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见他们弟兄二人同马可阁下将行,乃召此三人来前,赐以金牌两面,许其驰驿,受沿途供应。并付以信札,命彼等转致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国王及其他基督教国之国王。复命备船十三艘,每艘具四桅,可张十二帆。关于此类船舶者,后再叙述,因言之甚长也。
船舶预备以后,使者三人、赐妃、波罗弟兄同马可阁下,遂拜别大汗,携带不少随从及大汗所赐之两年粮食,登船出发。航行有三月,抵南方之一岛,其名曰爪哇(Java)。 1 岛上奇物甚众,后再详细言之。已而从此岛解维,航行印度海十八月,抵其应至之地。他们所见异物不少,后此言之。
他们到了目的地后,听说阿鲁浑已死。 2 所以将其护送之妃交于其子合赞。他们入海之时,除水手不计外,共有六百人,几尽死亡,惟八人得免。此是实情,非言也。他们见君临其国者,是乞合都(Chiato), 3 乃以护送之妃付之,并完成他们的一切使命。他们弟兄二人同马可既将大汗护送此妃的使命执行,于是告别,重复首途。 4 他们临行前,阔阔真赐以金牌四面,两面是鹰牌,一面是虎牌。一面是净面牌,上有文云:“此三使者沿途所过之地,应致敬礼,如我亲临,必须供应马匹,及一切费用,与夫护卫人役。”于是他们所过之地,所得供应甚丰,卫骑常有二百。
他们骑行多日,始达特烈比宗德(Trébizonde),已而抵孔士坦丁堡,复由此经奈格勒朋而归物搦齐亚,时在基督降生后之1295年也。
以上皆是引言,以后则为马可阁下所见种种事物之记录。 5
1 此岛第一百六十五章别有说明,此章名此岛曰小爪哇,即苏门答剌(Sumatra)是已。
2 阿鲁浑殁于1291年3月7日,其弟乞合都为监国,后在1295年4月23日被缢杀。波罗等自中国出发以后,以至行抵波斯之时,应位置于此两时期之间。顾检后文,他们航行及维舟之时,自福建海岸达于波斯,合计有两年又两月,由是可见其在中国出发之时,应在1292年初。(颇节说)
3 乞合都是阿鲁浑弟,其名通写作Kaikhatou,马可波罗将其变为意大利式,故作Chiato。阿鲁浑死,其子合赞适镇呼罗珊(Khorassan),故乞合都监国。
4 地理学会所刊行之1824年法文本,即世人视为马可波罗书之最古本,在此处有文一段,后来删除。删者应是马可波罗本人,盖其文过于誉扬自己,其中涉及蛮子国王(南宋)公主之事。其文如下:
“尚有别事足为此三使者荣者。因为玛窦阁下、尼古剌阁下、马可阁下三人地位很高,所以大汗将王妃阔阔真同蛮子国王的女儿一并托付他们,送到东鞑靼君主阿鲁浑所。由是他们携带不少随从,耗去不少费用,从海上送往。
“此二贵女年幼而美,对于此护送的三使者,视同父亲一样。送到以后,阔阔真遂为现在君临此国(波斯)的合赞之妃,酬报他们无所不至。三使者别时,阔阔真恋恋不舍,致为流涕。”(地理学会本5页及16页)
5 在引言之后,同《马可波罗行纪》本文之前,我们对于本书同马可波罗的本传,似应补充数语。因为根据后来所言的情形,马可波罗口授之语,有补充之必要也。
他们离开物搦齐亚,计有二十六年。此二十六年中,几尽与亚洲人共处。归国之时,致不为亲戚故旧所认识。其亲属以为他们久死于外,遂占居他们的故宅。他们费了若干时间,才能将故宅索还。剌木学(是初译此书为意大利文本之一人)曾在序文中说,此三个物搦齐亚人衣服外貌与鞑靼人无异,语言几不可解。因为他们几将本国的语言忘却,谈话时口音既异,且掺杂有些外国名词。
然而不久他们恢复欧洲人的习惯,颇受物搦齐亚社会的欢迎。尤其是城中有人传说这些奇形异服来自世界极端的人,携回财宝甚多,并说他们衣褶之中缝有宝石不少。宾朋过访者,他们曾将从亚洲携回而欧洲人所不识的奇珍异物出示。由是世人视之为富豪,名其居宅曰“百万家私人之宫”,别号马可波罗曰“百万家私的马可”。
波罗等回到物搦齐亚不久,有一队吉那哇国的舰队出现于答勒马惕(Dalmatie)沿岸,妨害物搦齐亚的商业。当时这两个意大利的强国,互嫉其商业之发达,时常冲突,这是世人业已知道的事实。物搦齐亚立时组织一种舰队,马可波罗为爱国心所驱使,亦以己资置一海舶,自己驾驶,加入舰队之列。
1296年时,吉那哇、物搦齐亚两国的舰队大战于剌牙思湾中(钧案:剌牙思湾中之战,在1294年,时马可波罗尚未归国。此处所言之战,殆是1298年Curzola之战,伯希和别有考)。物搦齐亚战船被吉那哇人所毁或捕获者,有二十五艘。马可波罗所驾之船,亦在被获之列。他本人被俘,禁于吉那哇狱中六年,好像未受虐待,因为他旅行的名声远播,不少吉那哇人同外国人亦有所闻,常往狱中访问他旅行亚洲的异事。因为亚洲在当时竟可说是欧洲人未识之地。
到了1298年时,马可波罗必是因为厌于答复,遂将其行纪口授之于皮撒城的一个文人鲁思梯谦,用法兰西语完全笔录下来。这就是中世纪的钞录人所称之“世界奇异书”。后来各国注释家所录者,亦是此本。
马可的父亲与叔父,仍留居物搦齐亚城中,满望波罗远征归来,为之缔婚。及见其被擒,乃设法营救,又恐怕他死于狱中,后继无人,于是弟兄商议续娶。尼古剌波罗年虽老,然甚强健,遂决定他续娶一妻。
四年以后,马可波罗因为他的行纪远播,声名洋溢于全欧,吉那哇人不索赎金,将他释还。他回到物搦齐亚故宅之时,看见三个幼弟,因为其父续娶之妻,已生三子也。马可贤孝,仍与他们同居,不生芥蒂。他本人亦娶妻,生有二女。他后为物搦齐亚城大议会的会员,而在1324年殁于此城。考他在1323年1月9日用拉丁文所作的遗嘱,他曾由中国携带一个鞑靼仆人归来。遗嘱将他解放,并付以微资。历史中一个著名的旅行家之终局如此。
现在再说他口授之书。他向同时人的叙述,皆节录于此书之中。我们业经知道此书是用何种语言记录。当时法兰西语,就是欧洲的文学用语,凡有学问之人皆解之,并能言之。马可波罗采用此语之理由或者在此。因为他想将此书广为流传,并使众人皆解也。复据巴里(Paulin Paris)可信的论证,尤其是颇节的佳作,法兰西语本之优于拉丁语、意大利语等本,其事毫无可疑。
马可波罗书出版以后,即经几种语言翻译,颇为人所嗜读。但是很少有人信为实录。世人以为这个物搦齐亚人,曾仿许多旅行家,将他所见的事物故意夸张粉饰。成见之深及普及,致使马可波罗的亲友亦具有此种见解。所以马可波罗临危时,他们为“解救他的灵魂”起见,曾哀求他否认其书,至少也要将世人所认为纯属虚构的部分否认。马可波罗在此临终之时,曾郑重声明,他不但没有言过其实,而且“他所见的异事尚未说到一半”。所以他书中对于长城、印刷、中国若干学问艺术之进步,总之,他认为他人过于难解的事情,皆无说明,恐怕他人不信其言,反疑全书为伪也。
此时代民众之怀疑不信,亦无足异。因为当时仅知鞑靼人之破坏同残忍,将他们看作微具人面的野人一样。乃在马可波罗书中,说有一鞑靼皇帝,具有一个壮丽的朝廷,许多灿烂的宫殿,还有贵人高官等等,与夫繁殖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当然不足取信于人。只有诗人同小说家采取大汗同契丹国的事实,来粉饰他们的诗文。当时有人以为亚洲中央有一大君主,名称曰汗(Cham),是一个基督教徒。及马可波罗书出,世人益信其真。已而因圣路易(Saint Louis)及其后人同旭烈兀、阿鲁浑等之缔交,暨十字军等事,广播此说于欧洲,由是备受折磨的马可波罗书,遂将此说固定。
但是知识日广,马可波罗书所记述的那些国家,不免日渐阐明。较博洽的考据家,曾作进一步的考证,根据马可波罗书,绘出波斯湾东亚细亚诸国同非洲东岸的地图。由是从前对于印度洋误会甚久的讹说,以及古代载籍中的奇异名称,遂一扫而空之。自是在一世界地图上,开始得见鞑靼、中国、日本、印度海诸岛、非洲极端这些名称。其后马可波罗所遵之陆道,因帖木儿之侵入,同元朝之灭亡而杜绝。于是有人想循海道,自欧洲径航西方,觅取日本同契丹的海岸。哥伦布(Christophe Colomb)冒险航海发现陆地之时,马可波罗的行纪尚忆而未忘。所以他在今日古巴(Cuba),昔称Hispaniola岛上登陆之时,他自以为所到之地,就是马可波罗书中的日本国(Zipangu)。
马可波罗影响之大,不仅限于地理范围,在当时外交里面,影响或者更为重要。忽必烈既信任他,他亦忠于所事,所以他居间为忽必烈同欧洲诸国图谋一种接近,图谋一种极有利于全基督教界的联盟。
鞑靼人同回教徒,是当时两个极大的强国。双方皆是侵略者,皆为基督教界之劲敌。前者在东方使欧洲恐怖,后者虽然势力已衰,尚统治西班牙、葡萄牙、非洲北部、地中海诸岛、西利亚一部那些富庶的区域。
应使此二强敌互相牵制,这就是当时诸教皇的卓识政策。波罗等始终不忘他们也是基督教徒,所以热心为推行这种政策的人员。他们曾告诉忽必烈,说西境有一好战的民族,不予讨伐,必将为患。若与教皇及欧洲诸国王结合,讨伐此回教民族,于双方皆有裨益。波罗弟兄初次奉使回国的目的,即在为大汗同教廷缔结一种条约。此次交涉,同后来与旭烈兀、阿鲁浑等交涉的结果,则使蒙古人与回教徒发生一种长期战争。双方争斗之时,欧洲始能从中取利,将回教徒驱逐于西班牙之南方。
可是波罗等之干涉,不能为十字军保有侵略之地,其地终归敌人所有。顾使此二强敌互争,而不使之结合,其足为欧洲诸国解除一种大患,甚至使其不致灭亡,要不能谓非此种干涉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