一员( 员 , 卷 ),犹无益于治也,非所以反之之术( 反之之术 , 指改变现状的 办法 )也。故先王反之于农战。故曰:百人农一人居者,王;十人农一人居者,强;半农半居者,危。故治国者欲民者之农也。国不农,则与诸侯争权( 争权 , 争霸 )不能自持( 自持 , 自保 )也,则众力不足也。故诸侯挠( 挠 , 侵扰 )其弱,乘其衰,土地侵削而不振,则无及已( 无及已 , 来不及了 )。
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纯纯则易使也,信可以守战也。壹,则少诈而重居( 重居 , 即重土难迁 );壹,则可以赏罚进( 进 , 鼓励上进 )也;壹,则可以外用也。夫民之亲上死制( 死制 , 死心塌地地遵从 )也,以其旦暮从事于农。夫民之不可用也,见言谈游士事君之可以尊身也、商贾之可以富家也、技艺之足以糊口也。民见此三者之便且利也,则必避农。避农,则民轻其居,轻其居,则必不为上守战也。凡治国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抟也,是以圣人作壹,抟之也。国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君修赏罚以辅壹教,是以其教有所常,而政有成也。
王者得治民之至要,故不待赏赐而民亲上,不待爵禄而民从事,不待刑罚而民致死。国危主忧,说者成伍,无益于安危也。夫国危主忧也者,强敌大国也。人君不能服强敌、破大国也,则修守备,便地形( 便地形 , 占领有利地形 ),抟民力,以待外事( 外事 , 外来进犯 ),然后患可以去,而王可致也。是以明君修政作壹,去无用,止浮学事淫之民,壹之农,然后国家可富,而民力可抟也。
今世主皆忧其国之危而兵之弱也,而强听( 强听 , 硬要听信 )说者。说者成伍,烦言饰( 饰 , 巧诈 )辞,而无实用。主好其辩,不求其实。说者得意,道路( 道 路 , 指无论走到什么地方 )曲辩,辈辈( 辈辈 , 一批批 )成群。民见其可以取王公大人也,而皆学之。夫人聚党与,说议于国,纷纷焉。小民乐之,大人说( 说 , 此处通 “ 悦 ”)之。故其民农者寡而游食者众。众,则农者殆;农者殆,则土地荒。学者成俗( 成俗 , 形成风气 ),则民舍( 舍 , 放弃 )农从事于谈说,高言伪议。舍农游食而以言相高也,故民离上而不臣者成群。此贫国弱兵之教也。夫国庸( 庸 , 任用 )民以言,则民不畜( 畜 xù , 喜好 )于农。故惟明君知好言之不可以强兵辟土也,惟圣人之治国作壹、抟之于农而已矣。
以强去强( 以强去强 , 指用儒家教化的办法来清除不服法令的民众 )者,弱;以弱( 弱 , 指重罚轻赏措施 )去强( 强 , 不服从法令 )者,强。国为善( 善 , 仁政 ),奸必多。国富而贫治( 贫治 , 意即设法减少民众的财物 ),曰重(重 chóng , 加倍 )富,重富者强;国贫而富治,曰重贫,重贫者弱。兵行敌所不敢行,强;事兴敌所羞为( 事兴敌所羞为 , 此处指排斥儒家礼义 ),利。主贵多变( 多变 , 多谋善变 ),国贵少变。国少物( 物 , 财物 ),削;国多物,强。千乘之国守千物者削。战事( 事 , 治理 )兵用而国强,战乱兵息而国削。
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 官 , 此处指职业 )也。三官者,生虱害( 虱害 , 像虱 子一样为害 )者六:曰“岁( 因农民懒惰而欠收 )”,曰“食( 农民不务正业 、 白吃粮 食 )”;曰“美( 商人贩卖美丽的东西 )”,曰“好( 商人贩卖好玩的物件 )”;曰“志( 官 吏营私舞弊 )”,曰“行( 官吏贪赃枉法 )”。六者有朴( 朴 , 根源 ),必削。三官之朴三人( 三官之朴三人 , 意思是农 、 商 、 官三种职业的根本在于从业者 ),六害之朴一人( 六害之朴一人 , 六害的根本在于君主一人 )。以法治者,强;以政( 政 , 政令 )治者,削。常官( 常官 , 按常典任官 ),治省( 治省 , 治道简约 );迁官( 迁官 , 随意任用 官员 ),治大( 治大 , 治道繁琐 )。治大,国小( 国小 , 国家力量就弱小 );治小,国大。强之( 强之 , 用儒家教化的办法待民 ),重( chóng )削;弱之( 弱之 , 用重罚轻赏措 施待民 ),重强。夫以强攻强者( 以强攻强 , 即前面的以强去强 )亡,以弱攻强者王。国强而不战( 战 , 征伐 ),毒( 毒 , 即前文的虱害 )输( 输 , 产生 )于内,礼乐虱官生,必削;国遂( 遂 , 进行 )战,毒输于敌,国无礼乐虱官,必强。举荣任功曰强,虱官生必削。农少、商多,贵人( 贵人 , 即前面说的三种职业中的官 )贫、商贫、农贫。三官贫,必削。
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 修 , 贤良 )、有孝、有弟( 弟 , 通 “ 悌 ”, 敬爱兄长 )、有廉、有辩( 辩 , 此处指智慧 )。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至亡;国无十者,上有使战,必兴至王。国以善民( 善民 , 掩盖别人罪恶之人 )治奸民( 奸 民 , 告发别人罪恶之人 )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国用《诗》、《书》、礼、乐、孝、弟、善、修治者,敌至,必削国;不至,必贫。国不用八者( 八者 , 指 《 诗 》、《 书 》、 礼 、 乐 、 孝 、 弟 、 善 、 修 )治,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 兴兵而伐,发兵攻打他国 ),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国好( 好,重视 )力,曰以难攻;国好言( 言,空谈 ),曰以易攻。国以难攻者,起一得十( 起一得十,出一分力能得到十分的收获 );国以易攻者,出十亡百。
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 死上 , 为君主拼命 );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兴国行罚,民利( 利 , 喜欢 )且畏;行赏,民利且爱。国无力而行知巧者,必亡。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强。强,必王。贫者使以刑( 使以刑 , 此处指用刑罚强迫务农 ),则富;富者使以赏( 使 以赏 , 此处指让他们用钱粮买爵位 ),则贫。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王者刑九赏一,强国刑七赏三,削国刑五赏五。
国作壹( 作壹 , 即前文的专一于农战 )一岁,十岁强;作壹十岁,百岁强;作壹百岁,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威( 威 , 有威势 ),以一取十,以声取实( 以声取实 , 靠声势取得实利 ),故能为威者王。能生( 生 , 培养力量 )不能杀( 杀 , 削弱力量 ),曰自攻之国,必削;能生能杀,曰攻敌之国,必强。故攻害( 攻害 , 消灭虱害 )、攻力( 攻力 , 消耗实力 )、攻敌,国用其二、舍其一,必强;令用三者,威,必王。
十里断( 里 , 一种居民行政区单位 ; 十里断 , 意思是说在较大范围内决断政 事 )者,国弱;五里断者,国强。以日治者( 以日治者 , 意思是在白天就能处理好政 事 )王,以夜治者强,以宿( 宿 , 意思是拖到第二天 )治者削。
举( 举 , 列举 , 登记 )民众口数,生者著( 著 , 著录 ),死者削( 削 , 从人口册上削 除 )。民不逃粟( 逃粟 , 指逃避赋税 ),野无荒草,则国富,国富者强。
以刑去刑( 以刑去刑 , 意思是用重刑吓阻民众不去犯罪受刑 ),国治;以刑( 刑 , 此处指轻刑 )致刑,国乱。故曰:行刑重轻( 重轻 , 此处指对轻罪用重刑 ),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 重重而轻轻 , 指重罪重罚 、 轻罪轻罚 ),刑至事生,国削。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力。举力以成勇战,战以成知谋( 知 谋 , 智慧与计谋 )。
金生而粟死( 金生而粟死 , 为赚钱而卖出粮食 , 有了钱没了粮 ),粟生而金生( 粟生而金生 , 有了粮就有钱 )。本物( 本物 , 指粮食 )贱,事者( 事者 , 从事农业的 人 )众,买者少,农困而奸劝( 劝 , 受鼓励 ),其兵弱,国必削至亡。金一两生于竟( 竟 , 通 “ 境 ”)内,粟十二石死于竟外;粟十二石生于竟内,金一两死于竟外。国好生( 好生 , 喜欢赚取 )金于竟内,则金粟两死,仓府两虚,国弱;国好生粟于竟内,则金粟两生,仓府两实,国强。
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府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 官士 , 官吏士 人 )之数,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马、牛、刍藁( 刍 chú 藁 gǎo , 饲草 )之数。欲强国,不知国十三数,地虽利,民虽众,国愈弱至削。
国无怨民曰强国。兴兵而伐,则武爵武任( 武爵武任 , 指按军功授爵任职 ),必胜。按兵( 按兵 , 停止军事行动的士兵 )而农,粟爵粟任( 粟爵粟任 , 指按种出粮 食多少授爵任职 ),则国富。兵起而胜敌、按兵而国富者,王。
凡世主( 世主 , 指国君 )之患( 患 , 弊病 ),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莱( 草莱 , 荒地 )者不度( 度 duó , 度量 )地。故有地狭而民众者,民胜( 胜 , 超过 )其地;地广而民少者,地胜其民。民胜其地,务开( 务开 , 努力开垦 );地胜其民者,事徕( 事徕 , 想办 法招徕人口 )。开徕,则行倍。民过地,则国功寡而兵力少;地过民,则山泽财物不为用。夫弃天物、遂( 遂 , 顺遂 )民淫( 淫 , 放纵 )者,世主之务( 务 , 做事 )过也,而上下事( 事 , 从事 )之,故民众而兵弱,地大而力小。
故( 故 , 过去 )为国任( 任 , 利用 )地者:山林居什一,薮( sǒu , 多草的湖泊或沼 泽 )泽居什一,薮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 蹊 xī , 小路 )道居什一,恶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此先王之正律( 正律 , 明确规定 )也。故( 故 , 过去 )为国分田数小( 分田数 小 , 意思是为土地配备的人数少 ):亩五百,足待一役(一役,一个士兵),此地不任( 任 , 胜任 , 充分开发 )也。方土百里,出战卒万人者,数小也。此其垦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处其民,山林、薮泽、谿谷足以供其利,薮泽堤防足以畜( 畜 , 通 “ 蓄 ”, 积蓄 )。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
今世主有地方数千里,食不足以待役实仓,而兵为邻敌( 为邻敌 , 与邻为敌 ),臣故为世主患之。夫地大而不垦者,与无地同;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同。故为国之数( 数 , 术 ),务在垦草;用兵之道,务在壹赏。私利塞于外,则民务属( 属 zhǔ , 依托 )于农;属于农,则朴( 朴 , 淳朴 );朴,则畏令。私赏禁于下,则民力抟于敌;抟于敌,则胜。奚以知其然也?夫民之情,朴则生劳( 劳 , 劳作 )而易力( 易力 , 易于生力 ),穷则生知而权利( 权利 , 权衡利害 )。易力则轻死而乐用,权利则畏罚而易苦( 易苦 , 易于农作 )。易苦则地力尽,乐用则兵力尽。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
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佚( 佚 , 安逸 ),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民之求利,失礼之法( 失礼之法 , 违背礼制 );求名,失性之常( 失性之常 , 违背人的 本性 )。奚以论其然也?今夫盗贼上犯君上之所禁,而下失臣民之礼,故名辱而身危,犹不止者,利也。其上世之士,衣不煖( 煖 , 通 “ 暖 ”)肤,食不满肠,苦其志意,劳其四肢,伤其五脏,而益裕( 裕 , 多 )广耳,非性之常也,而为之者,名也。故曰:名利之所凑( 凑 , 聚集 ),则民道( 道 , 遵循 )之。
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 致功名 , 名利双收 )者,数( 数 , 统治术 )也。圣人审( 审 , 审查 )权以操柄,审数以使民。数者,臣主之术,而国之要也。故万乘失数而不危、臣主失术而不乱者,未之有也。今世主欲辟地治民而不审数,臣欲尽其事而不立术,故国有不服之民,主有不令( 不令 , 不听从命令 )之臣。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农,出令民以计( 计 , 打算 )战。夫农,民之所苦;而战,民之所危( 危 , 害怕 )也。犯( 犯 , 从事 )其所苦、行其所危者,计也。故民生则计利,死则虑名。名利之所出,不可不审也。利出于地,则民尽力;名出于战,则民致死。入使民尽力,则草不荒;出使民致死,则胜敌。胜故而草不荒,富强之功可坐而致也。
今则不然。世主之所以加务( 加务 , 卖力做 )者,皆非国之急也。身有尧、舜之行,而功不及汤、武之略( 略 , 收获 )者,此执柄( 执柄 , 指君主 )之罪也。臣请语其过。夫治国舍势( 势 , 权势 )而任( 任 , 用 )谈说,则身修( 修 , 德行美好 )而功寡。故事( 事 , 任用 )《诗》《书》谈说之士,则民游而轻其君;事处士( 处士 , 有才德而隐 居的人 ),则民远而非其上;事勇士,则民竞( 竞 , 强悍 )而轻其禁;技艺之士用,则民剽( 剽 piāo , 轻捷 )而易徙;商贾之士佚且利,则民缘( 缘 , 攀附 )而议其上。故五民加于国用( 加于国用 , 被国家任用 ),则田荒而兵弱。谈说之士资在于口,处士资在于意( 意 , 志向 ),勇士资在于气,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故天下一宅( 天下一宅 , 意思是到处都能住 ),而圜( 圜 huán , 环绕 , 此处指携带 )身资。民资重于身,而偏( 偏 , 通 “ 遍 ”)托势于外( 托势于外 , 依附于外国势力 )。挟重资,归偏( 偏 , 偏私 )家,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则功立而名成。圣人非能以世之所易胜其所难也,必以其所难胜其所易。故民愚,则知可以胜之;世知( 世知 , 世人有智慧 ),则力可以胜之。臣愚,则易力而难巧( 易力而难巧 , 以出 力为易而以技巧为难 );世巧,则易知而难力。故神农教耕而王天下,师( 师 , 效 法 )其知也;汤、武致强而征诸侯,服其力也。今世巧而民淫,方效( 方效 , 当仿效 )汤、武之时,而行神农之事,以随世禁( 随 , 借用为 “ 堕 ”; 随世禁 , 破坏了治国的禁 忌 )。故千乘( 千乘 , 大国 )惑乱,此其所加务者过也。
民之生( 生 , 通 “ 性 ”, 天性 ):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明君慎观三者,则国治可立,而民能可得。国之所以求民者( 求民者 , 要求民众的方法 )少,而民之所以避求者多。入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 止能 , 意指限制农战以外的能力 ),任力以穷诈。两者偏( 偏 , 通 “ 遍 ”)用,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故圣人之为国也,民资藏于地( 民资藏于地 , 民众收入来源于土地 ),而偏托危于外( 偏 , 通 “ 遍 ”; 偏托危于外 , 到 外地则处处有危险 )。资藏于地则朴,托危于外则惑( 惑 , 疑虑 )。民入则朴,出则惑,故其农勉而战戢( 戢 jí , 聚 )也。民之农勉则资重,战戢则邻危。资重则不可负而逃,邻危则不归于外。无资归危外托,狂夫之所不为也。故圣人之为国也,观俗立法则治,察国事本( 本 , 指农战 )则宜。不观时俗,不察国本,则其法立而民乱,事剧( 剧 , 多 )而功寡。此臣之所谓过也。
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赏者,所以助禁也。羞辱劳苦者,民之所恶也;显荣佚乐者,民之所务( 务 , 谋求 )也。故其国刑不可恶( 国刑不可恶 , 国家的刑罚不让 人害怕 ),而爵禄不足务也,此亡国之兆也。刑人复漏( 复漏 , 指躲避逃脱 ),则小人辟淫( 辟淫 , 邪僻放纵 )而不苦刑,则徼倖( 徼 jiǎo 倖 , 侥幸 )于上以利求。显荣之门不一,则君子事势( 事势 , 攀附权贵 )以成名。小人不避其禁,故刑烦( 烦 , 多 )。君子不设其令( 君子不设其令 , 指官吏不按法令执行 ),则罚舛( 舛 chuǎn , 违背 , 错误 )。刑烦而罚舛者,国多奸,则富者不能守其财,而贫者不能事其业,田荒而国贫。田荒,则民诈生;国贫,则上匮赏。故圣人之为治也,刑人( 刑人 , 受过 刑的人 )无国位,戮人( 戮人 , 罪人 )无官任。刑人有列( 列 , 位列朝班 ),则君子下其位( 下其位 , 看不起自己的职位 );衣锦食肉,则小人冀( 冀 , 希望 )其利。君子下其位,则羞功( 羞功 , 羞于立功 );小人冀其利,则伐( 伐 , 夸耀 )奸。故刑戮者,所以止奸也;而官爵者,所以劝功也。今国立爵而民羞之,设刑而民乐之,此盖法术( 法术 , 法度方针 )之患( 患 , 弊病 )也。故君子操权一正( 一正 , 统一政策 )以立术,立官贵爵以称( 称 , 举用 )之,论劳举功以任之,则是上下之称平。上下之称平,则臣得尽其力,而主得专其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