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时光最易过,一转眼,我和芸新婚就已一个月了。
彼时,我的父亲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于是,专门差人接我,要我去杭州做赵省斋先生的门生。
先生循循善诱,如今我之所以能用笔墨写文章,全得益于先生的教诲。
其实,早在我回家结婚之时,就说好随后即至先生身边继续学业的。然而,尽管我早有预知,但当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还是惆怅万分的。
我,是万分不舍得芸的。
故而,我还担心芸会当众哭泣。然而,芸始终强颜欢笑劝勉我,并细心为我收拾行装。
只是,这夜,我还是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芸。
只见她,眉宇间有了淡淡的外人不易察觉的愁。
我因与她亲近,似与她同为一人,故而可以深深感应她的哀愁。为这别离的哀愁。
临行,芸近身与我细语:“离家后,无人照料,你自己凡事儿都要多加小心啊!”
船欲行,不得已我只得登船。
待缆绳解开,我就要别芸远行。
再不舍,又如何?
或许,这就是生活。
此际,恰是桃红柳绿的美好春日,我却一如失群的小鸟,感觉天地的颜色都变了。
我知道,没有芸在身边的日子,都将没有颜色。
到了学馆后,父亲即渡江东去了。
我自己独自在学馆待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如同离开了芸十年。虽然,芸有时常写信给我,却总是两问一答,多半说些勉励之话、客套之词,而不间蜜语甜言、相思之意,故而,我心仍是惆怅寂寞的,始终怏怏不悦着。
较于芸,我的相思之意是深浓的,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汹涌的。
所以,每每庭院之中,风吹竹林;夜半窗外,月照芭蕉时,我都会忆起和芸相处的那些点滴。只是,往昔似梦,我在其间梦魂颠倒。
最懂我,是先生。
他,深懂我的相思意,于是,给父亲写信言,出十道题给我,让我暂且回家。
于我,这是最大的欢喜,就如同戍卒,得到赦免,得以回归故里。
天上有新月如钩,地上有烟锁池塘柳。
世间最永恒的爱,是相逢亦人长久。
这一世。
我,只希望与芸朝朝暮暮,求天长地久,亦求地老天荒。
登船后,一颗归家的心,更觉得一刻如一年般缓慢。
抵达家中,急忙到母亲处请安,随后就飞快地进了芸和我的卧室。
芸,恰起身,与我四目相对,一切思念尽在眉梢间。我们执手相看,竟然不能言语,两人的魂魄,恍惚之间一如化成了烟雾。所谓,你化成我、我化成你,是如我俩这般。
彼时,我们融为一体。
依稀间,只觉得耳中惶然一响,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了。
时值六月,室内已经闷热如蒸笼。
我们居住于沧浪亭爱莲居的西侧,板桥内有一小轩,临水,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之意。小轩屋檐前,有一株老树,浓荫蔽日,轻染了小窗,把人的面容也映成了绿色;对岸,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却让此处闹中取了静。
此处,是父亲稼夫公垂帘宴客之地。
我,向母亲请示,要带芸来此处消夏。
酷暑之日,母亲自是应允。
于是,我携芸一起来到了这个沧浪亭畔的幽静清凉之地。
因为酷热,芸亦停止了刺绣,每日里都在陪我温课论古,品月评花。于我,这是红袖添香,遂蜜意从心底流淌。
芸,虽不善饮酒,但勉强也是可以喝上三杯的。于是,我便教她古人的射覆酒令助兴。
有佳人相伴,亦有佳人对诗对饮。
我想,人世间的欢乐,也不过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