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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夹了大葱而来
——外来食物琐谈之一

有一次,跟金宇澄等几位老兄一起吃饭,酒过三巡,他讲了一个关于大葱的故事。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一路上风餐露宿,灰头土脸,但是四人组合披荆斩棘,志不可摧,唯一让人郁闷的是,孙悟空在捉拿妖怪这档事上总被师傅拦着。那次也是,妖怪没打着,悟空一气之下要回花果山。但此时他们已经跑出国境线了,悟空心想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太亏,何不顺他一两件东西,于是从地里拔了一棵大葱夹在屁股里,一个跟头翻回老家。

呵呵,大葱就是这么进入咱们大中国的,也因为被猴子屁股夹过,所以那股浓烈的臭味千百年来没法消除。

正当此时,服务员端来一盘浓油赤酱的京葱烧海参,桌上的几个美眉一见煸得微微焦黄的京葱段,不由得花容失色,笑作一团,谁也不敢下箸:“京葱不会就是孙悟空带来的大葱吗?”男士们乐得大快朵颐。

现在,一带一路是个热门话题,重启一带一路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怎么评估,专家学者自有高论,吃货们关心的则是:历史上曾经飞沙走石、刀光剑影、驼铃马队、葡萄美酒的一带一路,给中国人的餐桌带来了什么?

作为吃货一枚,我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大了。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习惯称呼说起吧,民间话语常常留下清晰的时代印痕。所以我先告诉各位亲,那些带“胡”字的食物,基本上是从汉代传入中国的。比如:

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种蒜”条引《博物志》:“张骞出使西域,得大蒜、胡荽。”汉代王逸所著的《正部》:“张骞使还,始得大蒜、苜蓿。”

大蒜的原产西亚和中亚,是张骞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时带回来。大蒜一开始叫胡蒜,后来才叫大蒜,与中国本土的小蒜相对应。此物极具撕裂性,自从在中原引种成功后,很快成为中国人餐席(不能说餐桌,汉代中国人还没有餐桌)上的主要食材或调味料,简单的食物或菜肴因为它而产生了刺激食欲的味道,从而形成了恨大蒜和爱大蒜两大群体。大蒜的强烈气味可能还对北方人的集体性格造成了深远影响。

今天,倘若没有大蒜的话,真不知怎么吃饺子了,饭店里的许多菜和面点也没法做了。大蒜叶也是极好的,红烧羊肉上桌前不撒把青蒜叶,就没那个色相,红汤阳春面也是放了青蒜叶才好看加好吃的。

胡荽,就是香菜啊,学名“芫荽”,也由张骞带回。香菜有一股浓烈的芳香味,个性十分鲜明,也形成了爱与恨的两大派,但不像大蒜那样须臾不可缺席,关注度稍低。有人吃了香菜会过敏,手臂起疹子。我在小时候一闻到香菜味,就是一阵头晕目眩,想吐。后来发现云南路上的“小绍兴”卖白斩鸡,通常会配一碟香菜,老吃客说香菜特别解腻,是白斩鸡的黄金搭档。我小心试了一下,果然有效,慢慢接受了。后来在家里烧咖喱牛肉汤,香菜必不可少。不过我觉得现在的香菜不比以前味道浓烈了。

魏晋以降,中国人在元旦或立春有吃五辛盘的习俗,晋代《风土记》中说:“元日造五辛盘”,“五辛所以发五脏气,即葱、蒜、韭菜、芸薹、胡荽是也”。

胡葱,青白分明,比大葱细长,属石蒜科(大葱属百合科),也叫蒜头葱、辫子葱、回回葱,原产地在中亚。元朝忽思慧所著《饮膳正要》中有这样的告诫:“回回葱……久食发病”。后人这样注释:“常食胡葱,损伤人的眼目和记忆力。”苏北地区民众有食胡葱的习惯。苏北俚语:“乖乖隆底咚,韭菜炒大葱”,这里的大葱似乎特指胡葱。有一次与杨忠明谈及胡葱,他老兄火热心肠,几天后就从蔬菜批发市场给我买来一大把,吃了一个星期还没吃完,余下的都成“老菜皮”了。

胡瓜,原产于印度,据说也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中原的。到了隋朝,因为隋炀帝忌讳胡人,就将胡瓜改称为“黄瓜”。在《齐民要术》一书中还专门有“种胡瓜法”。从此黄瓜成为风行大江南北的佳蔬,又叫刺瓜、青瓜,炒着吃煮着吃,生吃熟吃,一切由你。时至今日,晚霞满天,拍根黄瓜,拌个拉皮,还是草民的下酒小菜。黄瓜娇嫩,季节性强,入冬后不易得,过去老北京如果在大雪天能吃上一根黄瓜——俗称“洞子货”,那可是牛逼哄哄的事。在《食宪鸿秘》里还特别介绍了一种保鲜方法,取染坊沥过淡灰色的布,晒干,用来包裹收藏生黄、茄子,到了冬天,如同新鲜一样,可供食用。这个……今天谁还会去尝试一下呢。

胡麻,也由张骞带回中国,胡麻不是织布用的麻,就是粒粒分明的芝麻。两汉之前,中国人做菜煮羹用的油脂取自于动物,牛油称为“膏香”,狗油称为“膏臊”,猪油又叫“膏腥”,羊油味最大,叫“膏羶”,两汉以后开始有了植物油,但一般用来“涂缯”,就是给丝织物的表面增加光色。一直要到南北朝之后,才用食油制作各种面食。从油坊里汩汩流出来的植物油也增加了花生油、菜籽油等品种。芝麻油是中国人用的得最早的植物油脂,小车麻油至今还是家家户户的必备,尤其在夏天拌茄子、拌黄瓜、拌豆腐以及吃冷面时。

胡桃,原产于中亚地带,也由张骞带回——张老实在太辛苦啦。核桃原产于波斯北部俾路支一带,后在中国中原地区种植,称之为核桃。核桃树也是做家具的良材,木纹清晰,但不张扬,有温润的手感,抚久了便起包浆。在西洋古典家具中,胡桃木的自然纹理得到恰当的强调,温润雅致,美丽端庄,品级很高,仅次于桃花芯木。

孙机在他的《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一书中则认为,核桃进入中国要比张骞出使西域那会儿再晚一些,他举孔融《与诸乡书》中的句子:“先日多惠胡桃,深知笃意。”

胡椒,也姓胡,也有专家言辞凿凿地说仍然是张骞他老人家带回来的,为此我查了大量资料,发现这回没张老的事。胡椒是通过海上贸易进入中国的,但真正引种成功是在明代。胡椒原产于南印度,湿热气候有利于它的生长,后来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斯里兰卡都有大量种植,直到今天胡椒还是调味神品。上海的饭店如果用上马来西亚沙捞越出产的黑胡椒,就算良心企业了,做干锅蟹、黑椒牛排、黑椒和牛粒,胡椒瓶一转,有画龙点睛之功。西餐中必不可少的沙司,没有黑胡椒就没有那个味道。高邮的阳春面非常好吃,缘于红汤里加了大量黑胡椒。

胡椒与花椒不是孪生兄弟,中国是花椒的母国。

嘿嘿,吃货们知道“椒房”吗?西汉时期,皇后居住的地方就叫椒房,也叫椒室,设在未央宫内。花椒用文火炒后有奇香,古人便将花椒碾成末后与黄泥、石灰拌在一起均匀地抹在墙壁上。《北史·周纪下·高祖武帝》:“椒房丹地,有众如云,本由嗜欲之情,非关风化之义。”呵呵,满室椒香,如沐春风,还有安神助眠之功效。后来“椒房”就成为后妃的代称。

但问题又来了,花椒性寒,天天在椒房里睡睡睡的皇后或妃子,一直怀不上龙胎,这个弄不好要出大事情的,你说急不急啊!所以,今天爱穿汉服的女孩子千万不能学啊。

胡豆,这个是什么东东啊?就是蚕豆呀,也由张骞带回。啊呀,一百个勋章献给您,敬爱的张骞同志!作为蚕豆的爱好者,我在此向您老人家深度鞠躬!

胡萝卜,这个长长脆脆甜津津、色泽赏心悦目的小萝卜虽然直到今天仍姓胡,倒不是在西汉时引进的,它要到元代那会才从欧洲引入中国。《本草纲目》中说:“元时自胡地来,气味微似萝葡,故名。”胡萝卜营养丰富,号称“假人参”,做菜之外还可以当水果吃,我小时候就有事没事啃一根,还别断过一只门牙。不过专家认为胡萝卜只有在炒熟后才有营养,生吃再多也白搭。

胡饼(类似今天新疆穆斯林兄弟烤的馕),汉代控制西域后,引进芝麻与胡桃,也为馅饼制作增添了新的辅料,所以不久便有糕饼师傅将胡桃仁辗末入馅,再将芝麻撒在饼皮上,烤制成一种人见人爱的圆形麦饼,称为“胡饼”。今天我在摩洛哥、土耳其、埃及等国都见到了胡饼的兄弟姐妹们,制作原理都一样,不管有馅没馅,在色香味形上同样令人垂涎。

食物方面姓胡的可真不少,其他东西姓胡的也很多啊,比如胡马、胡羊、胡床、胡帐、胡服、胡琴、胡笳、胡箜篌、胡旋舞……,还有什么胡说八道、胡吃海喝、胡思乱想、胡吹乱侃、胡搅蛮缠、胡天野地……反正,那时候死抱大汉主义思维的中国人喜欢用一个“胡”字用来形容一些不好的事物。这个要好好改一改啦。

这个时候引入中国的食物,有些虽然不姓胡,却也极大地改写了中国的食谱,比如葡萄。《史记》上记载,说大宛以葡萄为酒,“汉使取其实来”。这等于说也是张骞团队将葡萄的种子带到中国来引种,一下子就成了。而孙机认为在大宛葡萄引进之前,中国本地是有野葡萄品种的。他的证据是什么呢?《诗经》:“六月食郁及薁。”薁,又名婴舌、山葡萄,在周代已经采以食用。古人将它们与外来品种杂交后,培育出适合中国水土条件的优良品种,从而形成了中国葡萄的独特风味。早在东汉末年,曹丕就认为葡萄是“中国珍果”,到了南北朝,根据《酉阳杂俎》中说,葡萄已经是“园种户植,接荫连架”了。

苜蓿,这个名字一直用到今天,在上海话中叫做“草头”,草头圈子、生煸草头是本帮名菜,草头塌饼、草头粽子是旧时江南风味,草头与河豚一起红烧,相辅相成,欢天喜地的一对搭档!安利公司的保健品就是从草头中提取营养素的。不过草头一开始不是用来做菜的,而是用来喂马的。打仗需要马匹,马匹在当时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马匹的饲料就马虎不得,草头营养高,战马(比如汗血宝马)特爱吃,吃了长膘,跑起来带劲,所以张骞就专门从西域带回。苜蓿与马镫,有着不可忽视的历史地位,记住!

比核桃稍早一些进入中国的是石榴。石榴原产波斯(今伊朗)及印度西北部,我国又称之为安石榴、沃丹、丹若、若榴、金庞等。晋代张华在《博物志》里记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王族在《文汇报·笔会》副刊上有一篇题为《石榴裙·石榴花》(2019 年 11 月 30 日)的文章写到一节:张骞经过安石国时,正巧遇到安石国大旱,国王御花园里的石榴树几近干枯。张骞观察之后发现,那御花园整体缺水,浇在石榴树下的水并不能使整个花园保持水分平衡,他利用汉朝水利之法,从外面引水进入御花园,改善了水土状况,救活了石榴树。那一年御花园里的石榴树花开鲜艳,硕果累累。张骞回国时,安石国王要赠他财物,他婉言谢绝,只请求带一些石榴种子回去,安石国王满足了他的要求。

石榴是在中国西部地区开始引种的,由于气候水土等条件相仿,容易成功,后来慢慢向中原地区延伸。跟王族的体验一样,我也在新疆叶城吃到了汁液饱满而且十分甜美的石榴,还在街头的高层建筑上看到了醒目标语:“各民族要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

曹植在《弃妻》一诗中描述:“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彩有光荣。”石榴的美艳意象与弃妇的哀伤情绪形成强烈反差,但也由此可见,庭院里种石榴,在东汉末年已经成为生活常态和审美情趣了。石榴多子,成熟后绽皮开口,明清时期的画家就将石榴作为绘画的经典题材,又与佛手、桃子一起构成“多子、多福、多寿”的“三多”图式。

石榴的另一个隐喻相当暧昧,就是所谓的石榴裙。唐代诗人万楚在《五日观妓》中说:“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美女的裙子用染成石榴红的丝绸来做,当然美艳动人,小蛮腰再那么一扭,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是要杀人的啊,怪不得历朝历代有这么多渣男“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赤日炎炎似火烧,宅在空调房间里看看手机,吃吃西瓜,消磨消磨革命意志,不失为人间快事。可是你知道西瓜从哪里来吗?据说也是由张骞同志从西域跋涉万水千山带回来的。不过也有专家认为,西瓜要到宋代辽代那会才传入中国。此前考古人员在汉墓中发现的西瓜籽,后来再仔细一分析,啧啧,原来是冬瓜籽!

在古代文献中,关于西瓜的记录是五代的《陷虏记》,里面说到西瓜是“契丹破回纥得瓜种”。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一号辽墓的壁画中,主人面前桌子上的果盘里就摆着西瓜。后来在南宋的《松漠纪闻》、明代的《农书》等古籍中就记录了吃西瓜的习俗以及种植情况。反正到了元代,西瓜在大江南北普遍种植,吃西瓜就成了一种全民享受。

以《正气歌》名传天下的文天祥,曾经写诗为西瓜代言:“拔出金佩刀,切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今天卖西瓜的老板可以用这首诗来做广告,不存在版权问题。

还有吃货朋友说:菠菜也是张骞同志从西域带回中国的。是不是这样呢?本大叔下回接着跟大家聊。 Fog22KXL/8hHTKqc/PjhrdjbcZGk1FqZBfbec5LBEG+unuppyUtpUx7tH+SFPn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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