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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无法避免。错误无可挽回。
张云松一想到出现这样的状况，而且是上班的第一天，简直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他听到身后柳经理的咳嗽声，总忍不住想回头看，生怕有什么指示没有听到，会接着犯第二个错误。是的，他把柳经理当成张总监了。柳经理穿着藏青色西服，戴着方框眼镜，看起来成熟稳重，脸色紧绷严肃，张云松第一眼看过去就认定他肯定是张总监。只有大领导才会有这样的风范吧。他穿过办公室的过道，速速走到靠窗户的位置，笑容堆起，微微躬身，说道：“张总，您好。我是新来的文案策划，张云松。”柳经理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无过多表情，把手往对面一指：“张总在那儿。”他扭头看过去，在柳经理办公桌对面也是一张同样的大办公桌，一个像是老小孩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对着笔记本写东西，他刚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过这个人，没想到他才是整个公司的广告总监。他慌乱地对柳经理道了一声歉，走到总监那里说：“张总，您好。”张总抬头一看，露出满满的笑意，还站起来跟他握手：“欢迎欢迎。”握完手，又叫前台小赵来给他安排办公桌。
但他是归柳经理管。柳经理是张总的下属，而他是柳经理的下属。他的办公桌就在柳经理的前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柳经理的视线之内。他不敢乱动，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柳经理没有分派他任务。他的手划拉着鼠标的滚轮，咔嚓咔嚓，声音很大，很不好用。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吹来强劲的凉风，但他依旧在流汗，从额头到脖颈，都是汗津津的。特意从专卖店花了一千多元买来的西服套装，穿在身上，看起来分外神气。他的大学室友都说这衣服穿起来，跟明星一样帅气。他信的。他就是穿着这样帅气的衣服来这家广告公司报到的。他跟漂亮的前台打招呼，穿过两面墙上都是客户宣传图的走廊，进了这间办公室，跟张总见面握手，跟同事介绍自己，然后开始工作，精神要饱满，干劲要十足，给领导留下好的印象，这样才能过三个月的试用期。一切的一切，都从这个错误开始瓦解。愚蠢。简直是太愚蠢了。他根本不敢想柳经理会怎么看他。他眼睛盯着公司文档里的成功案例看，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耳朵两侧烧到脸颊，热得想把衣服给脱掉。衬衣扣得太紧，脖子勒得慌。
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办公桌就在张云松的对面。她把挎包放在桌上，扭头看了张云松一眼，点头微笑：“咦，新同事？你好！”张云松忙回了一句：“您好！”只听见柳经理说：“唐洁，你怎么又迟到了？”唐洁一边坐了下来，打开电脑，一边说：“我女儿昨晚发烧了，我送她去医院。”柳经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望花内刊的方案你弄好了吗？”唐洁从挎包里把文件拿出来，起身走到柳经理那边：“你过目一下。”张总那边问：“小朵烧得怎么样了？退了么？”唐洁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才退下来。昨晚真是急死人了。”柳经理插话进来：“你这题目都有个错别字，怎么回事？要是客户看到了怎么办？”唐洁说：“我马上去改。”她又把文件拿了回来，见张云松看她，她嘴微微一咧又一嘟，露出苦笑的表情。张总站起来去饮水机边接水，接着说：“我倒是认识儿童医院的主治医师，小朵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她。”唐洁点头说好。
中午十二点是吃午饭的时间，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出门。身后的柳经理和张总都没有起身，张云松也不敢乱动。唐洁拿着门禁卡起身：“不去吃饭？”张云松说好。张总说：“小唐，帮我打一份。随便什么都行。”唐洁点头说好，又问：“柳经理，你需要带什么？”柳经理难得笑了笑，说：“不用了，谢谢。”唐洁笑说：“我知道了。柳夫人肯定给你备好了午餐！”柳经理这次是真笑了：“快去吃吧！”唐洁甩着门禁卡的丝带往门外走：“柳夫人肯定炖的莲藕排骨汤，我都闻到香味儿了！”张总和其他几位带饭的同事哄笑起来。电梯口同事们都在等，有一个高瘦的女人在向唐洁打招呼：“今天还去马路对面那家怎么样？”唐洁回头向跟在身后的张云松瞅了一眼：“怎么样？跟我们一起去吧。”见张云松点头，她对那位同事说：“新来的文案策划，跟我们一起吃。”那女人冲张云松笑着点头，又小声跟唐洁讲：“柳经理又有新的蹂躏对象了，就不会为难你了！”唐洁斜瞥了张云松一眼，手往那女人轻推了一下：“不要吓坏了小朋友！人家第一天才来上班呢。”那女人哧哧地笑了起来。
等红绿灯的时候，唐洁和那个叫蒋芸的女同事手挽在一起说话，张云松一句也插不进去，便去看公司门口的那个保安。保安站在遮阳伞下，看看马路，看看院子，头顶飞过一只鸟也去看看，他的脚像是站在热锅上，停不住，一会儿换一个姿势站着。张云松想他每天工作最大的任务也许不是担负“保安”的职责，而是如何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如果不被无聊压垮的话。张云松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上午一件事情都没有做，柳经理也没有分派任务，只让他看看过去的文案案例。他把文案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实在是了无趣味，想要打开网页看看新闻，也忍住了。第一天，不能再犯错误了。唐洁叫他，他赶紧跟着她们走到马路对面。行道上的悬铃木筛下零碎的阳光，落在唐洁的脖子上，细细的银项链闪着微光。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头发烫成小卷，头发的末梢看出染过的痕迹，耳朵后面还有一颗小痣。她忽然转过头问他：“你多大了？”张云松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愣了一下，才回答：“二十二岁。”蒋芸笑着说：“真是年轻得发光啊！”唐洁也笑着上下打量了张云松一番：“嗯，本公司最年轻的小朋友。”
吃的是石锅拌饭，唐洁和蒋芸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嘀嘀咕咕说话，说着说着放声大笑。张云松低头吃自己的，米饭很硬，嚼起来很吃力，番茄酱也放多了。唐洁问他：“是不是不好吃？”他忙摇手：“蛮好的。”唐洁又说：“实在不好吃的话，再点其他的。我请客。”他抬头，唐洁正看着他，他又低下头，脸上发烧，大口地往嘴里填饭：“真不用，唐姐。”蒋芸说：“今早你把柳经理和张总搞错了是吧？”张云松点点头，脸腾的一下红了，心里有点儿发恼。蒋芸笑了，唐洁也笑了，两个人笑起来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听来分外刺耳。他很想立马站起来走人，这时唐洁说：“好了好了，不要再笑了！小朋友会尴尬的。”唐洁此时说话变成了认真的口气：“你搞错后，柳经理没有说你吧？”听张云松说没有，她盘弄着手上的结婚戒指：“那就对了。不是你一个人搞错，我第一天来也搞错了。”蒋芸把筷子戳过去：“也就你搞错了。我第一天来怎么就分得清清楚楚的。”唐洁躲过了筷子，笑骂：“你有第三只眼好吧？！这也不能怪我呀，谁叫柳经理长着一副大领导的样子，干的却是小领导的活儿？”蒋芸啧啧嘴说：“这个未必。等一两年看，柳经理很有可能会取代现在的张总呢。你等着瞧吧。”唐洁像是赶一只在眼前飞舞的苍蝇似的：“让他们上层斗吧。我实在烦这些烂事。”说着见张云松在认真听，便笑笑说：“你才来，好好工作就是了。认错人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张云松点头说好。要结账的时候，张云松怎么也不肯让唐洁请客，唐洁手指着他说：“你坐着，你才毕业，有几个钱？”张云松乖乖地坐下，看着唐洁把账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