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老队长停了下来。
我侧眼看了看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怜悯,就像在看待自己犯错的孩子。
他容许他犯错,又盼他迷途知返。
接着,老队长继续对李超超说:“而你的肩背上也有十三个正字,十二个完整的正字和一个未完成的正字,连排列方式都如出一辙。我想,这应该也是凶手留下的吧,凶手在树上留下了记录,也在你的身上留下了记录,他用这么一种方式进行了双重记录!”
李大爷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质问道:“超子,你身上的这些字到底怎么回事?”
李超超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老队长逐渐发力:“李超超,在我们的调查走访中,你的同学说,你似乎非常讨厌甚至惧怕正字,你为什么害怕它,是因为凶手在你的身上也留下了这些正字吗?我想,真正让你讨厌惧怕的不是这些正字,而是凶手为那件事情进行的记录吧!”
李超超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我甚至能够听他的牙床上下磕打的声音。
那一刻,老队长抛出重磅炸弹:“在我们的调查之后,圈定了嫌疑人就是胡庆斌,你却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本来,我们可以采纳你的证人证言,但是你身上的正字却出卖了一切。我想,那个在树上和你身上留下正字的人就是胡庆斌吧,当时你们都在沐阳山,而不是在你家里,你为胡庆斌做了伪证。或者,你看到了胡庆斌杀了人,或者,你们两个杀了人,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听到“杀人凶手”四个字,李超超猛然抬头,绝望地看向了老队长。
李大爷听到这些,也坐不住了,慌忙问道:“警……警察同志,我孙子不会是杀人凶手,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
我安慰道:“李大爷,你先听王队长说完。”
老队长质问道:“李超超,我知道你为胡庆斌做了伪证,我也知道你就是我所说的两种可能中的一种,目击者或者帮凶!”
李超超仍旧不说话,他又看向了李大爷。
像是反驳,又像是乞求。
大老爷只顾抓着李超超的肩膀,哭喊道:“超子,你倒是说话,说话啊……”
苦苦的支撑终究抵不过亲人的质问,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倏然滑落。
李超超哭了,他抽噎着:“爷……爷……我不是……”
李大爷忽然凶狠起来,他毫无预兆地给了李超超一记耳光:“你不是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再不说,整个老李家的名誉都被你毁了,你死去的父母,你的弟弟,还有我这个老头子……”
那耳光打得响亮,眼泪也被打掉了。
那一刻,李超超突然停止了哭泣。
他歪着头,然后不可置信地转过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老队长也适时地说:“李超超,只要你说出真相,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还有美好的未来……”
李超超忽然凶狠地看着我们,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他啐了一口:“美好的未来?我的未来早就没了……”
接着,李超超又愤怒地质问李大爷:“老东西,你想要听真相吗?”
他直呼李大爷为“老东西”,这也让我们意外。
“你以为你抽的烟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小轩喝的牛奶是哪来的,你以为胡庆斌每个月给你的二十块零花钱真的是因为他和我父亲关系好而孝敬你的吗!你什么也不懂,你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老东西……”
李超超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里好像藏着一头野兽,随时都会冲困而出。
李大爷也被孙子的变化吓坏了,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了。
李超超语气中带着卑微的骄傲,又带着深不见底的悲伤:“那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因为我……”
因为他?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看向老队长,邱楚义和孟阳也看向了老队长,老队长的眼神变得深邃幽暗,像是黑暗中闪烁不定的火。
凝视着李超超,老队长语带试探地问:“胡庆斌……侵犯了你?”
那一刻的李超超怔住了。
他的凌厉眼神也突然变得柔软了下来。
他缓缓看向了老队长。
就是那个简单的对视,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我知道,老队长猜中了。
对于我来说,那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下午之一。
也正是从李超超的供述之中,我感到了浓郁的人性之恶。
很多年后,我自己的徒弟还有很多新入职的警员在我和聊起人性之恶的时候,我仍旧会想到这个案子。
在情绪逐渐平复之后,李超超和我们说起了很多。
关于自己,关于胡庆斌,关于那件突如其来的杀人案,关于威胁,关于恐惧,关于感觉再也熬不过去的青春和长夜。
老队长的推测和分析没错,胡庆斌和李超超就是杀害石岩峰的凶手。
准确地说,胡庆斌是凶手,李超超是帮凶。
李超超最先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伴随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我们恍然回到了从前。
站在那些残破不堪的回忆面前,看着李超超重复着伤害。
八岁那年,一个夏天的中午,家里来了客人。
当时,父亲让李超超叫那个男人为“斌叔”。
那个人就是面带微笑,文质彬彬的胡庆斌。
饭桌上,父亲说胡庆斌是老师,又说让胡庆斌指导李超超的学习。
当时,胡庆斌摸了摸李超超的头,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放心”。
那一刻的李超超不会知道,蟒蛇已经悄然靠近,准确地说,蟒蛇就在身边。
它吐出了芯子,也亮出了锋刃。
李超超视他为老师,他却视李超超为美味。
自那之后,胡庆斌经常来家里做客。
喝酒,不停地喝酒。
不胜酒力的父亲倒在床上便睡着了,然后胡庆斌就会招呼李超超过来,说是为他补习功课。
李超超听话地坐在破旧的写字台前,一笔一划地写着数学题。
胡庆斌先是摸他的头,然后是他的背,接着是他的肚子,最后将手探进了松垮的大人式的内裤里,摸到了他的生殖器。
当时,李超超以为胡庆斌在和他玩闹,就是一边回缩着身体,一边笑。
对于胡庆斌来说,那是成功的试探,而对于李超超来说,那是沦陷的开端。
再后来,胡庆斌和李家越走越近,来得次数来越多,对李超超也越来越放肆。
他露出了蟒蛇的真身,将李超超紧紧缠住。
父亲不仅不在意,反而将李超超推向了胡庆斌,还说让胡庆斌是老师,帮忙李超超补习功课的时候,也顺便管教他。
有了李父的“许可”,胡庆斌便大胆撕掉了自己的面具。
有两次,胡庆斌以补课为名,甚至将李超超留在了自己家中。
噩梦,也是从那时候越做越深,直至再也无法逃脱。
胡庆斌和李超超一起洗澡,为他搓澡,还揉搓他的生殖器,不仅如此,胡庆斌还揉搓自己的生殖器。
那样子,怪异又狰狞。
李超超吓坏了,光着屁股往外跑,然后他看到了胡庆斌的妻子,斌婶。
他向斌婶求助。
斌婶却冷漠地看了看胡庆斌,又冷漠地看了看李超超,转身离开了。
李超超从没有想过,那个和胡庆斌一起来家做客,爱说爱笑的斌婶,表情会如此冷漠。
最后,李超超被赤条条的胡庆斌抓了回去。
胡庆斌警告李超超,如果他说出去,不仅没人相信,还会被父亲教训,胡庆斌还会找到他学校的老师,让老师和同学也孤立他,甚至教训他。
李超超吓死了,他害怕胡庆斌所说的一切,对他来说,那就是末日。
他乖乖听话,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那时候的李超超,最害怕的就是胡庆斌来家里,美其名曰为他补习功课。
这种日子过了半年多,李超超的父亲意外出了车祸,被大货车碾死了,出事之前,他正在和胡庆斌喝酒。
一如往常,他喝得浑浑噩噩,踉跄而归。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回家,而是去了陌生的地府。
自那之后,李超超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孤儿。
母亲早年病逝,父亲车祸惨死,家里只剩下了年过六旬的爷爷和年仅四岁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