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南城市诗性文化的现代性价值

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与精神文明三方面存在的差异，是江南城市诗性文化不仅与其北方与中原血统，同时也与江南乡镇诗性文化拉开了具有文明层次意义的距离。这是我们阐释江南城市诗性文化时特别需要加以关注的。

江南城市诗性文化有两个核心要素：一是不同于北方城市诗性文化，两者在逻辑上主要表现为政治与经济的对立；二是不同于江南乡镇诗性文化，两者的根本差异在于伦理与审美的不同。由于文明发展程度最高，江南城市诗性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具有重要本土价值的都市文化模式。把江南城市中的诗性文化模式及其经验单独提出，可以为中国当下的城市化进程提供一种重要的参照。与人们一直参照的西方城市模式与经验不同，作为一种本土性的都市社会与文化模式，江南城市诗性文化对农业文明历史过于悠久、农业人口数量过于庞大、城市化内外环境异常复杂的中国当下，具有重要而不可替代的价值与意义。

首先，江南城市诗性文化为我们认识中国现代城市社会与文化的发生提供了一个新的背景与框架。与北方城市相比，这一点十分明显。北方城市的核心是政治-伦理，尽管它的存在与延续不可能脱离繁荣与发达的城市经济，但为了避免政治中心被经济发展喧宾夺主，所以它对城市社会与文化的发展一直充满戒心与有意压制。这是北方政治型城市在意识形态上选择“尚俭” 与“戒奢” ，甚至运用各种文化工具制造“罪恶与不道德的城市形象”的根本原因。以诗性文化为核心的江南城市与之有很大区别，由于城市社会发展越快，城市文化发育越成熟，越有利于城市社会自身的再生产，因而它一直是刻意鼓励与纵容各种非农业的人生观与生活方式。以上海为例，近代海派文明的突出形象是所谓“十里洋场”，其在主体方面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培养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消费意识形态。如上海的《申报》在19世纪70年代就开始鼓吹奢侈消费，而“时髦”“摩登”等现代中国城市文化的关键词，据考证都是起源于近代海派文明。 甚至在更早的清末民初，上海就有《游戏报》《笑林报》《及时行乐报》等专供人娱乐消遣的报刊20余种，其中不少公然传授吃喝嫖赌等经验。 它们的目的就在于，通过不断制造主体“消费的需要”，以推动城市社会的运转，这与北方城市出于政治原因而压抑人的感性需要与欲求，是完全不同的。对此，一般人只看到海派文明与西方近现代文明的关系，但实际上，海派文明与明清以来的江南城市诗性文化的独特模式也有密切关系。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找到海派文明发生的中国本土根源，以及把它纳入中国城市社会与文化现代化进程之中。尽管海派文明有不少负面影响，但有一点是必须加以肯定的，即，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城市空间中，才最大限度地摆脱了中国北方城市的存在模式，使上海从一个海边渔埠迅速发展为当代中国最大的城市，以及使以上海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成为当代中国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地区，所以我们不仅不能轻易地否定与批判它，相反还应该以之为对象，努力挖掘深藏在其内部的中国城市社会与文化要素，以便为当代中国城市社会与文化建设提供一种本土性的参照。

其次，研究江南城市诗性文化，对以上海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可持续与全面发展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近十年来，以上海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地区，正在形成一个在经济社会与文化发展等方面联系更加密切的城市共同体，最有希望成为世界第六大都市群。而江南地区特有的地理条件、社会结构及文化传统等，不仅直接参与了江南城市的历史建构，也深刻影响着它在今天的存在与发展。与江南乡镇相比，一方面，江南城市诗性文化代表着江南社会与文化的最高历史成果，这是中国现代化（城市化）进程在江南地区开始最早、发育最充分的文化与历史根源；另一方面，它本身还是以一种比较自然的方式从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中发展而来，这就为我们融合传统与现代、以城市化进程为界面进行传统社会与文化的现代转换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与发展模式。但由于中国城市化水平不高等原因，人们的目光一直比较关注的是江南乡镇，其中最典型的是以乡镇企业为中心与主体的苏南模式，而对于江南城市、特别是作为城市更高空间形态的大都市群注意较少。这是当下亟需反思与补课的。因为“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依托于规模巨大的人口与空间、先进的生产能力及富可敌国的经济总量、发达的现代交通网络与信息服务系统而形成的都市社会正在成为当代人生存与发展的重要背景。与此同时，在大都市社会中逐渐形成并不断扩散的新型思维方式、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不仅直接冲垮了中小城市、城镇与乡村固有的传统社会结构与精神文化生态，同时也在全球范围内对当代文化的生产、传播与消费产生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在都市化进程中，不是乡镇，也不是一般的中小城市，恰恰是所谓的“国际化大都市”以及作为其更高发展形态的“世界级都市群”，才是影响中国经济社会与文化发展最重要的因素。当代城市化进程中的都市化模式必须关注中国现代化的城市经验。而江南城市及其诗性文化是中国最重要的城市社会模式与都市文化经验，对它历史源流与现代形态进行研究，不仅有利于江南城市文化的可持续发展，有利于提升江南乡镇的文明程度与发展水平，同时对中国其他区域的城市化进程，也具有一定的示范性价值。这也就是我们不仅要研究中国诗性文化、研究北方诗性文化，还要进一步研究江南城市诗性文化的理论与实践意义之所在。 qXGJdPP1EymEbFBPnuMdqHWDm6dyPUKQSO4UtLCBmFixLrEdUV5doMjV5MkwEp7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