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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史记》之谬

由今所知的考古证据看,《孔子见老子》画像似初现于两汉之交或稍前,时经学独尊,百家息喙,“王者有师”义及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聃”说,不仅为今文、古文、谶纬所共诵,亦制度化为朝廷的礼仪展演,对君臣的言语、行为、感受与想象,皆产生了框架效应。故画像的初义,当在此不在彼。惟执《史记》为说者,今犹大行,故试举所知,以辟其谬。

按《史记》虽成书于武帝末,但初藏于家,宣帝中,作者外孙杨恽始上于朝廷。惟《史记》记汉初诸帝,文不雅驯,以致后人指为“谤书”,故《史记》奏后,便深扃宫中,倘非司图籍或掌著作的官员,不得轻窥。至成帝中,宣帝子东平王以叔父之尊,请赐《史记》,或当时所称的《太史公书》。成帝以为体大,犹疑不能决,故集廷臣议之。时任大将军的王凤(即王莽诸父)奏云:

《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阸塞,皆不宜在诸侯王。 [82]

即诸侯读《史记》,是易生乱萌的。宣帝闻奏,遂杜其请。然则以皇帝叔父之尊,犹不得观《史记》。这一禁令,并未随西汉的结束而弛。如建武初,河西窦融归顺,光武因窦氏出于西汉窦太后一支,特命抄出《史记》之“《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列传》”赐之,以为光宠。 [83] 然则至光武时,《史记》仍藏于中秘。倘民间易见,亦焉见赐书为光宠?至永平中,王景治河有功,明帝特命抄出《史记》之《河渠书》,赐王景为褒奖。 [84] 至建初中,章帝以《史记》繁重,不便阅读,遂诏杨终赴兰台,拜校书郎,删《史记》为十万言。 [85] 然则明章中,《史记》亦仍未流布。 [86] 而在此之前,以《孔子见老子》为主题的画像,固已广见于山东了。

但对《史记》的禁锢,禁流布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绝其思想。 [87] 盖元成尤其王莽以来,经学转为朝廷意识形态,《史记》则因作于西汉初年,颇杂黄老家言,故未尽合经义的尺度。其中最违剌的,恰是其孔老叙事中所体现的尊道贬儒的立场。故元成尤其王莽以来,《史记》便为朝廷大儒所深斥。其中最足为代表的,是扬雄与班固。盖作为王莽与东汉朝廷意识形态的构建者,或代言人,两人的态度,是最足体现当时观念之向背的。如《汉书》记扬雄作《法言》云:

(雄见)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迄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88]

则知扬雄作《法言》的目的,乃是正《史记》之谬于经者。或问何谓“谬于经”?今按王莽、扬雄的好友桓谭述扬雄之志云:

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 [89]

则知在扬雄看来,《史记》之大谬,恰是尊老聃、退孔子。这一观点,亦为班固所执:

(《太史公书》)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力而羞贫贱。 [90]

是班固亦以尊老聃、退孔子为《史记》之大谬。须指出的是,这一观点,原非扬雄或班固的个人私见,而是当时朝廷的意识形态。它的制度化体现,便是作为官史的《汉书》。如前文所说,《汉书·古今人表》中,孔子是晋为“上圣”、老子是退于“中上”的(不及“智人”)。晓谕此义,便可理解《孔子见老子》画像必不以《史记》为本事。

最后补充的是,巫鸿在其名著《武梁祠》中,称祠主武梁据《史记》本纪—列传的结构与内容,设计了其祠堂的画像方案。今按巫鸿所以作此说,或《武荣碑》之“(荣)传讲孝经、论语、汉书、史记、左氏、国语”有以启之。惟此说不通处有五:1)《史记》汉代不甚传; [91] 2)《史记》汉代名“太史公”、“太史公书”或“太史公记”,不甚名《史记》; [92] 3)所谓“汉书”“史记”,汉代多指专记汉代历史的书籍与普通史书; [93] 4)武梁祠记录的历史(即巫鸿比附的“本纪”部分)之始于三皇,乃王莽后的新说;《史记》则始于五帝,为战国旧说;5)武梁祠的“列士列女忠臣孝子”主题(巫鸿比附的“列传”部分),乃元成尤其光武以来新出现的意识形态类别,为《史记》时代的观念所无,仅见于东汉撰作的各种汉史的列传分类。 [94] 然则巫鸿执《史记》为说,已不仅胶柱鼓瑟而已。 7S6IJB6g9+Y/S7WOkWmYPtRm6UWYrqXkFqbazkVQ03J9Ets30f9uKWAMt74v+E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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