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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花入馔,自古风雅

一、一串红

小时候吃油菜苋,筷头挟起一片碧绿菜心,中间裹了十几粒鹅黄色的小花苞,大骇而尖叫。妈妈朝我头顶心一拍:怕什么,可以吃的!自己夹起一筷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上海人早上的清粥小菜中有玫瑰腐乳,家里偶尔也进,咸中带甜,芳香馥郁,是腐乳中的劳斯莱斯,但腌成深红色的玫瑰花瓣黏附在方方正正的腐乳表面,筷头难以拨去,心头不免发怵。老爸说没关系,可以吃的。

离老家咫尺之遥的淮海公园,以前是法租界的外侨墓园,坊间叫做“外国坟山”,小学两年级,有一天放学回家与三五铁哥们翻过红砖矮墙跳进去。哇,芳草萋萋,虫鸣唧唧,笨重的花岗岩墓碑横七竖八,上面刻有新月形标志,下面有一行行外国字,横竖看不懂。某同学一声尖叫,坟墓旁边有几株一串红开得正艳,马上摘了花骨朵,从花萼部分贪婪地吮吸花粉,像童话中巫师吹起小喇叭。好吃吗?同学说:很甜很甜!乌漆墨黑的小手递来几朵让我吃,我惊慌后退,仿佛面对一个蛊。同学嘲笑我是胆小鬼,第二天上学看他们依然生龙活虎,自惭不如,甘拜下风。过了几年懵懵懂懂读《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哇,原来古人早就在吃花了,非但没死,还吃成了爱国主义大诗人。

后来又读到晋代傅玄的《菊赋》:“掇以纤手,承以轻巾,揉以玉基,纳以朱唇。”那么当时美女吃菊花也许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吧。再有司马光的《晚食菊羹》:“采撷授厨人,烹瀹调甘酸。毋令姜桂多,失彼真味完。”古人在烹饪时强调保持菊花的本来味道,这也是中国烹饪数千年来遵循的要义。

关于鲜花入馔,有一则民间故事通俗易懂,流传广泛:武则天命宫女采摘各种鲜花,和米捣碎蒸制成糕,取名为“百花糕”。每逢花朝之日,她都会叫御厨做许多百花糕赏赐群臣,好看又好吃。女皇帝嘛,送这个最符合她的身份了,她要是送红酒雪茄就不对了。是是是,那会中土也没有这玩意儿。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拾花入馔这档风雅之事就在官场与民间很快升温了。

二、萱草汤

等我上了中学,眼界渐开,对食物中的花卉不再敏感并抵触了。夏天,家里烧莲子绿豆汤,起锅后老爸要加腌桂花,咸滋滋香喷喷,绿豆汤也更觉香甜了。工作以后在同事家喝茉莉花茶,对那股浓艳的香气不大适应,但知道了茉莉花也可以食用。改革开放,餐饮业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一次与朋友吃饭,席间上了一个火锅,七荤八素之后,服务员抓来一把黄灿灿的菊花花瓣投入沸滚的汤里,一股清香顿时升起,风雅得紧。后来在《御香缥缈录》中得知,慈禧太后就很喜欢吃菊花火锅。

有一年去云南,也开了眼界,“云南十八怪”中有一怪:“鲜花称斤卖”,喻其丰足,餐桌上也常见花卉菜肴一盘盘端上来,令人眼花缭乱,木棉花、杜鹃花、棠梨花、瑞香花、山茶花、芭蕉花,或炒或炖,或饼或糕,群英荟萃,芳香醉人,我有点招架不住,晕了。

花卉与虫子、菌子构成云南美食的三大亮点。

还意外地喝到了萱草汤。新鲜萱草花入汤,如絮如丝,形态文雅,幽香隐然,微苦而有回甘。萱草花晒干后,在北方叫做黄花菜,在上海叫做金针菜,过年时家家户户必备的四喜烤麸没它不行。萱草花也叫母亲花,诗经注疏:“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代表母亲,古时候每当游子远行,就会在北堂种上萱草,以此减轻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忘却烦忧。孟郊《游子吟》:“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王冕《偶书》:“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

萱草入馔,古已有之。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就有记载:“夏时采花,洗净用汤焯过,拌料可食,入配素品台豆腐之类极佳。”王士雄的《随息居饮食谱》中也说:“萱花,干而为菹,荤素宜之,与病无忌。”

三、茉莉花炒鸡蛋

这些年来,上海的餐饮市场繁荣繁华,鲜花美食就载歌载舞地登堂入室,据说上海已经有人开起了花馔饭店,蝴蝶的尖叫应该是很刺激的吧。有一年谷雨前,朋友开的素食馆请我去试新味,入座后明前茶还没喝开,厨师长就冲进包房将几袋食材掷于桌上。哇,茉莉花、玫瑰花、玉兰花、桑叶……这些都能做菜?厨师长不正面回答,只向老板邀功:“天不亮就摘下来的,带着露水呢。”回头看我一眼,表情仿佛刘谦。

这天品尝了土鸡蛋炒茉莉花、玫瑰花山药糕、玉兰花天妇罗、杏花芝麻卷、桃李芬芳竹荪山药汤和樱花水晶冻。朋友说: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吃槐花饼。他还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槐花都能吃,洋槐花能吃,国槐花不能吃。他在天津吃过槐花蒸麦饭,饶有古意。

对了,这天喝的是朋友在余姚老家自酿的桃花酒,古称“桃花酿”,度数不高,颜值在线,口感温雅,一转眼,同桌的美女个个喝成了桃花红。桃花酿用桃花、糯米、酒曲、水蜜桃、山泉水酿制而成,封缸小半年,开缸时芬芳醉人。朋友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就有这酒,这不是我发明的,古代就有了。是的,我记得《太清方》里有记载:“三月三日采桃花,酒浸服之,除百病,好颜色。”

后来我吃到了槐花饼和玫瑰饼,河南的槐花饼实实在在,有乡土气,亲切可爱。云南的玫瑰饼现在有网购了,味道不太甜,但香气馥郁。2016 年与尚龙、维平诸兄再访云南,经过腾冲西南的和顺古镇,河边有一棵百年老松,树下有个老人支起一张小桌子在卖方方正正的松花糕,糕上铺了一层松花粉,足足有一厘米厚!老人说这个松花粉是前几天新采的,我凑近一闻果然清香扑鼻,赶快请他切几块大家分享,糕体中间还嵌了好几颗松仁,想不到在天高皇帝远的小镇上居然能吃到如此清隽雅洁的糕点。

宋代的古科全书《锦绣万花谷》说:“春尽,采松花和白糖或蜜作饼,不惟香味清甘,自有所益于人。”苏式糕团中有一款松花团,胖乎乎形态,滚一层金黄色的松花粉,一口咬开就是喷香的豆沙馅,煞是可爱。有一次突然想吃松花团,就去南京东路沈大成,师傅却说松花粉断档,做不成了。

四、会老堂的花果宴

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

阳春三月,开启江南餐花程序。大清早,风微寒,一队人在中山南路宛平剧场门口集合,分两辆车去苏州东山陆巷古村会老堂参加一个雅集。会老堂是明代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王鏊归隐故里怡情养老的大宅子,女主人邢姐请来苏州原餐饮协会会长华永根先生,根据时令与风土设计了一桌花果宴,其中两道花卉美点着实让人惊艳。

第一品是玫瑰裹炸,食材为相粉(糯米粉与粳米粉对半,是苏州甜点的常用食材),将玫瑰酱、玫瑰花瓣与相粉仔细揉匀,馅心为豆沙,再加入适量的花生、瓜仁、核桃、松仁等,包裹后捏成长条状,在平底锅里煎至两面微焦,表面如哥窑般爆裂,色泽有清康熙豇豆红官窑器的美艳,一口咬下,花香馥郁。第二品是高丽玉兰,听上去跟高丽国有些渊博,但连华先生也说不清楚所为何来。(回上海后我查阅了不少资料,得知高丽是一种烹饪技法:将一种食物的表面浸泡在蛋清液中,挟出后再滚上粉面,入温油锅炸至表面松脆,非常考验厨艺。此法也算源远流长了,现在苏州及周边地区还有人做高丽肉,应有拙拙古意。)而这道高丽玉兰是用新摘的广玉兰花骨朵为材料,洗净后用淡盐水浸泡去涩去苦味,中间包容了瓜仁和豆沙,外裹一层由鸡蛋液拌相粉的稀面,入温油锅炸至表面金黄。趁热上桌,一口咬下,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品赏之际不免暗暗自责:罪过罪过,唐突佳人啦!

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近人以果子为菜者,其法始于僧尼家,颇有风味。如炒苹果、炒荸荠、炒藕丝,山药、栗片,以至于油煎白果、酱炒核桃、盐水熬花生之类,不可枚举。又花叶亦可为菜者,如胭脂叶、金雀花、韭菜花、菊花叶、玉兰瓣、荷花瓣、玫瑰花之类,愈出愈奇。”同时代的顾仲在《养小录》里也介绍了玉兰花瓣的一种吃法:“面拖油炸,加糖。先用笊一掏,否则炮。”所以嘛,华先生设计的这两道花卉美点是有渊源的。

对,我想起来了,苏州人餐花是有传统的。清代顾禄在《桐桥依棹录》里写到苏州的“花树店,自桐桥迤西,凡十有余家,皆有园圃数亩,为养花之地,谓之园场”。苏州人种的花有一在百多种,包括玫瑰、丁香、荷花、菊花、萱草、木樨、月季、鸡冠花、高良姜、金银花、六月雪、茉莉等,都可入馔入茶。顾禄还在《清嘉录》里说:“至于春之玫瑰膏子花,夏之白荷花、秋之木樨米,为居人和糖舂膏酿酒钓露诸般之需。”

唐鲁孙在他的《酸甜苦辣感》一书里写到油炸玉兰花的吃法。北平西直门外大觉寺有两株玉兰花树,当家和尚是个能诗能画善弈且有酒量的有趣人物,每年四月就要请社会贤达到大觉寺欣赏盛开的玉兰,然后大家吟诗作画,亲自入厨油炸玉兰花,让大家一快朵颐。

五、花王宴与雪霞羹

前不久在《炎黄子孙》杂志 2018 年第一期上读到署名融雪的一篇文章《法华牡丹甲四郡》,文章中让我眼睛一亮的细节是,作者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春天与他的舅公在市西法华镇路寻找历史上大大有名的法华牡丹,却未见芳踪。不过他舅公还是兴味盎然地忆起往昔坐落于镇西钟德桥旁“金家馆”的“花王宴”,别出心裁的牡丹菜肴有凉拌牡丹、肉汁牡丹、牡丹溜鱼片、牡丹爆鸭肋、牡丹银耳汤等。镇东一家点心店的老板则让员工去采集私家园林中的牡丹落英,制成糖牡丹,为糕饼和汤团等点心锦上添花。当地老人为此还留下一首诗:“仲春时节小洛阳,游人纷尝花王宴,牡丹谢落镇不寂,只缘糕团留芳香。”由此可见,旧时上海人也颇有雅兴。

又据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法华牡丹后来因为填浜筑路而移至中山公园,现在政府又设法让法华牡丹重归故里,在法华镇遗址再建牡丹园,从 2006 年起连续举办“法华牡丹节”,新建的“法华遗韵”牌坊就耸立在法华镇路上,也算一景吧。

这几天翻阅宋代林洪写的《山家清供》,发现里面记述的鲜花菜肴与鲜花面点真叫是琳琅满目,比如用罂粟子做的罂乳鱼,用棕榈花苞做的木鱼子,用荼蘼花做的荼蘼粥,用樱桃做的樱桃煎,用栀子花做的薝卜煎,用桂花做的广寒糕,用菊花做的有菊苗煎和紫英菊……。

罂粟壳能致人成瘾,法律禁用,但罂粟子可以吃,有些面包房出品罂粟子面包,我在城市超市买过,面包表面的罂粟子比芝麻还幼小,既脆又香。

有些花馔的名字极富诗意,比如用红芙蓉做的一道羹叫“雪霞羹”,做起来并不复杂,“采芙蓉花,去心、蒂,汤焯之,同豆腐煮。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想想吧,青花大碗衬着红白交错的这道素食,何等赏心悦目!

还有,用荷叶提香增色的酒叫“碧筒酒”,用萱草做的菜叫“忘忧齑”。古人对梅花情有独钟,留下了不计其数的咏梅诗,用梅花做的美食也很多,有蜜渍梅花、汤绽梅、不寒齑、大耐糕、梅花汤饼、金饭、梅粥等。

梅花汤饼最值得想象,并非将梅花揉面进面团里那么粗暴简单,而是“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于鸡清汁内。每客止二百余花可想”。原来这个馄饨是不裹肉馅的,裹了肉馅就俗啦,一朵朵梅花状的馄饨皮沉浮于鸡汤碗内,真的“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

如果要说清雅,不能不引一段《山家清供》中关于荼蘼粥的描述:

旧辱赵东岩子岩云瓒夫寄客诗,中款有一诗云:“好春虚度三之一,满架荼蘼取次开。有客相看无可设,数枝带雨剪将来。”始谓非可食者。一日适灵鹫,访僧苹洲德修,午留粥,甚香美。询之,乃荼蘼花也。其法:采花片,用甘草汤焯,候粥熟同煮。又,采木香嫩叶,就元焯,以盐、油拌为菜茹。僧苦嗜吟,宜乎知此味之清切,知岩云之诗不诬也。

据《山家清供》点评者章原先生注,当时文人有一种风雅的游戏:在荼蘼开花正盛时,一群文人坐在花架之下饮酒,游戏规则也承袭了曲水流觞的遗风,落下来的荼蘼花瓣掉在谁面前,谁就必须老老实实自闷一杯,不许耍赖。倘若一阵惠风拂过,落英缤纷,每人的酒杯都落进了花瓣,那么举座皆要“门前清”。这样的聚会也叫“飞英会”。遥想荼蘼白色的花瓣飞舞于空,座上的文人雅士笑语喧哗,美景当前,美酒入口,当真“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六、凉拌石斛花

到了明清,古人对鲜花入馔的兴趣越发浓厚,还形成了一个产业。种植鲜花、香料用于饮食,也是以市场为导向,以气候地理为划分的,简单来说,北方种花椒、甘草、阿魏、玫瑰、艾纳香、甘松等,南方种茉莉、菊花、薄荷、兰香、芸香、柑橘柚、素馨、高良姜、檀香等。《戒庵老人漫笔》中记载:“南京旧制,木樨开时造饼,有拣花人五百名。”想象一下,这个场面很有震撼力啊!

在《金瓶梅》里,西门庆和他的妻妾们经常吃的就有玫瑰搽穰卷、玫瑰卤瓜仁、玫瑰鹅油烫面饼、玫瑰元宵、玫瑰寿糕、顶皮玫瑰饼儿、木樨银鱼酢、木樨荷花酒、木樨茶等。同样被称为“百科全书”的《红楼梦》里也记录了桂花露、合欢酒、糖腌玫瑰卤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荷叶汤、莲叶羹等。贾宝玉被他爹暴打一顿,撒起娇来就吵着要喝“小荷叶莲蓬儿的汤。”其实就是用面模子凿制的面砑铨汤,蒸面“砑铨”时以荷叶垫底,借其清香,汆入鸡汤后即成。宝玉在磨磨叽叽地喝汤,凤姐在窗外冷笑:“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

花馔中比较简便的是冷拌,随采随拌,拌好就吃。清代《食宪鸿秘》下卷有“餐芳谱”一条,开头便说:“凡诸花及苗及叶及根与诸野菜,佳品甚繁。采须洁净,去枯、去蛀、去虫丝、勿误食。制须得法,或煮、或烹、或燔、或炙、或腌、或炸,不一法。”接下来进入操作环节,居然有多种味型可选择:“凡食野芳,先办汁料。每醋一大钟,入甘草末三分、白糖一钱、熟香油半盏和成,作拌菜料头(以上甜酸之味);或捣姜汁加入,或用芥辣(以上辣爽之味);或好酱油、酒酿,或一味糟油(以上中和之味);或宜椒末,或宜砂仁(以上开豁之味)、或用油炸(松脆之味)。”

如何保持花瓣的鲜艳颜色呢,竹垞先生也有一招教你:“凡花菜采得,洗净,滚汤一焯即起,急入冷水漂片刻。取起,抟干,拌供,则颜色青翠不变,质脆嫩不烂,风味自佳。”后来我试过,果然不差。

前年暮春时节,被朋友拉到浦东一家小饭店品尝私房菜,四碟冷菜刚在桌上摆定当,我就盯紧一盆鲜花凉拌。嫩黄色的花朵,浅绿色的花萼,中间有一小段过渡,花朵弱小,又是单瓣,花蕊细小得看不清楚,弱不禁风的娇俏,遂默默念叨一声“罪过”!着花于舌,口感生脆,唇齿间立马弥散起微微清芬。花骨朵未经焯水,直接凉拌,咸鲜打底,少淋浙醋,恰到好处地提升了这道鲜花馔的清冽感与鲜嫩度。回味有丝丝甜鲜,如果与法国桃红葡萄酒搭配,再来几片淡干酪,感觉更加浪漫,应该是女性朋友喜欢的开胃小菜。

美女老板告诉我:这是石斛花,就是霍山铁皮石斛的花朵。在她老家,石斛俗称“万丈须”“还魂草”“金钗花”,是一味名贵药材,也是名贵观赏花卉。

石斛近年来身价陡增,被人目为仙草。忠明兄曾送我几株石斛活体,但我没耐心伺候它,直接煎汤喝了,味道当然不如凉拌。

石斛入菜,古已有之,在今天养生专家开列的菜单上,多为煲汤,老鸡、乌骨鸡、瘦肉、鸽子是基础,讲究一点的还要加入虫草、灵芝、当归、麦冬、党参、淮山、枸杞、南北杏、西洋参、蜜枣等等。凉拌直接入口我也是第一次体验。

同桌朋友曾经吃过石斛花炒鸡蛋,与茉莉花炒鸡蛋异曲同工,但不如冷拌来得爽口。

七、锦城试味鸡冠花

有一年在都江堰,朋友请我去一家私房菜馆品尝传统川菜。大厨姓刘,他祖父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成都“腴之味”的头灶师傅,家里老爷子留下的手写菜谱还有十多本。刘大厨原是中学物理老师,平时爱好烹饪,十几年前干脆辞职转行,所以这家餐厅以复原传统老菜为己任,赚不赚钱不是首要问题。

这天果然精彩连连,有陈皮兔、棒棒鸡丝、夫妻肺片、蒜泥白肉、红烧鱼皮(鲨鱼皮)、清汤明骨(鲟鱼龙骨)、盐煎肉、雪花鸡淖、白油肝片等,东坡肘子是腴之味的看家菜,这个必须有。我在玫瑰牛肉里吃出了蜜玫瑰,蜜炼的玫瑰花瓣不仅阻击了辣椒油的“杀气”,而且细碎花瓣在细嚼之下有微妙的甜香,不过我思忖这与上海人吃的玫瑰腐乳一个思路,不以为意。但接下来上了一碗茉莉花鸡圆汤,鸡胸肉剁茸加调味搅匀成糁,分别加入三种食物汁水,做成白、黄、绿三色,打上劲后挤成樱桃大小的圆子,在鸡汤里汆熟装碗。另取一只碗,投入二十几朵刚刚采下的茉莉花,用煮沸的鸡汤高冲而下,加盖略焐三分钟,再倒入大碗里的鸡圆汤里上桌,撒一些火腿末和笋子末增色提味。执勺浅尝,清鲜隽永。这是创新菜吗?“不,成都在历史上就有形成‘餐芳’的传统,大概从唐代就有了吧。”刘大厨出来解释。

川菜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就是重口味,大刀阔斧,色泽红亮,这次品尝让我知晓川菜中走清淡路线的菜其实占到一半以上,花馔应该属于“清流派”。

接下来让我脑洞大开的是一道鸡冠花炒肉片,鸡冠花切片,去籽去涩,打片上浆与肉片一起滑锅,当然要先煸香郫县豆瓣、泡椒、花椒等川味调料,最后投入鸡冠花片和肉片旺火收汁,红红亮亮地装盆。我小心地挟了一片鸡冠花细品,质感饱满,纤维较长,如猴头菇,有清香。

这又是一道骨子老菜,虽然略显粗放,却在旧时祝贺官员晋升时的花卉宴中经常出现,所谓“加官晋爵”“冠上加冠”,讨个口彩,皆大欢喜。

朋友告诉我:“在蜀中,芍药、玫瑰、茉莉、海棠、菊花、夜来香等都是可以做菜做点心的。”

“以后再来尝尝菊花兔卷、芍药兔脯、香花鸡丝、蜡梅蒸肉、裹炸海棠、玫瑰苕泥、八宝瓤梨,我爷爷留下的老菜谱里都有。”拍拍肚子离开时,刘大厨还送我们每人一瓶他家浸泡的玫瑰酒。

八、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鲜花美食贵在一个色,一个香。但是在文人雅士的餐桌上,除了满足视觉与味觉的审美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寄托归隐山林的高雅意趣,此外就是养生——不少鲜花本身就是药,在《本草》中有一席。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介绍了不少花果美食,用现代人的话来说都是颜值颇高的药膳。比如锦带羹,以初生的锦带花入馔,“叶柔脆可食,采之以作羹”,据说颇有渊源,杜甫有诗:“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

进入夏天,“宜饮乌梅酱、木瓜酱、梅酱、豆蔻汤以袪渴”。乌梅酱止汤,“加白豆仁、檀香些少,饴糖调匀,和水服,最解暑渴”,那就是酸梅汤的老祖宗啊!

秋天须解燥,那么就喝天香汤、暗香汤、梅苏汤、橘汤、杏汤、黄梅汤、茉莉汤等。茉莉汤的做法有点复杂:“将蜜调涂在碗中心抹匀,不令洋流,每于凌晨,采摘茉莉花三二十朵,将蜜碗盖花,取其香气熏之。午间去花,点汤甚香。”

古人强调天人感应,但一过分就未免神神道道。更复杂的是暗香汤,在梅花将开未开时,于清晨摘取半开花头连蒂,置于瓷瓶内,每一两重,用炒盐一两洒之,手指不可接触花朵,以免沾上污秽之气。然后用几张棉纸将瓶口封住,放在墙角阴凉处,等到次年开春后才能开瓶,但此时还不能急着享用,得加少许蜂蜜在盏内,然后投入梅花二三朵,用滚汤一泡,花骨朵自行绽开,“如生可爱,充茶香甚”。这道暗香汤大概只有文人墨客才能品味其神韵吧。

除了汤品,粥縻类的还有菊苗粥、梅粥、荼蘼粥。其他如甘菊苗、紫花儿、鹅脚花、栀子花、金雀花、金莲花、芙蓉花、丹桂花、玉簪花、藤花、凤仙花梗等都可入馔,亦有美味。

丹桂花和米粉作糕,“清香满颊”;芙蓉花煮豆腐,“红白可爱”;玉簪花“采半开蕊,分作二片、或四片,拖面煎食。若少加盐、白糖,入面调匀拖之,味甚香美”。简直就是天妇罗的前世啦!

宋代有人发明“金饭”,专用紫茎菊花的正头,以甘草汤和盐少许焯过,待小米饭熬熟后再放入菊花,使其同熟,据说常食可以明目败火。异曲同工的还有梅花粥,采摘梅花洗净,取枝头雪水煮成梅花汤,待米粥将熟时兑入梅花汤,清香顿升。杨万里食此粥后赋诗一首:“才看腊梅得春晓,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

九、何不开一家花饼屋

微风吹动了窗帘,小鸟在枝头歌唱,怎么能忘记藤萝花呢?

藤萝花不能登堂入室,它喜欢在暮春的庭院里撒欢,棚子架空或附在石壁上如瀑布般地悬着,有风吹来就翩翩起舞,绿草茵上一片灿烂。甚至我觉得她们就像挤在社会局门口请愿的一群舞女,有一种不安定的美。但是入馔后,就与人有了唇舌之亲。“采花洗净,盐汤洒拌匀,入瓶蒸熟,晒干,可作食馅子,美甚。荤用亦佳。”

1946 年唐鲁孙到了台湾,故乡北平粉子胡同东跨院里的一株寿逾百龄的丁香紫藤就成了他的乡愁。“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馅儿,加一层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欲醉。可惜来台湾二三十年,始终没有看过紫玉垂垂整串的藤萝花。”

上周有朋友快递了一盒刚刚出炉的藤萝饼让我分享,不是蒸的,而是烘焙的,苏式月饼的模样,酥皮微微有些鼓起,咬破饼皮,满口芳菲,紫藤萝花的清香将春天的味道牢牢地锁在记忆深处了。

昨天朋友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个藤萝饼是他女儿做的,做法也简单,采摘紫藤萝花后,加白糖和熟猪油调制成馅,以酥面做成直径两寸的圆饼,烤箱里一烤就成了。她女儿准备掼掉银行的金饭碗,与闺蜜合伙开一家花饼屋。“一心一意制作、销售花卉糕饼,藤萝饼之外还有玫瑰饼、桂花糕、樱花酥、丁香酥皮角……花样劲透来,还说要回到大宋,你看会有生意吗?”

我当即力挺:“做自己高兴的事不是很好嘛,每天替银行数钱才真真无聊呢!告诉她,值得开发的品种还有荷花饼、菊花酥、玉兰酥、扁豆花糕、紫菊糕、松花饼、杏花酪、茉莉酥、芍药酥、牡丹酥、紫罗兰蛋糕、郁金香果冻、桂花鲜栗芡实羹、金银花百合羹、薰衣草百合奶茶、茉莉花奶茶、桂花百合栗子冻、梅花桃胶冻……”

朋友在手机里大笑:“你这是在引诱青少年误坠花丛啊!干脆,你帮忙起个店名吧!”

我脱口而出:“就叫‘花痴花吃’吧,这四个字读起来富有音律,动感十足,也模拟了吃货们大快朵颐时的粗暴声音!”

“花痴花吃,一定会网红啦!”朋友也像一个“花痴”那样大笑开怀了。 moPK8SqQebMe6bjqCGs7+3Sv81eWP3Flms7ip///FNZZQra0TMTzCHSOjU22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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