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教授吾兄:
惠书寄大著《帘青集》手稿及前后两札,皆已拜收,属为新集撰序,愧不敢当,自当勉力从命。兄文章如晚明小品,清丽有深味,不可草草读过;又如诗词,文中皆诗情画意也,更不可草草读过;又如听柳麻子说书,时作醒人醒世语,时作发噱语,然皆伤心人,或深心人语也。以如此之文,欲弟速速作序,立等无误,难矣哉。《帘青集》名甚雅,一如以往《书带》、《春苔》二集;文如其人,兄人未变,诗情未变,画意未变,深情未变,真实真语未变,好古敏求未变,古道热肠未变……如此种种,或亦不能离题太远乎。弟忙甚,然每至夜深更静,一灯独对之时,明月低空,树影婆娑,则海内旧雨,想望中如对杯酌,如聆清言,兄尤为座中佳士也。犹忆一九七六年,时“文革”初罢,海内故旧零落,甚或存亡莫卜,弟正以兄为念,而忽得兄书,喜极欲泣,知兄仍在也。口号一诗云:“思君万里转情亲,劫后沧桑剩几人;海上幸余陈夫子,书来赚我泪盈巾。”此实录也,不可不为兄言之。兄治建筑园林,治诗词,治书画,治昆曲,治考古文物,治种种杂学,皆能融会贯通,化而为一,所谓文武昆乱不挡,是为大家,是为人师,窃以为世之治学,有稗贩者,有读而不得者,有读而深得者,有百川汇海融而为一者,兄其后者乎?盖凡兄所著,皆绝去倚傍,独抒性灵,其为人为我,无复可分,自成一家言矣。夫治学而至此,几人可到?或屈指可数也。而兄复虚怀若谷,时有所待,如此襟怀,难矣哉!
顷兄荣膺美国世界建筑大师贝聿铭之聘,出任其顾问,贝先生真是巨眼,其目力竟连地球之彼端,然则贝先生亦人杰也。前闻偕贝先生赴苏州顾曲,弟不觉心动耳痒,惜车尘机声,无复可及,然亦佳话矣。
偶一动笔,便不能自已,奈何奈何,草草不尽。
即颂
教安
弟冯其庸拜上 一九八六年二月二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