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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其实早在台商黄先生约见他之前,库区派出所所长郭洪就对那家住户有所怀疑了。这个派出所负责丹江水库在渠首段的治安。丹江是汉水的支流,是国内未被污染过的少数大河之一。一线白水从商洛山中蜿蜒而来,在湖北丹江口市被一条大坝拦截,形成一个烟波浩渺的人工湖,库容雄居亚洲第一。后来为了向北京送水,大坝加高到 176 米,水面扩大到 1500 平方公里,使这儿的风光更加绮丽。万顷碧水,微波不起,嵌着湖边疏淡的山影。为了保证水质的清洁,对湖中的航运有严格的限制,船只不多,偶尔有一艘漂亮的游轮从湖面上驶过,更多的时候,湖面上显得空旷寂寥。

丹江湖是嵌在万山丛中的一块神镜。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何况这儿位居中国地理位置的中心,气候适宜,周围没有过度开发,保持着天然的神韵,确实是一片洞天福地。大坝加高后,马上有独具慧眼的房地产开发商相中了这片福地,着手建造高档的别墅,一片片红白色的小洋楼如雨后的蘑菇,很快散布在湖边和半山坡上。不过这个过程马上被中断了,原因是尽量保持水库的自然风貌。只有那些起得最早的鸟儿吃到了虫子,大约有 100多家富豪有幸在这儿购置了房产。

库区派出所就是这时成立的,特地从南阳选调精兵强将,郭洪就是这时调过来的。虽然这儿的高档住宅区后来未能成气候,但郭洪从没放松过警觉。别看这儿只有 100 多名短期的外来住户,但个个都是达官富商、社会名流,无论哪一个出了点意外,都会在国内外几十家报纸的头版看到有关报道。郭洪可不敢拿自己的职责开玩笑。不过,总的说来,他调来的 5 年中这里相当平静。这一带民风淳朴,外来户又多是短时休假,来去匆匆,即使有少数居住时间较长的住户,也都采取相对封闭的生活方式,与周围的山民来往不多。

郭洪今年 29 岁,从公安大学毕业没几年,还没成家。有时回到南阳或郑州和同学们聚会,大家都说他窝在这个小地方耽误了前程,不过郭洪倒是相当达观。他说,这里锦山秀水,远离尘嚣,有钱人在商场搏斗了一生,晚年才能到这儿享享清福,我年纪轻轻的就能达到他们的境界,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同学们倒让他说动了,说早晚要割断尘缘,约齐了来这儿隐居。

这都是闲话,且不去说它。在黄姓台商约见他之前,他有所怀疑的住家是一幢单独的别墅,由一位姓鲜的留美博士购置。和其他房主不同,这个房主相当年轻,只有 32 岁,回国 5 年就创下亿万家产。想想这些人赚钱如此容易,郭洪有时也难免心中不平,不过他总是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那所别墅他没有进去过,只知道院子很大,红白相间的院墙,院内种了很多南方的名木,不过都还没有长大,深绿色的树梢刚刚超过院墙。院内是一幢二层小楼,从墙外能看到小楼极为宽大的凉台,朝南的窗户是全景式的,占了整整一面墙壁。听说院内还有一个花岗石砌的游泳池,池水来自半山中的一道山泉,山泉灌满游泳池后再向下漫溢,所以池里永远是一汪活水。

鲜先生很少到这儿来,只有一位同样姓鲜的老头在这儿看门—大概是他的族人吧。老头是个非常本分的人,说一口很难懂的福建话,老乡们都听不懂,所以他与外人接触不多。老头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出门采买,就窝在家中收拾花草。郭洪上大学时同宿舍有一个福建同学,所以福建话还能听懂几句。他与老鲜头攀谈过几次,那个难得有谈伴的老头简直拿他当亲人了,只要他不说走,老鲜头可以一直和他聊到闰八月。

听鲜老头说,房子主人只来这儿住过一次:“商场如战场,生意人辛苦噢 !”所以这间偌大的别墅只有老鲜头一个人常住。不过,一年半之前搬来三个人,其中一对是夫妻,男的叫陈蛟,是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30 出头;女的叫何曼,是一个漂亮姑娘,年纪跟男的差不多。两人都是有学问的人,暂住证上填的是留美博士。第三个人 40 多岁,姓顾,看来是他们的雇员。老鲜头曾对郭洪说,他们是房主的朋友,来这儿暂住,房主不让他们交房租。不过他们这次“暂住”的时间倒是蛮长的,也相当兴师动众。他们搬来后,经常有一辆小货车往这里运东西,一般是夜里运,神神秘秘的。见过的老乡说,车上都是笼子,装着一些小动物,夜里看不清是什么。这之后,那个姓顾的中年人常常向老乡们采购青草、野物和肉类,自然是饲养动物用的。看来老乡们所言属实。

还有一点比较奇怪,他们并不光往这儿运动物,隔一段时间,他们还会把那些动物运走,再把新的运来。郭洪耳朵中灌了一些街谈巷议后,心中也有些疑惑:这对夫妇不会是野生动物贩子吧。不过,他认为可能性不大,因为这里是浅山区,本地没有多少野物,一个动物贩子干嘛选这儿落脚呢?中转站?似乎也不必选这么豪华的别墅。说个笑话,一旦行藏败露,让政府把窝赃的房屋没收,他们可要赔血本啦。

陈蛟、何曼夫妻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他们来办暂住证时和郭洪打过交道,后来在山口还遇见过几次。两人温文尔雅,谈吐不俗,目光清澈,看他们心地坦诚的样子,怀疑他们简直是于心不忍。

不过,这事总有那么一点不正常。他一直想找老鲜头了解一下,可最近一直没有见到他。所里的女民警小李子也听到些反映,这两天老在郭洪耳边叽咕。郭洪说:别叽咕了,明天咱们去拜访他们,来个现场调查,行不?

别墅装着两扇漂亮的铁艺大门,装有可视听监视系统。按了门铃,立即传来老鲜头高兴的声音:“是郭所长啊,欢迎欢迎!我这就下去开门。”郭洪说:“老鲜头你好,我想拜访陈蛟夫妇,麻烦你通报一声。”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从住室里出来,老鲜头开了门,把两人领到客厅。客厅的屋顶是透明顶棚,阳光明亮,屋里摆满了浓绿的热带植物,侧面是一只异形玻璃钢茶几,茶几腿深陷在毛茸茸的地毯里。老鲜头殷勤地沏上热茶,郭洪和他闲聊几句,说好长时间没见他了。老鲜头解释,陈蛟夫妇借住这里后,一切花销由他们负责,采买也由他们干,出门的机会就少了。这时,男女主人已经走进客厅,老远就嚷着欢迎欢迎。他们显然是刚干过力气活,额头汗津津的,都是一身短打扮:西式短裤,背心。不过短衣短裤穿在两人身上所起的效果不同,陈蛟显得更加矮胖,而何曼却显得格外曲线玲珑。小李子显然对女主人很有好感,两人很快就挽起胳膊坐到一块儿了。男主人紧紧握着郭洪的手说:

“欢迎欢迎,我们的父母官,按说我们该去拜访你们的,一直穷忙,是我们失礼了。”

郭洪趁机直入主题:“是啊,我看你们搬来后一直很忙,车辆进进出出,在忙什么生意?”

陈蛟笑道:“哪有什么生意,都是一些小动物,我太太最喜欢小宠物了。”

郭洪看看小李,小李乖巧地接上话头:“小动物?我最喜欢小动物了,能不能让我参观参观?”

那对夫妇互相看了一眼,爽快地答应了。他们领客人到后院,这儿新建了一排石屋,比较简陋,与主建筑的豪华形成鲜明的对照。石屋分成一间一间的,住的都是动物,倒没有钢筋护网之类的东西,院门敞开着,住户都是些可爱的幼兽,有小羊羔、小鹿、一只小金雕,甚至还有一只虎头虎脑的小虎崽!看见主人来了,小家伙们迫不及待地奔过来,偎在主人的脚下,只有那只小金雕仍停在屋角的枯枝上,用冷淡的黄眼珠盯着客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小李子最喜欢那头小虎崽,俯下身想去抚摸,但她显然低估了山大王的威风。别看这个小家伙不比猫大多少,竟然也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小李子吓得赶快缩回手。何曼安慰她:别怕,它和你不熟,实际上它非常乖的。说着俯下身把虎崽抱到怀里,虎崽张牙舞爪地咬何曼的手指,小李子不由把心提到半空—毕竟是一只老虎啊,它的一口白森森的钢牙让人畏惧。但虎崽只是在与主人嬉闹,并不真的用力咬。

再往前是那个花岗岩游泳池,现在已经变成养鱼池了,鱼的品种很杂,有金鱼、鲤鱼,还有四五种鳞甲非常漂亮的热带鱼,郭洪和小李都叫不上名字。“真可爱,这些小家伙们真可爱。”郭洪说,“听老乡们说还有一只熊崽呢,在哪儿?”

“不在了,已经还掉了。”

“还掉?还给谁?”

陈蛟笑了:“还给动物园哪。你以为这些小动物都是我们买的?我可没有这么多钱来满足太太的癖好。这些都是动物园的,生下后委托我们喂养两三个月,再送还他们。”

“这是你们的职业?”

陈蛟含糊地说:“算是职业,也算是爱好吧。”

郭洪似不在意地问:“都是哪些动物园?”

陈蛟还没答话,何曼快言快语地说:“所长是不是有所怀疑啊,怀疑我们倒卖野生动物?”

“哪里哪里……”

何曼格格地笑着:“别掩饰了,知道你们无事不登三宝殿。”

郭洪索性把话说开了:“很抱歉,我们是听到一些反映,只好来核实一下。莫见怪,我们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没关系,没关系。这样吧,一会儿我给你一个名单,我们打交道的动物园都在上边,有电话号码,你们可以去查问。”

郭洪的确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并没有拒绝:“谢谢。不好意思啊,我们是职责所系。”

了解到这份上,他们的怀疑基本消除了。很明显,这些小动物都不像是野生的,它们与人很亲近,肯定是动物园里长大的乖宝宝。再说,这对年轻夫妻看起来……虽说不能以相貌和神情来判断罪犯,但第一面的直觉印象常常很准的。

一行四人向小楼返回时,郭洪指着小楼说:“真漂亮,内部肯定更漂亮吧。”陈蛟何曼笑着,不接他们的话头。郭洪向小李使个眼色,小李挽起何曼的胳膊说:“何姐,领我们参观参观吧?”

没想到何曼一口拒绝了:“啊,对不起,我们也是借住,不好擅自做主。等真正的主人回来再说吧。”

他们在客厅又坐了一会儿,临走时何曼真的给了一张各个动物园负责人的联系电话表。他们在大门口告别,郭洪邀老鲜头得空儿去派出所玩,便和小李子离开了。路上,他们觉得这次家访并没彻底解决问题。虽说怀疑基本消除,但仍有说不通的地方:他们不让客人参观房屋,那里有什么秘密吗?他们年纪轻轻的在这儿一住两年,没有正当工作吗?为了“太太的癖好”,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回到派出所,他们立即和各个动物园进行联系。没错,南阳、郑州和北京动物园都承认有这么一个协议,生下的幼兽 ( 幼禽 ) 交陈蛟何曼夫妇喂养一段时间,两个月到五个月不等,然后再归还给动物园。在这中间,如有死亡由陈氏夫妇赔偿;如无意外,动物园不要租借费也不给饲养费。有位负责人透露了一句,说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让支持陈氏夫妇的研究工作。至于是什么研究,没有说明。

郭洪不死心,又查出房主鲜先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那边是一个甜美的女声:“这里是天极公司。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郭洪说,我是丹江库区派出所的所长,有件事想找鲜总了解一下,打扰了。那边让稍等,片刻后话筒里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你好,郭所长。不,不,谈不上打扰,丹江湖是我的半个家乡,你是我的半个父母官哩。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

听了郭洪的询问,他说,他的别墅确实是借给这位姓陈的好友了,他们是在美国读博士时结识的。听陈蛟说要进行一项短期的生物学研究,具体内容不详。“不知道这位老兄把我的新房子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呢,老实说我已经后悔借了 !”听筒中是一阵大笑。“怎么,那儿出什么事了吗?”

郭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们在那儿养了许多动物,运进运出的,我以为他们两个是野生动物贩子呢。”

对方笑了:“陈蛟贩卖野生动物?这真成笑话了,那对夫妻什么都会干,就是不会做生意。放心,他们绝不会是动物贩子。没别的事了吧,再见。”

打了这个电话,郭洪对陈氏夫妇的怀疑算是全消除了。

一个月后,郭洪接到那位黄姓台商的电话。那是晚上九点半,老台商打通了他宿舍的电话。话筒中都能听出通话人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忽然心血来潮,想见郭所长谈一件小事。值班民警告诉了贵府的电话,冒昧得很,希望没让你为难。”

郭洪说没关系没关系,为住户服务,是派出所应尽的义务嘛。台商说要过来见他,郭洪说你不要跑了,我知道你的住址,我去吧。10 分钟后,他骑摩托来到台商的别墅,那儿与鲜先生的别墅很近。老台商在门口迎接,连声说打扰。客厅里已经煮了咖啡,茶几上摆满水果,年轻的女主人介绍说,这些是台湾的特产,有莲雾、柳橙、凤梨等,请郭先生享用。郭洪吃着水果,和两人寒暄一会儿,等着主人开始主题。过了一会儿,黄先生很突然地拿出一副眼镜递给他说:“这是E-2025 双眼红外线星光夜视仪,解析度 2000 倍,可视距离1600 英尺,红外线可视距离 200 英尺。郭先生是否用过?”

郭洪说,在公安大学时用过,但库区派出所没有配备。他心里纳闷,不知道黄先生要干什么:“请问……”

黄先生难为情地说:“这是我的小癖好,喜欢夜里戴上它到野外观察动物,晚上我常和内人到湖边—你不要把我当成窥人隐私的小人啦 !”

他妻子抿嘴一笑。郭洪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

黄先生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郭先生,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龙!一条中国的龙!”

他非常激动,双眼圆瞪,身体微微颤抖。郭洪微微一笑,没把老人的话当真—在21世纪还相信这个,未免太弱智啦。老台商马上说:“我知道郭先生不会贸然相信我的话,所以先把这副夜视仪拿出来。请你试戴一下,请你试试。”

郭洪拗不过老人,把夜视仪戴上,又随老人来到院里。在夜视仪里,黑暗的院落和远处的树木清晰可辨,呈现鲜明的绿色。老人说,这种夜视仪的性能很好,所以,“我和妻子绝不是看错了”。他妻子也点头认可。

“那么,请你详细谈谈经过吧。”

黄先生说,10 天前,那天阴云很重,没有月光,他和妻子戴着夜视仪去湖边游玩。刚到湖边就听到很大的泼水声,妻子担心是大野物,小声劝他躲开。正在这时,那个野物上岸了,夜视仪中看得很清楚,竟然是条龙!头上是枝枝桠桠的龙角,满口亮晶晶的龙牙,身上的龙鳞闪闪发光。它正在地上蛇行,四只龙爪拖在身后。“我当时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龙只是中国人的传说,自然界中从来没有龙这种动物,但眼前的龙却又真真切切。夜视仪的可视距离是 600 米,而那条龙距我们不到 200 米,所以看得很清楚。我把眼镜给内人,内人比我更吃惊,失口喊:‘龙!’那条龙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叙述时,妻子一直轻轻点头,表示丈夫的叙述是真实的。郭洪当然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龙,除非是恐龙,但恐龙头上不会有龙角—再说恐龙也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看这对夫妻的表情,他们不会是有意说谎,所以这里肯定有什么差误。

黄先生说,他们对这次目睹非常感兴趣,此后几晚,他们每天都去那一带守候,昨晚又见到一次!仍是那片湖区,龙上岸后朝山上去了,他们追了一会儿,也没追上。

奇怪的是,关于第二次目睹他说得很含糊,尤其是追踪的情形语焉不详,他和妻子的目光都有点躲躲闪闪。郭洪当时就看出这点反常,但没想到黄先生会对他隐瞒什么。黄先生特意把他请到家里,不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他嘛,怎么会隐瞒呢?一直到两个月后,当郭洪把确凿消息告诉黄先生时,黄先生才抱歉地说:对不起,那天他们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实际上他们在第二次目睹时,见到的可不是单独一条龙—龙的身边有一个女人!他和妻子追踪这一人一龙,一直追到鲜先生的别墅附近,那条龙突然消失了。他们当时没向郭洪说出这点发现,是因为实在不愿被别人当做“专爱窥视邻居隐私”的小人,在台湾,这样的事是非常遭忌的。郭洪不禁大摇其头,不理解这些台湾绅士的心理。当然,没有人会夸奖窥视邻居隐私的行为,但是……这可是一条龙!世界上从来没有发现过的龙!如果是郭洪发现它,而且发现它消失在邻居的院中,他绝不会把这条消息闷在肚里,而是不等天亮就到邻居家敲门啦。

那天黄先生还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但这件事不澄清,我一辈子不会心安的!我们华夏民族称为龙的传人,有关龙的传说在我们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积淀,简直可以说,龙不是神物,也不是动物,而是华夏民族的一份子!如果真的在丹江湖畔发现了龙的踪迹……当然我知道希望是很渺茫的,丹江水库是人工湖,历史并不悠久,传说中的龙怎么可能在这儿安家呢?不过,我真的希望这是真的—这可是我和内人亲眼目睹的。也许龙在远古确实存在过?华夏民族的先民曾和龙共同生活在神州大地,并把龙的英姿留在传说里……

年迈的黄先生说得十分动情,他年轻的妻子轻声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让郭警官回去休息吧。黄先生这才刹住话头,把夜视仪放到郭洪怀里:

“请收下吧,让它帮你揭开那个秘密。等有了确凿消息一定要尽早通知我,我会立即坐飞机赶来的。”

郭洪笑着接受了这个馈赠,答应黄先生,如果发现龙的踪迹,定会第一个通知他们。

民警小李子和大刘都对夜视仪很感兴趣,而对有关“龙的传说”则不以为然,说一定是黄先生人老眼花看错了,郭洪说:还有黄夫人呢?黄夫人才 30 多岁,眼睛可不花。话虽这样说,他同样不相信黄先生的话。不过,为了对老人负责,也为了过过戴夜视仪的瘾,他、小李子和大刘确实分班到湖边去守了几夜。什么都没发现,老乡那里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如果真有这么大一条龙,总该有几个老乡们撞见吧!慢慢地,他们把这事放到脑后了。

夏天来了,学生们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这天晚上湖边很凉爽,没有月亮,只有一天繁星如豆。郭洪闲来无事,又戴上夜视仪去湖边了。其实就他内心而言,玩耍是主要的,对龙的探查只是附带的事,他已经不相信会有什么发现了。在夜视仪里,黑暗的湖面泛着绿光,偶尔一条鱼蹿出水面,溅出一团明亮的水花。远处的灯光在镜中呈明亮的绿点,当你转动头部时,绿点会拉长为一条浮动的绿线。一只刺猬,还有一条蛇,悄悄地爬过滨湖的小路。夜景很美,郭洪顺着湖岸信步走着。忽然—他听到哗哗的泼水声,神经马上绷紧了:也许那条龙真的出世了?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龙唷,是一个穿泳衣的年轻女子,这会儿已经爬上岸,正在夜幕的掩护下脱掉游泳衣。郭洪一眼就认出那窈窕的身影是鲜先生别墅的住客—何曼。郭洪脸红了,忙扯下夜视仪,心想这一幕如果被何曼或别人瞅见,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派出所的所长是个窥隐狂!但他没有马上离开,因为在一刹那的脑筋飞转中,他也悟到一些疑点:这么黑的天,何曼独自来湖里游泳?没容他想清楚,那边已亮起手电筒的光束,肯定是何曼穿戴整齐了,要回家了。这当儿湖中又响起一阵更大的水声,然后,一个长长的黑影从湖里爬上来,快活地抖掉身上的水珠,跟在电筒光的后边向这边走来。

郭洪立即轻手轻脚地避开,把刚才扯掉的夜视仪重新戴上。何曼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头长发松开了,垂泻在身后,穿着 T 恤和短裙。在她身后,就是黄先生反复描述过的场景:一个长长的身影,枝枝桠桠的龙角,扁平的龙尾,闪闪发亮的龙鳞。郭洪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眼睛仔细观看,没错,是龙!那条龙是蛇行的,四条鹰一样的龙爪拖在身后。龙的形状和黄先生的描述完全一样,或者说,和华夏民族的传说中所描绘的完全一样。

就在这时,夜视仪的镜面慢慢黯淡下来,是那两节 1.5 伏的电池没电了。前边的电筒光闪亮着,看来她和它是走惯夜路的,在微弱的星光中走得很轻快。郭洪悄悄跟在后边,但不敢跟得太近,怕何曼听到他的脚步声。这样跟了一会儿,目标消失了。他想何曼肯定要回家吧,就径直来到鲜先生的别墅门口。别墅里静无人声,也许是何曼没有回来,也许是她回来后已经安顿完毕。郭洪在院墙外待了很久,才不甘心地离开。

这以后郭洪天天晚上去侦察,常常守到凌晨两三点钟。他没有对同事们透露他的发现,存心想抓一个爆炸性新闻。他的身体虽然很棒,也架不住这样折腾。10 天后,眼圈黑了,身体也瘦了一圈。小李子关心地问他哪儿不舒服,大刘笑着说:啥病,相思病呗,咱们的所长已经 29 岁了,你说他该不该着急?郭洪笑着由他们说,没有辩解。

这些天他把电池准备得很足,口袋里装了 10 节新电池,再不会出现那天的故障了。又扑了几次空,他决定放大侦察范围。这天晚上没月亮,依他的经验,越是无月之夜越可能有收获。在巡行到一个山顶时,果然在夜视仪中发现了一立一卧的身影。他急忙俯下身子悄悄接近。仍是何曼和那条龙,但今天的气氛显然不同。那条龙正处于狂怒之中,低声吼叫着,声音雄浑,带着金属的尾音。虽然是在万分的紧张中,郭洪还在心中自我陶醉:郭洪,除了陈蛟夫妇外,你恐怕是古往今来世界上唯一听见“龙吟之声”的人吧。何曼显然是在尽力安抚那头凶龙,虽然龙张牙舞爪地不让她靠近,她仍低声安慰着,一点一点向龙靠近。这会儿连远处的郭洪都感受到了龙的怒意,不由为何曼捏一把汗。这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场景持续了两分钟,何曼终于把龙惹火了,它低吼一声,向何曼扑来,轻易地把何曼压在身下,张开大嘴,露出森森白牙。震惊中的郭洪迅速抽出手枪,向那边瞄准,但心中不免迟疑:这可是世界上唯一的龙啊,恐怕一开枪就会铸成大错啦。他的动作惊动了那边,那条龙昂首向这边倾听着,连何曼也抬起脑袋向这边倾听。郭洪忙俯下身子,不慎踩断一根树枝,咔吧一声,那条龙受惊了,立即回头向山林窜去。郭洪发现龙并不是在地上蛇行,而是像猎豹一样,一纵一纵地奔跑,身躯矫捷,步伐轻盈,转眼间就消失了。

他担心何曼的安全,正要喊,那边已经问:“是谁呀?”手电光一晃一晃地过来了。郭洪忙下意识地扯下夜视仪,何曼走过来,很有礼貌地把手电光打在地上,利用反光看清了郭洪:“是郭所长啊,你们夜里还要巡查吗?”

郭洪说:“啊是的,今晚有点情况。何曼女士,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何曼嫣然一笑:“我的一只小鹿丢失了,我来寻找。”

郭洪十分纳闷,这就是那个被凶龙扑在身下、差点丢了性命的何曼吗?她的姿态和声音多少显得不自然,但她至少维持了表面的镇静,这份掩饰功夫让郭洪暗暗佩服。他小心地问:“我看到了那个身影,不大像鹿啊,我看见尾巴是扁的。”

“天黑,你肯定看错了。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郭洪忽然满脸发烧—他想到前一次无意中窥见何曼裸体的场景。他满可以说:这是夜视仪,我用它看得非常清楚,刚才你是和一条恶狠狠的龙在一起,差点被龙咬死,你干嘛要对我说谎呢?但刹那间的慌乱让他丧失了这个机会,他支支吾吾地说:

“是夜视仪,不是派出所的警具,是台商黄先生赠我的。”

何曼显然心绪不佳,没看出他心中的鬼胎,也不愿多寒暄,道了一声再见,低着头走了。她走后郭洪才醒过神,不由骂自己:你慌个什么呀,倒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他忽然抽着鼻子—在何曼身后留下浓重的异味,可不是女人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很怪的臭味,带点腻人的甜味儿。这就怪了,何曼有这么重的狐臭?那天在别墅里和她面对面谈了很久,没什么感觉呀。

何曼的手电光消失在夜色中,郭洪重新戴上夜视仪,在龙消失的那片密林中查看一番。有些树枝被折断了,地上的落叶也被搅乱,但没有留下龙的足迹。他回过头赶上何曼,一直跟到她的别墅。是老鲜头开的门,两人在门边轻声说了几句,何曼似乎在轻轻摇头,然后大门合拢,别墅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一早,郭洪就赶到这座公寓。他不想再和陈氏夫妇捉迷藏,要把这件事抖开了说,一定要弄清是不是有龙的存在,这条龙和何曼他们是什么关系。但何曼和陈蛟都不在这里了,老鲜头说陈蛟早几天已经离开了,何曼是今早 5 点和顾先生一块儿离开的,没说到哪儿去。所有的小动物也都在早些时候全部送走了。郭洪问老鲜头,是否见过一条类似龙的动物?老鲜头矢口否认。不过,凭郭洪的直觉,他认定老鲜头是在说谎。因为他在否认时目光中有只可意会的歉疚。也许是主人向他下过严格的禁令?郭洪叹口气,没有再为难他。

那条龙(他和黄氏夫妇亲眼看见的龙)也从此杳无踪影,就像是湖面上溅起的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后来他忍不住,把两次相遇的情况对小李子和大刘说了,因为已经事过境迁,而且两人毕竟没有身临其境,所以他们都不大信。他俩也曾帮所长认真分析过种种可能,甚至怀疑那是逼真的电动玩具,最后的结论是:不可能是一条真龙,活龙。

郭洪不再辩解,但决不相信自己两次的目睹都是误认。他悄悄地锲而不舍地追查这件事。但很长时间也一直没有进展,那条曾在丹江湖出现过的龙在这儿彻底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似乎它是从第四维世界里来的,真正是“神龙一现”“神龙见首不见尾”。黄先生还打电话问过这件事,郭洪如实相告,并保证说自己绝不会放弃追查。黄先生叹息着说:真希望能早日听到一个肯定的消息啊。

这件事此后的突破并不是出现在现场探查中。有一天,他偶然在网上见到一个帖子,是一个叫“龙崽”的中学生贴上的,帖子里正是他关心的内容。他大喜过望,很快查出龙崽住在西南方向 300 公里外一个叫潜龙山的地方。郭洪请了事假(对龙的追查不能列入派出所的公务中)到那座山里去了。一个星期后他回来了,立即拨通台商黄先生的电话。那位老台商一听是郭所长,声音都变直了:

“郭所长吗?郭先生吗?是不是有了确切的消息?”

郭洪笑了:“是有确切的消息,不过一言难尽。黄先生,我刚从潜龙山老龙背村返回,你干脆把电话打到那儿,让龙崽—是那个村里的一位中学生—把这事的根根梢梢全告诉你吧……” k5djz9b7IOAv6gISrKiZSbaUwWB9KRlLSbp44ZgELUMvRVH9oBvq9hyhurp9BKx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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