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河口直隶总督府
光绪末年,天津卫出了一位奇人,叫燕子李三。他人叫李三,燕子是他的绰号。他是个天下少见的飞贼,专偷富豪大户,每偷走一物,必在就近画下一只燕子做记号,表示东西是他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偷的。此贼牵涉到富贵人家,官府必然下力缉拿,但李三的功夫奇高,穿房越脊,如走平地。遇到河面还能用脚尖点着水波而行,从这岸到那岸,这一手叫作“蜻蜓点水”。轻功不到绝顶,绝对学不会这一手。
燕子李三的事闹了半年,在城里城外十多个富人家被窃去的宝贝旁,留下了那个燕子的记号,府县的捕快使了不少计谋逮他,却连李三的影儿也没见过。有的说模样像时迁,一身紧身皂衣,长筒软靴,深夜出来行盗,人混在夜色里,绝对看不出来。有的说他长相和杨香武一样,嘴唇上留一撮两头向上翘的小黑胡,更是“燕子”的来历。于是一时间,留小胡子的人走在街上总会招人多看两眼。后来又有人说,什么时迁杨香武,都是戏迷瞎诌的。此人肯定长相平平,不惹眼,白天睡觉,半夜出行,像蝙蝠。
这李三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为嘛以前从没人说过?肯定是新近打外地窜来的。天津卫有钱的人多,有钱的人宝贝多,就把李三这种人招来了。传说这个李三是河北人,燕赵之地的人身上都有功夫,还有说得更有鼻子有眼——是吴桥人。吴桥人善杂技,爬杆走绳,如履平地。说法虽然多,谁也没见过。愈见不着愈瞎猜,愈猜愈玄愈神愈哏,甚至有人说这李三就是几个月前刚打外地调任天津的县太爷。县太爷是河北人,人瘦如猴,能文善武,还爱财。甭管是不是他,反正说来挺好玩,愈说愈有乐子。天津人就好过嘴瘾,往里是吃,往外是说;说美了和吃美了一样痛快。
不过这飞贼李三在人们嘴里口碑不坏。反正他不偷穷人的。不但偷富,还济贫。东门内一家穷人欠着房租还不上,被房主逼得无奈,晚上在屋里哭哭啼啼,忽然打后窗外扔进一包东西,打开一瞧,竟是不少银子,令这家人更惊奇的是,包袱一角画着一只小燕。这家人急忙出去谢恩人,跑到门外一片漆黑,早没了人影。听说最有机会看到李三长相的是蹲在城门口讨饭的裴十一。李三把一纸包钱亲手撂在他手心里,可裴十一是个瞎子,只捏到李三的手,这手不大却挺硬;虽然脸对脸,嘛也瞧不见。
这一来,李三在人们口里就更神奇了。
一天,燕子李三在天津卫,把偷窃一事做到了头——他偷到天津最大的官直隶总督荣禄老爷的家。
这天,荣禄的老婆早晨起来梳妆,发现梳妆匣子里的一个珍珠的别针不见了。这是她顶喜欢的一件宝贝,珠子大小跟葡萄差不多大,亮得照眼,这么大的珍珠蚌在海里得五百年才能养成,当年荣禄想拿它孝敬老佛爷,她都死活不肯。丢了这东西跟她丢了命差不多。最气人的是在放别针那块衬绸上画了一只燕子,这纯粹是和荣禄老爷叫板!气得荣禄一狠劲咬碎一颗后槽牙。
荣禄也不是凡辈,他使个法儿:在大堂中间放一张八仙桌,桌面中央摆了总督的官印,上边罩一个玻璃罩子,然后放出话去,说当夜他要关上大堂门,堂内不设兵弁护卫,只他自己一人坐在堂上守候着官印,他要从天黑守到天亮,燕子李三有胆量有本事就来把官印取走!
这话一出,算和李三较上劲了,而且总督大人保准能赢。想想看,虽然大堂内没有一兵一卒,可是堂外必然布满兵力。大堂的门关着,官印在玻璃罩子里边扣着,总督又坐在堂上瞪圆眼守着,李三能耐再大,怎么取法?再说,门窗全都紧紧关着,怎么进去?钻老鼠洞?
当夜总督大人就这么干了。桌子摆在大堂上,官印放在桌面中央,罩了玻璃罩子;然后叫衙役退出大堂,所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总督大人自己坐在公案前,燃烛读书,静候飞贼。
从天黑到天亮,总督大人只在近五更时,困倦难熬时略打一个盹,但眨眼间就醒了,整整一夜没听到一点动静。天亮后,打开门窗,阳光射入,仆役们也都进来,只见那方官印还好好摆在那里,纹丝没动。总督大人笑了,说道:“燕子李三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然后,举起双手伸个懒腰,喝口茶漱漱嘴,喷在地上,预备回房休息。
这时,收拾官印的仆人掀开玻璃罩子时,忽然发现官印朝南一面趴一个虫子似的东西,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毛笔画的又小又黑的小燕子!燕子李三画的!
总督大人登时目瞪口呆,猜想是不是自己五更时那个小盹,给了超人燕子李三可乘之机,但门窗是闭着的,他怎么进来怎么出去的?衙门里上上下下没人能猜得出来。
真人能人全在民间,很快民间就有了说法。说李三是在大堂还没关门窗时飞身进来,躲在了大堂正中那块“清正光明”大匾的后边,待到总督大人困极打盹时,下来把事干了,然后重回匾后藏身,天亮门窗一开,趁人不备,飘然而去。
这说法合情合理。可是总督大人纳闷,他当时为什么不拿走官印,只在上边画个小燕子?
人们笑道:官印?李三爷能拿却不拿,就是告诉你,那破东西只有你当宝贝,谁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