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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一、哲学的特质

从哲学的字源上说,哲学乃探求纯粹智识的一种学问。但哲学的意义,随时代之不同而有所递嬗,在古代希腊,哲学为统摄群学的最高学问,柏拉图(Plato)将哲学分为辩证学(Dialectics)、物理学(Physics)和伦理学(Ethics)三部。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将哲学范围更加扩大,几乎包括讨论宇宙与人生的一切学问。迨亚里士多德逝世,雅典沦亡,以世变纷乘,人们均希望能得一安身立命之所,哲学遂一变为人生处世的指南,哲学讨论的问题均是伦理问题。由古代入中世,一以伦理哲学内部的冲突,理智的权威失坠,“贤人的理想”已不足以维系人心,超自然的权威即取而代之。二以东方宗教的传入,尤其是狄奥多西一世(Theodosius I)于三九二年定基督教为国教之后,宗教势力笼罩全土,经院哲学家以哲学疏解教义,以期建立合理的神学。哲学便一变为宗教的附庸。一四五三年东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沦陷,接着文艺复兴,人文主义运动开始,古代希腊的穷理致知底 精神,又重复现于近代。培根(Francis Bacon)分哲学为神学、人类学及自然哲学;笛卡儿(René Descartes)的《哲学原理》( Principia Philosophiae )则分为第一部讨论知识本体问题,第二部讨论机械物理学原理,第三部讨论宇宙,第四部为理化生理的解释。哲学重复古代希腊统摄群学的旧义。嗣经理性论派与经验论派的阐扬,康德(Immanuel Kant)加以综合批判,于是哲学之研究,一变为理性的自己考察。到黑格尔(G.W.F.Hegel)集思辨哲学的大成,认哲学为科学的最高法院。黑格尔逝世后,因自然科学与其他社会科学空前的发达,科学家多鄙视哲学研究,甚且有主张取消哲学者。十九世纪末以来,风气丕变,科学家如马哈(Mach)、皮尔生(Pearson)、潘加勒(Poincaré)等均起而作科学的批判,彼等以为研究科学,必先有其概念的假定,这种假定自非绝对的知识,要批判这种假定之是否正确的工作,则是哲学的任务。所以今日哲学的主要任务,即是以理智的方法(Intellectual method)来批判常识与科学。现代唯物论派的哲学家布哈林(Bucharin,1888—1938)认为科学只能分论宇宙与人生,唯哲学乃能综论宇宙与人生,哲学的任务,“在于聚集一切的事物,总集一切的知识,构成整个的宇宙观与人生观底基础”。

哲学既是群学之首,自有它与众不同的特质。

第一是注重根本的性质,所谓根本有三义:一为究极义,即穷究事物最后存在的根据,及探求绝对的根柢的原理。二为普遍义,探求一般现象共通的原理。三为统一义,研究宇宙统一的体系,希望能获得一整个的人生观与宇宙观。第二是注重思辨的性质,哲学既欲穷究宇宙的奥窔 ,自不能局限于感觉的观察,必须经过思辨工夫,方可补其不足。柏拉图所谓真知识,是经过理性考察的,这便是思辨的工夫。第三注重综合的性质,斯宾塞(Spencer,1820—1903)认为科学是部分的统一的知识,而哲学则是完全的统一的知识。这即表明哲学是将各科学的部分所得,综合成为统一原理的学问。换言之,哲学是统摄群学的学问。第四注重进步反对因袭的性质,哲学已为科学的综合,则科学的进步发展,哲学亦必随之而进步发展。同时,哲学思想为一发展之有机体,最反对因袭陈说。故每一伟大的哲学家的哲学思想,必自为机杼,不肯随便盲从,所以便常与传袭的信仰冲突,甚至以身殉道。在西洋哲学史中,苏格拉底(Socrates)与白鲁诺(Bruno)便是最可佩的例证。

二、哲学史的领域

哲学史不同于一般历史,一般的历史是以政治经济的变动为主要线索的,但哲学思想则不一定与政治经济的发展相合拍。比方古代的希腊在伯里克理斯(Pericles)逝世后,民主政治走向最低潮的时候,哲学思想反而发达到了顶点,因而哲学史处理的范畴与一般历史处理的范畴不必完全一致。一般的历史重视时代的先后,哲学史则重视思想系统的发展。换言之,一般历史的记述先后,是纯乎时代的,而哲学史的先后,则须兼为逻辑的。

哲学史亦不同于一般哲学家自著的书,就是与普通所写关于哲学的书,如所谓人生哲学,或某某哲学家的哲学等,也有相当的距离。因为它所负荷的历史的意义,不止在说明种种哲学,而且在说明这种种哲学之有机的发展,同时,不止注意于哲学本身,而且要顾到哲学的外缘,这就要问哲学发生在怎样的环境之下,及如何扩散出去,影响了其他文化诸部门的。

可见哲学史不同于一般历史,也不同于一般哲学。它自有其特殊的领域。哲学史的目的可归纳为三个:

(1)求因 美国新实在论者马文(W. T. Marvin)认为“任何时代的哲学,系全部的文明(意指过去)和其时变迁中的文明底结果”(The Philosophy of any period or age is the outcome of the total civilization and the changing civilization of the time)。所以,任何一种哲学思想的发生,决非凭空出现,必有它发生此种哲学思想的原因。哲学史的第一任务,就在穷源溯委,阐明发生此种哲学思想的原因。

(2)明变 古今哲学思想,变化至繁,但亦有其一定相沿的轨迹。哲学史的第二任务,就在究明古今哲学思想递嬗相沿底轨迹。

(3)评论 将哲学思想发生的原因和它的变迁的轨迹究明之后,还不够。这就有赖于将各种哲学思想加以客观底评价以后,方算完成。换言之,将各种哲学思想对当时及后代的影响,产生了何种价值,作一种“客观的”评论,这是哲学史的第三任务。

黑格尔(Hegel)谓:“哲学史的全体,其自身是理性的,是被自己的理念所先天规定着的必然底首尾一贯的发展。”——这就是说,哲学史不是偶然的真理之平面性的列举或编排,而是要在各时代哲学体系的发展过程中,发现其必然性底内在关联,使哲学史本身成为一个合法则性的完整底有机体系。

三、西洋哲学史的内涵

人类的哲学思潮由古代发展到现在,以产生的背景(包括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不同,大别可分为东西两大支。东支的分为印度与中国两系,到了东汉以后,印度系输入中国系,经魏、晋、隋、唐的发展,至宋、明由道学家加以调和融摄,便产生了中国的中古哲学——即所谓“新儒家”的哲学。西支的也分为希腊与希伯来(Hebrews)两系,纪元以后,希伯来系随基督教的传入罗马,吸收希腊哲学中与神秘思想相合之部分,奠立所谓教父哲学(Patristic Philosophy)与经院哲学(Scho lasticism),即西洋哲学中的中古哲学,文艺复兴运动后,希腊哲学思想随自然科学的发展而复兴,遂产生西洋的近世哲学。十九世纪后半到现在,为希腊、希伯来两系交流时代,亦即转入西洋现代哲学的阶段。

从此可知希腊精神与基督精神为西洋哲学的主要骨干,亦即西洋哲学的内涵。

兹据《新约》为主,略论希腊文明与基督文明的主要不同点:

(1)希腊精神的特质,以入世为第一义。基督精神的特质,以皈依天国为人生的究竟,重视出世。因而有三种差别的特征:

甲、希腊人重视理性,分人为理性、灵魂及体魄三部。以理性为最高。基督教以灵魂之得救为无上的目的,轻视理性。以灵魂代替理性的地位。《马太福音》第十七章二四与二五节:“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这是重视灵魂的佐证。

乙、希腊人对精神与肉体,两皆注重,但尤偏重于肉体。希腊的美术文艺与体育竞技同样发达,不过绘画与雕刻,多以人的裸体为对象,其注意于人体美的追求,便足为偏重于肉体的一种佐证。基督教以灵魂为主,认吾人之有身,为灵魂得救的一种障碍。《罗马书》第八章五至十节:“因为随从肉体的人,体贴肉体的事;随从圣灵的人,体贴圣灵的事。体贴肉体的就是死,体贴圣灵的乃是生命平安。原来体贴肉体的,就是与上帝为仇……如果上帝的灵住在你们心里,你们就不属肉体,乃属圣灵了……基督若在你们心里,身体就因罪而死,心灵却因义而活。”

丙、希腊人甚重家族观念,个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常与其家世有关,尤其在奴隶制盛行后之希腊为然。基督教则反对建立于私有制上的家族制度。《马太福音》第十章三四至三八节:“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儿子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爱儿女过于爱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也不配作我的门徒。”《路加福音》第十四章二六节又说:“人到我这里来,若不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门徒。”耶稣不单劝人反对他的家族,他自己也以身作则的反对家族。《马太福音》第十二章四六至五十节载:“耶稣还对众人说话的时候,不料,他母亲和他弟兄站在外边,要与他说话。有人告诉他说,看哪,你母亲和你弟兄站在外边,要与你说话。他却回答那人说,谁是我的母亲,谁是我的弟兄。就伸手指着门徒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亲了。”——基督教的目的在创造一合于正义的天国,以拯救世人。凡信仰上帝的,没有种界国界的分别,都有资格进入天国。以家庭为种界国界的根本,故须首先加以破除。

(2)希腊精神的基础“主知”,希腊人崇尚智慧,所谓哲学,原义本为爱智,所谓哲学家,原义本为爱智者。苏格拉底(Socrates)谓“知识即道德”(Knowledge is virtue)。这句话便可作希腊精神的标识。基督精神的基础“主信”,尚爱情。基督教认为:“凡不出于信心的都是罪”,又认为“信的必得救”,“义人必因信得生”,“父爱子,已将万有交在他手里。信子的有永生,不信子的得不着永生”。“你若口里认耶稣为主,心里信上帝叫他从死里复活,就必得救。因为人心里相信,就可以称义,口里承认,就可以得救”。所以“信”为基督精神的基础。与“信”互相发明的为“平等”,基督教认“智慧”为人与人间不平等的阶梯,故主张灭绝智慧,这与庄老所谓“绝圣弃知”的意思相似。《哥林多前书》第一章十九、二十节谓:“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智慧人在那里,文士在那里,这世上的辩士在那里,上帝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么。”又第三章十八、十九节谓:“人不可自欺,你们中间若有人在这世界自以为有智慧,倒不如变作愚拙,好成为有智慧的。因这世界的智慧,在上帝看是愚拙。”在基督教看,智慧是阻碍人们赎罪的绊脚石,只要信主,便可人人平等,人人得救。由“信”而“爱”,无一切差别的平等的爱,便是“博爱”,这是基督教全部精华之所在。耶稣基督便为人类赎罪而降生,一部《新旧约》皆为此“博爱”精神所构成。他如天父爱人,并命令人们要彼此相爱。《约翰福音》第十五章十二、十三节谓:“你们要彼此相爱,像我爱你们一样,这就是我的命令。人为朋友舍命,人的爱心没有比这个大的。”这一片恻怛慈祥博爱有情的态度,直可以裂金石而泣鬼神。至于希腊的理想人为“智者”(Wise man),希伯来的理想人为“先知”(Prophet),它的原义为源泉滚滚,不舍昼夜,谓倘遇乱世即出而救人,有如泉水之涌出,不可自抑的意思。

(3)希腊民族以中节(Moderation)为生活的标准。诗人希西阿(Hesiod)谓:“一半较完全好”(The half is better than whole)。毕达哥拉斯学派(Pythagoreans)谓:“凡事守中则最善。”总之,希腊自“七贤”以来,诸大哲人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无不强调“中节”的重要。希腊的“中节”的真义,一方面主张物质的享受,一方面又反对纵情恣欲。比方对财富的观念,亚里士多德认为极富的人必不能为善,但贫穷又为叛逆与罪恶的源泉。基督教则尚贫苦,如《马太福音》第十九章二一节载有一少年欲作完人,耶稣对他说:“你若愿意作完全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你还要来跟从我。”以基督教的天国,是为贫苦者建立的。《马太福音》第十九章二三、二四节载:“耶稣对门徒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财主进天国是难的……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上帝的国还容易呢。’”基督教并认为在世间积聚的资财都是假的,而且有危险的。《马太福音》第六章十九、二十节载:“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同时,认为能够舍弃一切关系和舍弃一切财产的,方能永生。《马太福音》第十九章二九节载:“凡为我的名撇下房屋,或是弟兄,姐妹,父亲,母亲,儿女,田地的,必要得着百倍,并且承受永生。”

(4)希腊精神崇尚人性尊严。亚里士多德称希腊人的性情为“超卓的意志”(Highmindness),意指希腊人,昂昂然若千里之驹,自视甚尊,怜人而不为人怜,奴人而不为人奴。有似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基督精神则恰恰与此相反,力主谦卑,与老氏濡弱谦下相似,照《旧约·创世纪》人生便是待罪之身,换言之,即是生而有罪的人,要信主才可得救。《马太福音》第十八章四节载:“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就是最大的。”又二十章二六至二八节载:“你们中间谁愿为大,就必作你们的用人。谁愿为首,就必作你的仆人。正如人子来,不是要受人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耶稣教人不特要谦卑,而且要逆来顺受,以德报怨。《路加福音》第六章二七至三十节载:“你们的仇敌要爱他,恨你们的,要待他好。咒诅你们的要为他祝福,凌辱你们的要为他祷告,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有人夺你的外衣,连里衣也由他拿去。凡求你的,就给他。有人夺你的东西去,不用再要回来。”

以上分析的希腊文明与希伯来文明(以基督教为代表),在约近二千六百年的西洋哲学史中,其流行时代可划分为四期:从纪元前六二五年至纪元后四七六年,即西罗马灭亡止,此一千一百零一年间为西洋哲学古代史,亦即希腊文明流行的时期。自纪元四七六年至一四五三年,此九百七十七年间为西洋哲学中古史,即基督文明支配的时期。自一四五三年东罗马都城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沦陷至一八三一年黑格尔(Hegel)之死,此三七八年间为西洋哲学近代史,亦即希腊文明之复活期。自黑格尔之死到现在,属现代哲学时期,为希腊与希伯来两系文明错综交流,而尚未得出结论的时代。

四、东西哲学的主要分歧点

西洋所谓哲学,它所研究的对象,约略相当于中国魏晋的玄学,宋明的道学,及有清的义理之学。《论语》所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这里所指“天道”的部分,相当于西洋哲学中的宇宙论;所指“性命”的部分,相当于西洋哲学中的人生论。

西洋哲学史中有两次重要的事:一是纪元前四八〇年希腊与波斯战争后,在希腊发生的启蒙运动,所谓“希腊启蒙时代”;二是纪元一四五三年君士坦丁堡沦陷后,由意大利的佛罗棱萨(Florence)掀起的文艺复兴运动(Renaissance)。这两次运动有同一的主要趋向,促发人性的觉醒,即“我”之自觉。“我”已自觉之后,“我”的世界即中分为二:“我”与“非我”。“我”是主观的,“我”以外为客观的世界,即“非我”。“我”及“非我”既分,主客观之间,便无形中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应如何始能认识“非我”的问题,乃随之而生,因而认识论(Epistemology)遂成为西洋哲学中的重要部分。“我”已要认识“非我”,它的目的很自然的是在求得普遍妥当的真知识,所以“求真”问题成为西洋哲学中的主要目的。因为目的在“求真”,便不得不讲究方法论,所以“逻辑”在西洋哲学认识论中特别发达。

中国哲学中并非如有些哲学家所谓没有“我”之自觉,照我个人的研究,中国哲学中对“我”与“非我”的觉解,远较西洋哲学为深邃。中国哲学认“我”与“非我”同为一气之聚散,“万物与我同根,天地与我同体”,孟子谓:“万物皆备于我”,程明道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所以,中国哲学中最高的理念,无不认“我”为“非我”的一分子。即“我”与“非我”已觉解原为一体(不必一定是哲学家,即普通一般的中国人亦常说:“五百年前共一家”,无形中已自觉“我”与“非我”是同出一源)。所谓“我”与“非我”的差别,不过是暂时的对立。于是“我”在“非我”中应如何自处的问题,即伦理学(Ethics),在中国哲学中占最主要的部分。所以“求善”便很自然的成为中国哲学家追求的目的。——这是东西哲学的第一个分歧点。附图如下:(甲图代表西洋,乙图代表东方。)

东西哲学的第二个分歧点,是对人的评价方面。西洋哲学对人的评价,可分两方面来说:基督文明认人是上帝所创造的,而且是带罪降生的,故凡属人类都是罪人,所以人生于世毫无价值可言。至希腊文明对人的评价虽较高,但以宗教为希腊的科学、哲学的背景,神的地位远高于人。近代人文主义(Humanism)兴起,个人虽由宗教全体主义之下解放出来,但仍不敢自认为自然的主宰,不过为自然中的一独立分子而已。中国哲学对人的评价,则恰恰与西洋哲学相反。中国人传统的观念,人死可以为神,神是由人变的。传说中认盘古氏为天地万物之祖,可见天地万物亦由人创造。中国哲学认“人是宇宙之心”,即认人是宇宙最高的表现。换言之,中国哲学是承认“人”是自然的主宰的。人如能克制人心,发挥道心,人便可参天地之化育,与天地精神同流。所以中国哲学认“人”可以与天地参,把“人”的评价是提得很高的。即如佛教谓:“一念相应,便成正觉”,一阐提亦可以成佛。即承认人性中有佛性。从可知佛教对“人”的评价亦高过基督教。

东西哲学的第三个分歧点,便是关于神的观念。西洋哲学中的中古哲学对神底观念的重视,固不必说,即古代哲学与近代哲学,神的观念亦几乎笼罩了任何哲人。“上帝存在”的命题,在近代西洋哲学中仍为讨论的主题。即康德(Kant)与新康德学派(Neo-Kantians)尚带有极浓厚的神秘色彩。中国哲学便恰恰相反,儒家的祖师孔子虽承认有神的存在,但主张敬而远之。《论语·先进》:“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儒家哲学是以“事人”的仁道开其端。孟荀以后的儒家,更认天地与人为一气之聚散,横渠谓:“聚亦吾体,散亦吾体”,又谓:“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底人生态度,为中国哲学对宗教观念之最重要底批评。中国哲学既反对神的观念,但为什么有祭祀的观念产生?据冯友兰氏《中国哲学史》的见解,认不特有提倡报本反始的意义,更赋有艺术的而非宗教的意义。其实祭祀亦是一种最高的伦理行为,为伦理观念中不可缺少的纽带。如果说它是迷信的,不如说它是抒情的,至于中国哲学中的老庄思想,反对神的观念,比儒家的孔孟更为积极。老子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庄子主张“外生死,无终始”。——这种“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睨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的人生态度,亦是超宗教观念而上之的。 WX0oi2w65tUFmAUiLvYLJGO0/cgIjxH91Gye6kmN2I5EtFjUa2g6b54JoaYo+n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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