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治疗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方法呢?它是一种“表达性”及“投射性”的心理治疗方法。先来理解何为“表达”。
《说文解字》中,“表”是一个会意字,从衣、从毛。“毛”又兼做声符。小篆字形的“衣”字中间有一“毛”: 。那么,“表”指的就是人穿的上衣外边的那一面。裘是毛皮衣服,有毛的一面穿在外面。所以,表指的是上衣的外面。
外衣,由“毛”“衣”会意。这样的穿衣方法最早是为了舒适。“表”跟“里”是相对的,有毛的一面比较粗糙,穿着不舒服。而动物皮的里子经过处理比较柔软,穿在里边更舒服。后来,“表”便引申为穿在外边的衣服。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们审美的需要,人们的穿衣不仅为了满足保暖和舒服的生理需要,滋生了更高的欲望,对皮毛的质量和花纹等有了要求。这样,“表”的意义发生了变化和延伸,穿裘衣者希望外人看到其所穿之物是稀有的、贵重的、漂亮的,以此赢得人们的敬畏,获得某种程度的心理满足。从这个意义上讲,“表”能够让别人通过上衣的投射看到其内在的心理需要。《战国策·赵策一》中有“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为悦己者容,是说女子为喜欢自己的人而打扮;换言之,女子打扮是为了欣赏自己的人而做的,为了让他们对自己有好的感觉,更喜欢自己。她们会将自己的心理需要通过外表的展示让对方看到、读懂。这就是“表”的意思,即一种复杂微妙的心理现象。她们的想法不是通过语言说出来,而是通过“容”来“表”、来传递。这种方式承载了海量的信息,并且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这就是传统文化和汉语艺术的博大精深和奇妙。
对穿衣者来说,“表”是一种心理需求的外在表示,一种外显的行为。这种表示只有被观察者看到,并且给予符合心理预期的回应,穿衣者的心理需求才能得到满足。那么要实现这样一个心理过程,不仅要“表”,还要“达”。
从心理沙盘原理的角度看,“表”就是通过沙盘投射呈现出来的来访者内心世界的需要,也即其内心世界的外显。
达,从辵(chuò),羍声。“辵”始见于篆文,上面的“彡”是道路,下面的“止”指人的左脚掌,引申为行走。所以,“辵”的本义即人在路上行走。
达,“行不相遇也”——《说文》如是道。“相”的本义是仔细观察树木,“遇”的本义是相逢。“相遇”的意思是在空旷的道路上行走,遇不到人,表明道路畅通。在心理沙盘治疗中指的是来访者通过沙盘媒材表现的内心世界的需要能够畅通无阻地到达治疗师这里,并且被其看到、理解并懂得。
现代社会,“表达”作为一个词语使用,指的是个体根据自己的需要,将思维所得的成果用语音、语调、表情、行为等方式反映出来的一系列过程。表达以交际、传播为目的,以物、事、情、理为内容,以语言和动作、表情为工具,以听者、读者、观者为接收对象。此处我们讨论的内容是心理治疗,因此可以先了解一下何为表达性治疗。常见的舞动疗法、绘画治疗、音乐治疗等都是表达性治疗。表达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是充分运用人的本能,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创作的方式展现人类最原始、最本能、最直接的情感和自身最基本的需要。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掌握口语只是很简短的一个时间;在更漫长的时间里,人类基本是用肢体语言来表达需要、交流信息的。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人类越来越充分、广泛地使用语言,并可以精准地表达自己的心理需要、进行信息交流。但是,口语有一个特点,它源自人的感觉,源自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并将这种认知通过编码的形式进行传达交流。因此,人类使用的语言是一种逻辑思维。语言对于人类的表达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沙盘治疗属于一种非口语的表达形式。比如我们观看演员表演的时候,除了聆听他们的语言内容,还要观察他们的动作和表情的变化,有时候甚至更注重这些表情、动作的表达,而将语言的表达放到了次要的位置。特别是当审美进入戏剧化体验之际,这种感觉更为明显。我们的心情会随着演员的动作、情绪、表情的变化而变化,进入一种忘我的体验。我们说一个演员演得好,主要指的是他在表现动作、表情、语言时的水平很高。在与他人进行情感交流的时候,我们往往会通过一些动作,如拥抱、握手等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还会通过微笑、皱眉等表情体现自己的情感和态度。这些行为甚至比语言真实、丰富、更能强烈地表达自身的心理需要并引起别人的共鸣。这就是为何朋友之间进行交流的时候,特别是进入动情情景之际,我们会特别注意对方的表情、动作,而不太注意他的语言。
平时人们出现情绪时,无论是正性情绪抑或负性情绪,常常会通过语言跟别人表达自己的感受,还会配以适当的动作、表情,然后情绪会较快地得到缓解。
沙盘治疗法作为一种非口语表达形式,能够更真实、更丰富、更强烈地表达人类本能的需要。它不仅能把思维方面的需求表达出来,还能把思维所不能控制甚至觉察不到的身体记忆的本能需求表达出来。身体记忆是不经过思维,也不会产生遗忘的一种记忆,因而一旦形成心理问题就很难被疗愈。沙盘治疗则能激活这种记忆。一旦来访者通过沙盘元素把自己的需要表达出来,积压储存的情绪也会得到释放,进而产生疗愈作用。
中国传统医学中就有一种治疗方法叫作“表”。当人体抵抗力下降时,就会受到风寒或风热之邪的侵袭,出现感冒的症状,如寒毒、热毒等。此时通过发汗或解表药将恶寒、热邪等“表”出来,感冒就得以疗愈。通过沙盘把内心世界的需要和情绪“表”出来,实现心理问题的解决,就跟中医原理是一样的。
“表达”一词用在心理沙盘工作中,即指借助沙盘这种工具将来访者内心的需要进行展示并反映出来,且能够被治疗师看到。不仅被看到,还有回应,并且此回应符合表达者的期待。认真领悟“表达”一词便不难发现,它巧妙地将心理沙盘工作的方法和基本设置暗示出来了:沟通互动中,来访者通过外在展示使治疗师看到、读懂其内心需要,而且这种信息的交换是畅通无阻的。达到这种状态和程度,某种意义上就达到了心理咨询的倾听、接纳、共情、宣泄等作用和效果。让来访者有表达的机会,就是一种心理的治疗。表达的过程就是心理治疗的过程。所以在沙盘应用中,多数情况下,治疗师并未对来访者实施多少心理干预,只是“做”了沙盘,就能产生很好的疗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