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向晚的湖山,波光平静,水风凉爽,饭罢小坐刘庄水竹居枕流亭中,眼前杨柳依依,细鳞尾尾。凝望湖光山色,浮起了我湖上寻幽的故态。近处的苏堤,堤上垂柳,柳下桥洞,将水面围而不隔,空透有致,比园林的花墙更玲珑。水竹居有此一隔,景自成区,建筑学家谓之“收头”,如文章之结尾。但是文章并不到此为止,堤外有山,山中有景,净慈寺隐现于南屏山下,其晚钟遥送入耳,因为穿过树林,掠过水波,声音朦胧神秘。这已是四五十年前的旧事。苏曼殊在白云庵写的“庵前潭影落疏钟”之名句,自有他的灵性。可惜如今白云庵已随月下老人远离人间,粉墙一角,无此倩影。前年我住西子宾馆,常在遗址徘徊,虽然断井颓垣,残山剩水,却给予我很多的诗思。这些诗思难以言表,到那里的人自可体会。白云庵在夕照山下,山上原有的雷峰塔已经不存。从水竹居的对景来说是层次减少了。从前那平缓的苏堤,高耸的雷峰,葱翠的南屏,金碧的净寺,组成一幅清秀中寓华丽,实景中有虚声,有静有动,有远有近的多层次画面。水竹居选址,实在高明,本来这里以低地为多,筑室非宜,然主人着眼在观景,懂得一个“观”字。我曾登上望湖楼的顶层,滋味别有一番。高楼观湖,大中见小,楼越高湖越小。平湖秋月,妙在一个“平”字。水竹居与平湖秋月,是真正看湖之处。
数日的水竹居清游,给我静静地赏景,默默地议景。水竹居将来开放作为国宾馆,在对景中总有缺憾。那悄然不存的雷峰塔,无声无息已为人遗忘的白云庵,使人觉得在观与想上未能完篇。正如古人的名画已残,我们有责任进行补笔。如今净寺开始修复山门大殿,老眼为之一明,南山一隅渐渐活跃。天然景观以人文景观点出,确是中国造景手法的高妙之处。
旧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如今是“天下名景宾馆多”。杭州的法相寺、六通寺、凤林寺、花家山都是“人影衣香来异国”,已成游人的禁区。也许我不懂得“发财”,如果好景点都如是,西湖教人游什么呢?
临别西湖水竹居题联于亭上:
“景宜朝夕竹宜影;
山自纵横水自流。”
又写了两首诗:
“无家返里等作客,
水竹湖居迹再寻;
如镜明波惊白发,
儿时残梦说零星。
旧巢倦燕觅残英,
已淡乡情恋客身;
池馆他人留暂梦,
无端清泪湿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