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他们出了高粱地,借前面一座苇塘的遮掩,往前蹭。
雨来在前面,把一只手伸到背后,往下一按,后面的人都张着嘴巴,眨着眼睛蹲下来,仄起耳朵听了听。然后都站起来弯着腰,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扫视着四周。他们悄悄地迈着脚步,不让脚底下发出一点声音,沿着苇塘长满薄荷草的斜坡,往墙根下绕去。
靠墙根,有一棵笔直的白杨树。因为雨来爬树爬得快,决定他先上去瞧一瞧。
雨来爬到树半腰,迈到墙头上。向院里张望。其实,那特务就隐藏在院里他脚下墙根的草垛里呢。雨来哪里知道。只见院里和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院里粪堆旁边的猪圈门敞着,门口有一摊血,圈里的猪已经没有了。大车旁边,有一件粉红色的花褂子,一卷白线,大概是敌人抢走的包袱里掉出来的。街上一团一堆带血的鸡毛,空纸烟盒子,摔碎的瓷瓶。雨来向站在墙外树底下的小朋友们大声说:
“鬼子走啦!你们等着,我把旁边那个角门开开!”
雨来用胳臂抱住墙头,先把两腿悬空地伸下去。下面正好有一个不大的草垛。他想踩着草垛跳到院子里。突然,他“啊呀!”惊叫一声。他感到脚下踩的不是草,低头一看,正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雨来想要把脚收回,那人伸手一拉,扑通一声跌倒地上。雨来急忙向墙外喊:
“快跑,快跑!里头有敌人!”
铁头、三钻儿他们反身跳进苇塘里。路北墙里的特务朝苇塘砰砰打了几枪。因为有芦苇和高粱遮掩,他们都安全地逃了出来。只有雨来落在敌人手里了。
这个特务,身穿白布小褂。瘦长的脸上,满是小红疙瘩,分发式像女人一般油光光的,满口金牙。两眼上下打量着雨来,他那份儿高兴的样子,就像得到了一件宝贝。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干草,得意地说:
“逮住一个也就够啦。要不是你这小兔崽子踩着我的脑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雨来坐在地上,四下里瞧瞧,再没有别的特务了。心里说,我得跑,不能叫他这么把我逮了去。雨来见这特务只顾拍打身上的干草,他一翻身起来就跑。特务一伸腿,绊住雨来的脚腕子,扑通一声,雨来又趴倒地上了。
特务抓住雨来的后脖领儿,往上一提,叫声:
“给我老实地走!”
雨来在前面走,心里想:这可怎么办呢?叫他带到据点去,非没了命不可。还是得跑。雨来走着走着,突然一伸腿,特务没提防这一手,四爪着地趴倒地上。雨来上去就夺枪,可是那特务已经翻过身来,把枪对着雨来的胸口,叫道:
“动!开枪啦!”
特务把枪口直对着雨来,站起身,吐出嘴里的沙土,翻动着眼珠,恶狠狠地拉长声调,说:
“嗬!——小兔崽子,你也会这一手!”
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打得雨来直趔趄 。然后把枪口对着雨来的鼻梁指点着:
“老实地给我走!再这么着我可就不客气啦!”
特务把雨来带到村西北河边上。二百多敌人在堤岸旁边坐着。一个特务说:
“去了半天,逮这么个小崽子来啦!”
逮雨来的特务回答说:
“别看他人小,胆子可不小呢。敢夺我的枪!”
鬼子和特务吃惊地瞧着雨来头上的八路军帽,和腰间扎着的牵牛花藤蔓。一个紫黑脸膛宽鼻子的特务,在雨来的胸脯上打了一拳,瞪着眼珠子,咬着牙,说:
“就欠拿刀子把你肚子里的八路气儿放出来!”
这个特务又把雨来的军帽使劲往下一拉,遮住两眼。那些鬼子兵,露出大黄板牙,哈哈大笑。
雨来用手猛力地把帽子往上一推,戴得端端正正。一声不响地挺直着身子。他缠在腰间的花朵和绿叶,也一动不动地撅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