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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步入这个荒唐的行业时，只写短篇小说。在我卖出第一篇犯罪小说之后的一年，我天天琢磨短篇小说，每篇几千字。我到处兜售，有的一字一美分，有的卖到一分半，更有不少没卖掉。
一年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始写一部长篇小说。我花了两三周就写完了。第一家见到这部小说的出版社当即买了下来，给了我两千块订金，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成就感。虽然这没让我出大名、发大财，但我当时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小青年，乳臭未干，若过早获得名利，我肯定要被毁掉。
我详述这段小说入门经历，是因为觉得这是很多新作家的必经之路。我们从短篇小说开始，是因为它貌似最容易入门。短篇小说很紧凑，容易控制，你能马上把握。它短——因此才叫“短”篇小说——不用费一年零一天才能写出一篇。你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时间，足足可以写上十来篇短篇小说，而且还能边写边学经验。
这种说法貌似有理，但却忽略了几个基本事实。首先，短篇小说比长篇小说难卖得多。二十年前，我刚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短篇小说市场就已经很小了，现在更是萎缩得几近于无。越来越少的杂志愿意刊登短篇小说，却有越来越多的潜力作家投出这样的短篇小说。
从经济学的视角来看短篇小说市场，即便往最好处说，也是令人灰心的。《希区柯克》与《埃勒里·奎因》的稿费标准还是与二十年前一样，一字一美分。忏悔故事杂志的稿费还不如从前，对来稿的兴趣也大不如前。每年似乎总有几家顶尖杂志退出短篇小说市场，或者砍掉短篇小说专栏，或者不再接受自主投稿。
我不是叫大家不要写短篇小说。我自己就是因为写短篇小说很有满足感，所以一直没放弃。我只是想说，对于初学者而言，长篇小说是个更好的起点。
且慢，我引以为豪的作家想象，看到好多读者手举得老高。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或许我能回答。
写长篇小说不是要比写短篇难吗？
不是的，长篇小说并不难写，只是比较长而已。
这个答案也许平淡无奇，却是真理。许多新手作家，一想到小说的长度，就吓得不敢动笔了。事实上，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是在写一部长篇小说的间歇来写这一章的。那部小说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最终会写个五六百页。我的悬疑小说通常在二百页左右就写完了。这本书的宏大规模曾吓住了我，让我感到很难下笔。
我认为，你需要的是转变态度。写一部长篇小说，你得认清一个事实：你不可能事先就对一切了然于心，也不可能坐在打字机前面，一口气全写完。你的写作过程会长达数周或者数月，甚至数年之久。不过，你每天只要坐在打字机前完成当天的工作量就行了。只要是写小说，不管是短篇故事还是长篇三部曲，都应该如此。倘若你每天写个三页、六页，或是十页，日积月累下来，也就不少了——不管你写的是哪种类型的作品，都是这样。
我想写长篇小说，但不知如何开头。
就从第一页开始。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没人知道小说该如何开头。写小说没有固定格式，因为每部小说都有自己的写法。
有时候，列个大纲会有所帮助。我就常常借助大纲，尽管我对其爱恨参半。若能预知书中的情节走向，你肯定感到稳妥些，而大纲能帮你提前预知，让你不必担心写着写着，就把自己逼到写不下去的死胡同。
然而，大纲会阻碍小说情节的有机发展，因为大纲毕竟无法涵盖小说的方方面面。你在写作过程中突然冒出来的角色与事件，会改变小说的原貌和情节发展的方向。倘若你死扣大纲，故事就不可能按照自身的需要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就像是在编好号码的画布上按预定顺序涂色。当然，你若觉得有必要，也可以修订大纲，只是这种事通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即便不列大纲，难道连小说的走向你也不必知道吗？
也不尽然。我就知道好几个这样的作家，把稿纸卷进打字机里，就抱着任其自然的态度，打出好几本小说。
我的朋友唐·韦斯特莱克（Don Westlake）
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几年前，他曾给我看过一本书的第一章：一个名叫派克的家伙，脾气粗暴，他怒气冲冲地走在乔治·华盛顿桥上，一个骑摩托车的人问他要不要搭便车，他反倒把人家痛骂一顿。唐在写这一章时，除了本章的角色和故事，别的他一无所知。但是，随着小说逐渐成形，小说中的人物开始拥有自己的生命力。自此以后，唐用理查德·斯塔克（Richard Stark）的笔名，以派克为主角写了十六本系列小说。
这种小说写作手法叫做“叙事推进法”（Narrative Push），其优势在于你不需要遵循任何公式写作。我记得科幻作家西奥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说过：倘若作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读者肯定也不知道。
对我而言，我喜欢想好开头就开始动笔，对后续情节只要知道一点就行。近些年来，我有不少小说写到七十页左右时，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对于在七十一页该发生什么，我实在想不出。但我不必知道，我只需知道这本书最终走向哪里，它的大致走向，而不需要一张完整的路径图。
假如我花了一年时间写了一部长篇，结果却卖不掉，我何苦浪费那么多时间呢？——写短篇小说岂不是更保险吗？
真的吗？就算你写一部长篇小说的时间，能写完十二或二十个短篇小说，你为何觉得这堆短篇小说一定好卖？同样是卖不出去，为什么写长篇小说就是浪费时间呢？
我认为，很多人不敢尝试长篇小说，只是出于担心。担心会放弃，会半途而废，更怕写了半天，最后却卖不掉。我觉得，即便这种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也未必合理。
就算第一本小说卖不出去又如何？老天，绝大多数小说都卖不出去，它们凭什么一定要卖得出去？我从没听说过哪行哪业只要努力就有回报的。我们凭什么认为自己的作品必须马上卖掉呢？
写长篇小说是一次绝佳的学习经历，你可以借机尝试写作技巧，修正错误，寻找自己的出路。写一本卖不出去的小说，不能说是失败，而是一种投资。
几年前，我读过贾斯廷·斯科特（Justin Scott）的首部小说草稿。这本小说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非常糟糕，绝无出版的希望。但写这个长篇对他很有帮助。他的第二部小说虽然也没卖出，但大有改进。我写这篇专栏时，他的小说《转折》（ The Turning ）已经是某连锁书店的热门小说，即将出版的《船只杀手》（ The Shipkiller ）更可能名列畅销书排行榜。你真的觉得，贾斯廷会为他“浪费”在首部长篇上的时间感到遗憾吗？
我想写长篇，但我创意不够。
倘若你创意不够，那就最好写长篇，不要写短篇。
这回答似乎很奇怪？你可能觉得长篇小说涵盖的范围那么广，页数那么多，会需要更多的灵感。不过通常并非如此。
短篇小说在观点、主题方面一定得推陈出新。而且，短篇小说通常不是把一个创意打磨成一个故事那么简单。
我喜欢写短篇。倘若不是报酬少了点，我从短篇小说写作中获得的乐趣，远比长篇小说要多。只是每个短篇都需要一个很强的创意，而且在几千字之内，这创意就消耗掉了。我写长篇小说，老实说，不用像写短篇那样苦思冥想，也用不着一开始就要有很强的创意。长篇小说固然需要情节与角色，但它们会随着写作的进展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
艾德·霍克（Ed Hoch）
这辈子只写短篇小说。他可能是作家圈子里唯一的特例，他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创意。他能抓住种种创意灵感，转化成一个个短篇故事，借此获得极大的创作满足感。我有时真嫉妒他，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如他那样，每个月都能冒出五六个短篇小说的灵感。因此，我还是少费点力气，多写些长篇。
嗯，时间到了，我看到好多人还举着手。深呼吸，下一节接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