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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弯弯河水

从天边大理石般的云缝间透出斑斓霞光,把一角的天空晕染得亮亮堂堂的。草原仍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有着水滴形状的马群队伍早已不复存在。从铅色的夜幕里传来清脆的咀嚼声,在头马的带领下,马群边吃着牧草,边向某处未知地方运动。

灰骒马身子轻轻一动,它就醒了。它眨动着水雾一样的眼睛,打量着四周,身边有那么多伙伴,还有一匹像它一样大的白色马驹,它们已经成了很好的玩伴。白马驹比它早出生一周,尽管只一周时间,却以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而自居,冷傲地打量着它。它一身泾渭分明的被毛颜色和投去的友好眼神赢得了白马驹的好感。白马驹也一改刚才的孤傲,有意弥补——主动跑过去,伸出嘴巴嗅闻它。

每天清晨,这成了它们必要的礼节。

灰骒马一脸警惕,虽然置身马群,虽然四周都是伙伴,但灰骒马仍不敢掉以轻心。它太小了,连必要的经验都没有。灰骒马微举着大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马驹。白马驹似乎察觉到了灰骒马的不友好与敌意,转身离去。

它更喜欢与年龄相仿的伙伴相处。在这支庞大的马群里找到像它一样大的马驹,确实有些困难。白马驹要离去,它一甩头,身子甩出一个漂亮的动作,向白马驹追去。

仅仅过了一周,它就能奔跑,而且还能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

灰骒马伸过大头,挡住它的视线。它以惊人的速度转动着身子,试图躲过灰骒马,却弄巧成拙,一头倒地。它异常灵敏,翻身站起。灰骒马心疼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再制止它。它举头观望,眼前空荡荡的,马群已经离去,陪伴它的只有灰骒马。它望着远去的马群,目光急切寻找着,那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引人瞩目。

灰骒马用身子簇拥着它向马群走去——每时每刻,它们都不能离开马群。在荒野深处,险情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对于弱小的它来说,自己不仅没有摆脱危险的能力,甚至都不能长时间奔跑。即便有灰骒马在身边,也未必能保证它安全。它们只有借助集体的力量,才能从容、淡定地来去。

它对所有的事物都有着无限的好奇与向往,蹄下的马莲花、鼠洞、粪便……都能引起它的好奇,打量、观望、嗅闻……如果兴趣所至,还要进行一番品尝。

晨光中,那几朵盛开的马莲花牢牢地吸引了它。它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嗅着。说来也怪,在马莲花面前,它表现得足够大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与胆怯。有了一天一夜的经历,它已经有了清晰的辨别能力,哪怕是陌生之物,哪些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近,哪些必须保持警惕,它都心中有数。

它做出进一步的体验,张开嘴巴,啃吃着马莲花。那朵刚刚盛开,来不及迎来朝霞的马莲花进入它嘴里,在经历了两颗洁白牙齿的咀嚼后,遍体鳞伤地滑落了。

灰骒马望望远去的马群,又看看裹步不前的马驹,目光里再次呈现出忧虑。它表现得憨态十足,大有不尝遍附近的马莲花就不离去的果决态度。

“扑棱”,从一簇马莲下飞出两只百灵。它抬起头,神清气闲地打量着。两只百灵没有它那么好的闲情逸致,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从那失常的叫声和鼓胀的胸脯不难看出,它们已是愤怒至极。如果不是看在它年龄尚幼,懵懂无知,勇敢的百灵将径直撞向它的眼睛、鼻子,在上面留下一道伤痕——因为它的莽撞,险些葬送了它们的幼雏——马莲下面有它们的巢,巢里有六枚小巧、精致的青色鸟蛋。

它一脸无辜神情,眼神里有着太多的不解与疑惑。它来到这个世界上,认识的第一个伙伴应该就是百灵,几天来,它也亲身体验到了百灵的友好与热情。白天,它们在头顶飞来飞去,有大胆的百灵竟落到它背上。今天,它们却表现得迥然有异——它已经从那聒噪的叫声中察觉到了什么。它的兴趣也好,好奇也罢,有意弄清楚在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径直向百灵走去。

百灵有意把它引开,交替地在它面前忽起忽落。只要它伸伸脖颈,抬抬头,就能够着百灵。事实也的确如此。它高举着头,甚至做出蹦跳的举动接近百灵。尽管它的样子很笨拙,这已实在难得了。

灰骒马紧悬的一颗心放下来——百灵正有意把它引向马群。

它高举着头,频繁地迈动着四蹄——不知不觉中,它已经学会了颠跑。它睁着大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坚信能像百灵飞得那么快,飞得那么高远。一番追逐后,它很快忘掉了最初的目标。

百灵看看身后的它,又看看远处的巢,“突”“突”,划动双翅,钻入云端,不见了。百灵飞上天空,它也做出一个漂亮的甩身动作。看它的表情,如果给它一对翅膀,也能紧随其后钻入云端。

它呆呆地打量着明亮的天空,像海一样幽蓝的天空下,飘浮着几朵可爱的白云。

霞光钻破天边厚厚的云层,半个天空都是明丽的。霞光还缺少亮度与速度吧,另一半天空仍是灰暗的。鲜红的色彩与灰暗交融,在草地上投下一片暗影。

暗影也把马群一分为二。置身明丽阳光下的马群身上闪烁着温暖的光晕。置身在暗影中的马群显得浓郁与纯正。灰骒马一身灰色的被毛变得铅一样凝重。它一身漆黑的被毛上好像裹了一层釉。

仅仅是一瞬间,太阳跳出云层,这种奇异的效果也就消失了。

阳光突然灼热起来,从远处飒飒而来的风也带着温度。空气暖融融的。

中午时分,马群在头马带领下向水源走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并不缺少水源,随处可见的河水像玉带一样缠在草地上。这里四面是连绵起伏的土丘,牧草长势旺盛,很难找到水源。对于终年生活在荒野中的马群来说,找到水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头马翻过眼前的土丘,离土丘不远处就有一条很宽的河。河水在某一处甩了一个大大的弯,就从视野里消失了。那里的河水足有一个水泡面积那么大。在阳光映射下,河水静止不动,反射着耀眼的光。

马群纷纷向河走去。一些大马似有意展示速度,四蹄从草地上轻轻滑过,就已置身河边了。马群齐刷刷地站在岸边,清一色低下头,慢慢啜饮。也有些调皮的马,置身水中,河水即将从它们背上漫过,仍未能引起重视。

灰骒马一直处在饥渴中,即便不断地补充水分,仍难以改变这种困境。好像因它出生,给身体某个部位造成了漏洞,水分才源源不断地流失。灰骒马急于补充水分,也就忽略了它。

它威风凛凛地站在土丘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异常热闹,马群已把整条河包围了,闪烁夺目光晕的河面彻底地消失了。它回头观望着身后,眼前一亮,附近的洞口旁边蹲着一只小兽——獾。

獾是草地上既凶猛又凶残的小兽,连草地之王——狼,都不敢轻易招惹它们。

附近一带是一对獾的领地,包括那条水量充沛的小河。自从这里被视为獾的领地,轻易没有异物敢闯进来。它们深知私自闯入领地的后果,是最终被当作獾的食物。最惊心动魄的无非是经历一场追逐与反追逐、杀戮与反杀戮的过程。那一声声的尖叫震慑了有非分之想的小动物。

这样一来,獾必将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它们不得不为食物而四处奔波。这对獾来说是幸运的,它们从没有为食物奔波过——这里是水源地,总有不识时务者接二连三地闯进来。不过,对于出现的马群,獾却被搞得手足无措,甚至胆战心惊。直到现在,那只雄獾一直躲在洞穴里,迟迟不肯露面。

四周变得寂静,荒野的气息被风吹散时,雌獾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洞。它原本叫上雄獾,但雄獾借假寐躲了过去。雌獾从没有表现得这么小心谨慎过,趴在洞口里确信安全了,才跳出洞。

雌獾一眼发现了孤零零站在土丘上的它,勇气又回来了。雌獾一脸咄咄逼人的气势,目露凶光,嘴角上挂着一丝嘲笑:就让眼前的马驹代表马群,弥补它们的损失吧。

它看到雌獾,目光里闪过惊喜,转身向雌獾走去。它表现出十足的好感,伸出嘴巴,嗅着。雌獾惊呆了,很快明白了它的用意。雌獾冷眼打量着它,又瞥了一眼它的腹部,那里应该是很好攻击的部位。

突然,它停住了,闻到了完全有别于往日的气味,令它难以接受。它猛地想起那只鼠,此时,雌獾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与鼠别无二致。它犹豫了。

雌獾像一个肉球飞了过去,锐利的獠牙像一把短剑从肉球里探了出来,直奔它的腹部而去。它一个漂亮的弹跳,躲过雌獾。雌獾误以为可以像球一样挂在它身上,这是獾攻击体型稍大猎物的绝技,屡试不爽,却没想到,獾“啪”地掉在了地下。

它愣愣地站在原地,眨动着水雾一样的眼睛,好像弄明白了在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雌獾看清它的表情,发出古怪的叫声,一改刚才飞弹般的进攻,连连扑向它。它甩出后蹄。尽管它的后踢不能与那些大马同日而语,却制造出极为恐怖的效果——荡起一团烟尘,给原本视力极差的雌獾制造了更多的麻烦。

它完全可以滑动四蹄,轻易甩掉雌獾,它已经具有这种能力,但雌獾肉球般的身体和重重坠地引起了它极大的好奇。雌獾终于醒悟过来,跳出烟尘,从侧翼扑向它。雌獾的表情更为狰狞,叫声更为乖戾,扑咬也更为疯狂。

它感到好玩极了,只不过一时还无法适应乖戾的叫声。它只是稍微调整了方向,接连甩出后踢。它的后踢越来越有力度,一旦被击中,雌獾将飞出数米远。

雌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改变的攻击方式,却被它一个稍稍转身就化解了。雌獾恼羞成怒,从来没有一个胆大包天之徒敢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领主。雌獾一次次地扑向它的腹部。已有多次,雌獾只要再稍微用力,抬抬头,就有可能把它的腹部豁开。

雌獾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凶猛时,它的反击只是象征性的。它太小了,既没有更多的体力,也没有必要的格斗经验,甚至都没有逃生的经验。它的反击已呈强弩之末,疲于应付。雌獾仰头纵身跳起,如果成功,雌獾的尖嘴将像楔子一样揳进它的腹部。它甩身后踢,也就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雌獾落地,它的后蹄也落地,准确无误地击在雌獾的鼻梁上。

獾异常凶猛不是徒有其名。即使猎犬劲力一咬,甚至铁棒一击都未必能击晕它们。獾的凶猛还表现在,它们没有畏惧之物,少有逃跑的想法。不管遇到多么强大的对手,它们都是劲力冲上去,在疯狂的格斗中,把对手咬翻在地。但它们也有致命之处,即便用一根筷子轻轻抽打鼻梁,也会一命呜呼。

獾的鼻梁上有丰富的神经,那是它们的软肋。

雌獾真变成了肉球,瘫在那里。

它呆呆地打量着雌獾,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有意前去试探,但还是放弃了。来自骨子里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它选择了放弃。它没有离去,站在原地,睥睨着雌獾。

阳光有着灼人的温度,风缓缓吹来,吹得雌獾身上的被毛拂动。它清楚地看到雌獾一副痛苦神情,龇牙咧嘴,目光恐怖。它伸出嘴巴,还没有接近雌獾,就嗅到与风搅和在一起的强烈异味。

它猛地抬起头,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只獾。

从洞外传来的雌獾失常的叫声惊醒了雄獾。雄獾赖在洞里进一步判断时,叫声消失了。雄獾没敢轻易行动,马群大大震慑了它,直到从洞口处传来飒飒风声。它轻轻嘘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钻出洞穴。

雄獾钻出洞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地的雌獾,随后又看见一旁的它,立刻明白在这背后发生了什么。雄獾胸口憋着一股无法描述的怒火,径直扑向它。雄獾比雌獾的身体还显臃肿,却有着惊人的速度,恍如一团光影滑了过去,直扑它的嘴巴。与雌獾相比,雄獾的格斗经验已是炉火纯青。仅凭小小的它,绝不是雄獾的对手。

就在雄獾即将成功时,灰骒马像一团劲风刮了过来,张开的巨嘴和两排齐刷刷洁白的大牙,大有把雄獾拦腰截断的架势。雄獾一惊,转身逃了。

灰骒马怎么能放过雄獾呢?灰骒马就像一架旋转的机器,巨嘴随时都要把雄獾吞下去。雄獾如果不是借助附近的洞穴,很有可能被咬为两截。即使逃进洞穴里,雄獾也一直瑟缩着身子,那股滚烫的气浪随时都会把它包裹、蒸融了。直到第二天清晨,马群离去,雄獾才畏首畏尾地钻出洞穴。它站在洞口,忐忑不安地眺望着四野,早已没有了往日嚣张气焰。

它聚精会神地观看戏剧性一幕时,猛然从头顶传来金属般的响声。同时,从头顶投下一块巨大的阴影——一只鹰伸展着宽而大的双翼滑翔着。

它不仅看清了鹰翅膀上的色彩,还看清了那双鼓胀发黄的眼睛,甚至还闻到了一股温热,有着强烈异味的气息。

它一个漂亮的转身,腾空四蹄,高仰着头,在最短的时间内拉开了与鹰的距离。灰骒马一惊,向空中轻轻一瞥,以惊人的速度跑到它身边,用大头紧紧搂住它。

鹰只是从它们头顶上滑过,双翅轻轻一旋,改变方向,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地面,一对完全超过大马身长的翅膀荡起漫天烟尘。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鹰拔地而起,飞向高空。鹰爪下好像多了一个模糊的重物。鹰迎着太阳飞去,双翅边缘闪动着夺人眼目的光晕。鹰爪下的重物也越来越模糊,很快融于光影中。

掀起的漫天烟尘终于落去。它打量着那里,那里空荡荡的。它猛然想起,那里应该有具尸体,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灰骒马一脸肃穆,催促着它走进马群。

直到暮色笼罩了草地,马群也没有离去。这里有茂盛的牧草,有充沛的水源,这里将成为马群理想的过夜之处。

马群是荒野的主人,从它们呱呱坠地那刻起,到生命终结,融于泥土,都不曾离开荒野。这是一群野马。 VJW1o/BC/c7X0jkOwyixUFmX/GY0d5T0LZTVztTJPeVWMP1gMFXn7fhyCTo0ut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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