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阳楼

2004年前后，为写《蓝调城南》一书，我常去前门一带转悠。有一天，我在大北照相馆门前等老街坊一起回西打磨厂老街，看见马路牙子旁停着一辆带棚子的三轮车，专门拉外地客人胡同游。拉车的是个中年男人，腿有些残疾，冲我说：你不是要看胡同吗？我拉你看看肉市里的正阳楼，我就是正阳楼里出生的。

我有些奇怪，正阳楼是道光年间开的一家老饭庄，号称京城八大楼之一，他怎么会是在那里出生的呢？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拉客人？老街坊还没到，我走了过去，和他搭讪起来。

他很高兴，对我敞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我：我是1953年出生的。正阳楼解放前就关张了，解放以后都住上人家了。我们家就是刚解放的时候从铺陈市搬过来的。现在，正阳楼的后面已经拆了，盖成停车场了，正阳楼还剩下前脸的三个窗户，我带你看看去！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阳楼。他还是顽固地要拉我上车，带我逛逛去。一丝警惕性，又袭上心头。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见我按着牛头不喝水，就是不上车，自己一瘸一拐地上了车。他有点儿生气，一屁股坐了上去，眨巴着眼睛，对我说：我见过你，总到打磨厂来，还拿着照相机拍照，对不对？

他一下子笑起来，笑得那么开心，有些天真般的诡谲，好像掌心里早握着他想要的一张牌，摊开来一看，只有让我吃惊的份儿。他是真心地想帮助我，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关于老北京的一切。而我刚才一直对他怀疑，真有些惭愧。

老街坊们来了，我向他一再道谢后向打磨厂走去，他冲我喊道：我妈就住在打磨厂X号，她今年七十三，知道得比我多，你可以找她，她姓张。要是想看正阳楼，就到这儿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