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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节，我们不再局限于短篇小说，而是看到了写长篇小说的好处。我们注意到，长篇小说比较好卖，能给作者带来更多的利润，对新手作家而言，也能获得丰富的写作经验。接下来，我们继续探讨你们就长篇写作提出的问题。
我怕写长篇小说，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写作高手。写长篇小说，不是需要高超的写作技巧吗？
我倒不这样认为。有时候恰恰相反，长篇小说反而能包容文体风格上的粗糙之处，而同样的瑕疵却会毁掉一篇短篇小说。
记着，长篇小说给你最多的是空间，让你的角色和故事情节能从容展开。写长篇小说，文字上有些小问题也无伤大雅，最重要的是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让他们急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畅销书排行榜上，写作技巧欠雕琢的作品比比皆是。在此我无意指名道姓，但我随手可以举出十来个作家，想读完他们作品的第一章非常难。这类作品的风格我心知肚明——写作确实是会改变我作为读者的阅读重点——我感觉这类作品的对白机械呆板，情节转折笨拙，描述含糊不清。但是，读到二三十页时，我的视线会从一棵树转向整个树林——换言之，故事情节吸引了我，我不再注意他在写作技法上的不当之处。
而短篇小说，故事情节却起不了这样的作用。
所以，若写短篇小说，你得擅长写作技巧；若写长篇小说，你得擅长讲故事，虽然这两者都是作家必备的技能。显而易见，最好的长篇小说离不开高超的写作技巧，最好的短篇所讲的故事当然有吸引读者的魅力。可我总不能因为对自己的写作技巧缺乏信心，就避开长篇小说的写作吧。
行了，下一个问题。后面的那位，你有问题要问吗？我看你的手举起又放下，好多次啦。
因为我不能确定。我脑子里有个长篇小说的好题材，但我好像没法动笔。在某种程度上，写一篇永远没有尽头的小说，似乎没啥意义。
我知道那种感觉。我还记得第一次创作长篇的情景。我一坐下来开始写，就知道草稿至少得有五百页。我整整工作了一天，敲出了十四页。我从打字机前站起来说：“嗯，还剩四百八十六页。”一想到这点，我就立刻感到神经虚脱。
你要记住：小说总有写完的一天。老话说得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慢不要紧，只要你坚持不懈，就会赢得这场比赛。
想想看，你每天写一页，一年下来，就能写出一本相当厚的小说了。当今作家，如果一年能写上一本小说，一年年下来，就称得上是多产作家了。即便是某一天你运气很坏，坏到极点，难道你觉得，自己会连薄薄的一页都写不出来吗？
或许，不完全是长度的问题。我写短篇小说时，坐在打字机前，脑中已有全貌。我对故事走向了然于心，只消把它写出来就行了，可写长篇小说，我却做不到。
当然如此，没人能做到。
有几种办法你也许可以考虑。一种是在真正动笔前，先把小说每章的每个场景都写成大纲，然后逐步添加具体细节，直到角色基本上有血有肉，最后再写成书。采用这种写法的作家说，写作会因此变得很轻松。虽然我觉得，这种写法把本来具有创造性的写作，搞成了基本上是机械化的程序，但不是说这种写法对你毫无帮助。
反之，你可能已经意识到，短篇小说似乎容易掌控这种说法，多半只是错觉。你所拥有的是信心——因为你自以为在动笔写短篇小说之前，关于这个故事的一切你已经了然于心。
如果你像我一样，那就坐在打字机前，让无数的惊奇在你面前展现吧。角色会找到自己的生命，说他们自己想说的话。原先你认为必要的场景，写到后来会发现是多余的；而另一些场景，则与你原先的预想大相径庭。故事写到一半，你往往会想如何改进原先设定的情节大纲。
这种情况，在长篇小说创作中更会经常发生，没关系。小说本来就该是个有机体，它是鲜活的，有自己的成长方向。
我拿自己正在写的一部长篇小说为例，或许对你有所帮助。这是一本极其复杂的推理小说，场景设定在二战。这本小说我大约已写到一半。我能写到这一步，是因为“每天前进一步”。
每当我试图通盘考虑整本小说，我就吓得几近瘫痪。我会觉得不可能，这么复杂的作品，完成是不可想象的。但每天早晨，只要我起来，坐在打字机前面，专心完成当天的进度，我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果然，小说就这样有条不紊地渐渐成形了。
“每天前进一步”，这对我似乎很有用。你若能明白，你只能影响自己当前正在做的一小块，整本小说反而不难处理。
我不写长篇小说，或许是因为担心写不完。
或许是这样。或许你写不完。没有哪条法令规定你必须写完。
你要明白，我不是提倡写小说半途而废。我自己也常常半途而废，但那种感觉并不好。倘若真是小说不行，或者你发现自己不适合写长篇，你当然完全有权半途而废。我们总是喜欢骗自己，认为自己的写作职业是如何神圣。不过你记住以下这点，会对健康有益：我们这个可怜的古老星球，绝对不会缺一本新书。写作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你想写，倘若不是这样，你完全可以放弃，去做其他的事情。
如你所知，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困在那种善始善终的欲望里。当然，善始善终是我们应该坚守的目标，只是在写作这件事上，不宜过分强调。
我自己就是如此。我当作家，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喜欢文学创作的过程，但这种兴趣，很快就会变成一种困扰，让你拼命地妄想完成书稿，并看着它出版。
倘若我们能更多地投入创作的过程，少推测最终的结果，写作就更易成为快乐的泉源，而不是让你整天为此感到焦虑不安。作家在打字机前面，自然地完成每天的工作，享受创作的过程，而不是把创作当成出版的手段，感觉会好得多。我想他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只可能会更好。如果他工作起来像狂抽一匹瘦马，逼着它冲向终点，创作也会受影响。
所以，你需要改变你的态度。你若能做到，我希望你能让我分享你的成功经验——我就是老想着写完后如何，而忘了动笔的初衷，所以一直深受这方面的困扰。
你说服了我。我打算坐下来，开始写长篇小说。毕竟，写短篇小说没什么价值，对不对？
谁说没价值？
我承认长篇小说更有商业价值。一般都认为长篇小说比短篇更有分量，也卖得更好。我不否认，倘若你告诉邻居你在写长篇小说，他们会更尊敬你。（当然喽，倘若这是你关心的焦点，直接告诉他们你正在写大部头小说就行了。你啥也不用写。撒点小谎。别担心——他们不会求着你要草稿去读的。）
但就其内在优越性而言，长度算不上优点。你可能听说过有些作家会为自己写的长信而道歉，说他没有时间把信写得短一点。你也可能读过福克纳 [1] 的相关评论：短篇小说家是失败的诗人，长篇小说家则是失败的短篇小说家。
好吧，你又把我弄糊涂了。也许我该写长篇小说，也许我该继续写短篇小说。不过，我搞清了一件事：坐着不动，只会什么也干不了。我要直奔打字机，不再拖延了。
祝贺你。不过，我希望你再花点时间读本书的第15节，篇名叫《创意拖延法》。
[1]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代表作有《喧哗与骚动》（ The Sound and the Fury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