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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各家所说的“孔子见老子”

“孔子见老子”是战国中叶以来所广传的故事,素为各家学说所称引。虽然文献有阙,然细披遗文,似至少有四家:1)战国儒家,2)道家—黄老,3)杂家,4)汉代经学。四者流行的时代不同,称引的目的有异;故事的含义,也各自有别。其中前三家流行于汉初以前,经学的版本,则广行于武帝后;《孔子见老子》画像,今所知者多见于东汉初之后。故从时代论,画像的含义,当在此不在彼。但仅此或不足息人之口,故略述四家之义,以见画像“本于经学”说为有据。

1–1. 战国儒家

孔子见老子的故事, [9] 当以《礼记》所记的战国儒家说为近古。 [10] 今按《礼记》中,数有曾子问礼孔子的记载。 [11] 孔子悉答以“老聃云”,或“吾闻诸老聃曰”。如《礼记·曾子问》云:

曾子问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孔子曰:“……吾闻诸老聃曰,‘天子崩,国君薨,则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礼也……” [12]

这问答的背后,必有一则“孔子问礼老子”的故事;其细节虽未详,但由《礼记》的用语看,故事中的孔子与老子,犹未被赋予学派色彩。由于据战国的说法,老子为周之“柱下史”,故“闻诸老聃”云云,必是强调儒家所传之礼乃周之“王官学”,非儒生私下构撰的“家人言”。这一话语,与《礼记》整体的话语结构也相符。 [13] 然则战国儒家之称引“孔子见老子”,动机当是推尊其礼的。

1–2. 道家—黄老

战国儒家外,孔子见老子的故事,也见称于道家与黄老。其见于《庄子》者,或为较早的一说。今按《庄子》记孔老遭逢,约有八处,皆散见于“外杂篇”。 [14] 兹举其典型的一例: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 [15]

尔后老子指天划地,教训孔子;孔子则恂恂受教,感佩之不足,又惊呼老子为“龙”。可知《庄子》或道家的叙述,与《礼记》是大异其趣的。如,1)设老子为主角,孔子为配角;2)孔老的身份,分别为儒门宗与道家鼻祖;3)孔老的关系,乃学与教关系;4)老子为智者,孔子为愚人;5)老子所教或孔子所学者,是“道”或保身的智慧,而非儒家之礼。这一叙事,必是战国百家争鸣中道家一方贬低儒家的修辞。

今按《庄子》或道家的立场,汉初颇为朝廷所执。盖当时以黄老为治术,儒家的学说,自为所轻。如孔子之书,窦太后称为“司空城旦书”,其卑可想。 [16] 朝廷的读书人,也至多以孔子为古之一贤。如刘歆称汉初诸臣,贾谊最醇儒, [17] 然谊作《过秦论》,却孔子、墨翟并举, [18] 余则可知。这一态度,也体现于《史记》所述的“孔子见老子”。如《史记·孔子世家》记孔子适周问礼老子云: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返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19]

又同书《老子韩非列传》: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20]

可知据《史记》的说法,孔子适周,目的是问礼,即同于战国儒家,异于《庄子》。老子却径绝其问,反教以保身的智慧,是又异于儒家,同于《庄子》。意者《史记》所述的孔子见老子,当是杂合儒家、道家之说而成的;所取的立场,则一同《庄子》,如1)以儒道定义孔老;2)设二者为学—教关系;3)以老子为智者,孔子为愚人。 [21] 惟这说法所体现的,已不仅是儒道两家的学派之争,而是汉初朝廷的官方立场。 [22]

1–3. 杂家

除儒家、道家外,孔子见老子的故事,也见称于战国秦汉的杂家。按杂家的代表乃《吕氏春秋》。是书由吕不韦主持撰写,时吕为秦宰相,也是秦王嬴政尊为“仲父”者。为说服年轻的嬴政服膺其义,从其教诲,吕不韦从古代名王显士中,各取例若干,以证明凡古今成大业者,莫不“有师”,或“尊师”。其名王之例,吕氏说当本于下引《荀子》“大略”:

故礼之生,为贤人以下至庶民也,非为成圣也,然而亦所以成圣也。不学不成。尧学于君畴,舜学于务成昭,禹学于西王国。 [23]

则据《荀子》说,尊师乃君主成圣王的前提。这一说法,吕氏又做了系统发挥。如《吕氏春秋》“尊师篇”云:

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汤师小臣,文王、武王师吕望、周公旦,齐桓公师管夷吾,晋文师咎犯、随会,秦穆公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师孙叔敖、沈尹巫,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勾践师范蠡、大夫仲。此十圣人六贤,未有不尊师也。今尊不至于帝,智不至于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此五帝所以绝,三代所以灭。 [24]

这个意思,吕氏在“当染篇”又强调云: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望、周公旦。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齐桓公染于管仲、鲍叔,晋文公染于咎犯、郄偃,荆庄王染于孙叔敖、沈尹蒸,吴王阖庐染于伍员、文之仪,越王句践染于范蠡、大夫种。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 [25]

则知《荀子》言尊师,不过粗举尧舜禹,吕氏则上包五帝,中举三王,下至五霸,即凡秦之前立有功业的君主,皆统揽而尽,务使构成一“王者尊师”的系统谱系。这样“偶然”的历史事件,便被呈现为“必然”的历史规律了。至于“显士”的典型,吕氏所举者乃孔墨:

非独国有染也。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此二士者,无爵位以显人,无赏禄以利人。举天下之显荣者,必称此二士也。 [26]

言士举孔墨,乃由于在战国的话语中,儒墨最为显学;作为二家鼻祖的孔子与墨翟,最称显士。这便把“有师—功业”的因果,由王霸推及士人了。战国所广传的“孔子见老子”故事,也因此被举为这因果律的体现。

今执吕氏之说,与前举儒家、道家—黄老的比较,便知故事虽一,话语则有异。这一差别,乃目的不同所致。盖儒家的目的,是推尊其礼;其设老子为王官学的代表,孔子为士人的代表,固是为强调儒家之礼于王官学为有据;至于孔老个人的高下,则非所意也。道家的目的,是尊道家,贬儒家;宜乎以道家的鼻祖老子为智者,儒门的宗师孔子为愚人。至于杂家如吕氏,目的是干时君,售其术,故其为君主所设的自我投射之目标——孔子,便高于它为臣下所设的投射目标——老子。这样经吕览的改造后,孔子便晋为主角,老子退为配角了。二者为朝廷君臣的政治表演,分别提供了自我投射的对象。这一有别于儒家、道家的话语,在下述的经学叙事中,又获得了进一步发展。

1–4. 汉代经学

除上举三家外,“孔子见老子”故事,也见称于秦汉间的经学。但话语或立场,则又有不同。概括地说,这不同主要有两点:1)以孔子为“王”,不以之为“士”;2)以孔子见老子为“王者有师”义的呈现。随着武帝独尊经学,百家息喙,经学所主的话语,便凌驾于前举的三家之上,一家独大为朝廷所尊的“王官学”,或今所称的意识形态。下粗举所知,试就其说作一归纳。

I. 故事的重构

经学所述的“孔子见老子”故事,本于杂家之吕览,惟有重大重构。由今存的遗献看,重构或完成于武帝前;重构后的内容,则为武帝后至东汉的经学所悉遵。如景帝中韩婴所作的《韩诗外传》云:

哀公曰:“然则五帝有师乎?”子夏曰:“臣闻黄帝学乎大填,颛顼学乎禄图,帝喾学乎赤松子,尧学乎务成子附,舜学乎尹寿,禹学乎西王国,汤学乎贷子相,文王学乎锡畴子斯,武王学乎太公,周公学乎虢叔,仲尼学乎老聃。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能著乎天下,名号不能传乎后世者也。” [27]

则知其说虽本于杂家,但有重大的差异。如:1)将孔子定义为“王”,而非前引三家所定义的“士”;2)孔子所在的王者谱系,不包括杂家的五霸与战国之王,仅有五帝、三王、周武王、周公与孔子;3)晋孔子为主角,退老子为配角。这重构所体现的,并非韩婴一人的私见,而是经学的普遍立场。下就三者略作一说明。

今按经学所以必尊孔子为王,乃是与其历史哲学有关的。盖按经学的理论,天以五行为原则,历史以五德为次序,故凡崛起称王者,皆须据五德之一德。但经验的历史有差错,未能悉遵天意的模式。故揆诸往古,便有无德而崛起者,也有有德无位者。前者如秦王嬴政,后者如孔子。为尊天道,贬暴君,经学之“王”,便仅加予应德者,或行当一德者。具体到孔子,云何“有德无位”?司马迁引经生壶遂云:

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仪,当一王之法。 [28]

《春秋》当一王法,制法的孔子,就必然是“王”了,此即钱穆所总结的:

孔子《春秋》,应该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创制立法,定为一朝王官之学者有同类平等的地位,而不该下与墨翟、老聃那许多仅属社会的私家言者为伍。 [29]

这样执经学的标准,重构过去的经验,往古的历史之王,便作以下形态: [30] 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孔子→(刘邦)。这便是当时经学所主的王者谱系,或以“王”者为索引的正统历史。其中孔子称“王”,并不是就经验历史,而是就天意历史说的。 [31]

经学晋孔子的反面,是退老子。这一趋势,乃始于《吕氏春秋》,如其中所述的老子,便只是“师”的一符号;老子的身份与所教之内容,则皆被抽掉了。但吕不韦是现实政治中人,原不在意学派之短长;其所谓“孔子师老子”,不过君臣对话的修辞而已。经学则是一套观念体系,并崛起于与老子所代表的道家—黄老的较力与冲突,在树为官方意识形态后,又获得了任何意识形态所必有的排他性特点。故经学之退老子,便不仅甚于吕氏,也甚于“王者师”所当退的程度。虽因叙事体例的限制,前引《韩诗外传》仅设老子为配角,未进一步显斥,但汉代经说中,原多显斥老子之语。其最制度化的一则,是东汉班固的《古今人表》:其中孔子与三皇、五帝、禹、汤、文王、武王、周公一道,列于“上上”(“圣人”),三皇至周公之“师”,则列为“上中”(“仁人”),惟独孔子之“师”——老子——被黜于“中上”,不仅与孔子有三等之间, [32] 乃至不及班固所黜的仲尼弟子如子游、子夏等(列“上下”,即“智人”类)。 [33] 清钱大昕盛赞班表,云有功名教,所举的例证,便是晋孔子于上圣,退老子于中等。 [34] 惟此晋退,亦殊非班固一人的“卓识”,而是经学的普遍主张。总之,经学称述的“孔子师老子”,本意并非尊老子,而是尊孔子。其中孔子乃广开斯聪的圣王,老子不过有一言之教者。这“王者”与“师”的高下模式,不独体现于孔子与老子,也体现于所有的“圣王”与其“师”, [35] 惟因儒道冲突的历史仇怨,老子尤遭退黜而已。

除上举的三种差异外,经义称述的“孔子师老子”,或它所体现的“王者有师”义,与《荀子》或吕览的也还有一重大不同。盖后者针对的乃偶然的经验;尽管五帝以来的经验,吕氏也颇加条贯,务使有“规律”之外观,但这规律仍是经验的,或由经验归纳而得的。经学的“王者有师”义则不同:它并不针对偶然的经验,而是针对必然的原则——或天意的原则;至于经验——如孔子师老聃,只是本体原则的现象显现而已。换句话说,后者所求的,只是经验的系统性,前者则是一套历史哲学:与“则天”“稽古”“谨祭祀”“服远人”一样,“有师”乃王者的必有之义。晓谕此义,始可理解“王者有师”义——或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子”说——对汉君臣之言语、行为、礼仪、制度乃至包括绘画在内的物质制作所起到的框架效应。

II. 武帝后的“孔子师老子”义

武帝黜百家、尊儒术后,经学便由儒生的“家人言”,或窦太后所斥的“司空城旦书”,跃迁为朝廷的意识形态。虽然如此,经学作为一种阐释传统,最初是民间所形成的,其对经文的阐释,往往有不同的派别(汉代称“家”或“家法”);树为官学后,又应政治之需,转多分歧。故就经义的核心说,各家固无歧义,但在具体经义的阐释上,持说又往往不同。“孔子师老子”也如此。具体地说,对于“王者有师”义及“孔子见老子”乃此义之体现,各家并无异辞;但在具体细节上,似有重大的分歧。下仅述其同,以见“孔子见老子”乃汉代王官学的重要一款。至于其异,容下文述之。

汉代经学以后世所称的“今文”为大宗。今文虽派别多家,但共述“王者有师”及“孔子师老子”义,却无有差别。如前引的《韩诗外传》,即出于今文韩诗。今文他家的引述,可举刘向《新序》之“杂事五”:

(子夏曰,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未尝闻也)黄帝学乎大真,颛顼学乎绿图,帝喾学乎赤松子,尧学乎尹寿,舜学乎务成跗,禹学乎西王国,汤学乎威子伯,文王学乎铰时子斯,武王学乎郭叔,周公学乎太公,仲尼学乎老聃。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著乎天下,名号不传乎千世。《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之谓也。 [36]

持与《外传》比较,则知“师”名虽微异,但帝王谱系的组成、“王者有师”义,以及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聃”说,则无不同。 [37] 今按刘向宗今文鲁诗,与韩诗为“隔教”。西汉经生重家法,不轻引别说;刘向竟引之,足见此义是今文各家所共诵的。 [38]

刘向之外,今文对此义的阐释,也隐见于《礼记》之注。按汉初礼经不显;礼立博士,已晚至宣帝中;作为礼经之记的《礼记》,至成帝中方由戴圣辑录成书;哀平之际,朝廷始为置博士,立官学。 [39] 但由前引《韩诗外传·新序》可知,“孔子师老聃”义,这时已哄传天下了。故汉代所传的礼经遗说,便颇受此义之“污染”。如郑玄《礼记》“孔子问礼老聃”之注云:

老聃,古寿考者之号也。 [40]

今按《史记》虽曰老子高寿, [41] 然仅称老聃为“古寿考者”,隐其“藏室之史”或“道家鼻祖”的身份,则非《史记》,亦非战国所传《礼记》的本义。故郑玄之注,或是汉代经义的一特说。此意的旁证,也见于许慎《说文解字》之释“聃”:

聃,耳曼也。 [42]

“耳曼”即耳长,汉代称为老寿之征。则知郑注的意思,也见称于许慎。又《论衡·气寿》转述汉代经说,称太平世多祥瑞,人瑞亦为其一,如尧过百、舜过百、周公过百等。至于老聃,则称:

传称老聃二百余岁。 [43]

按“传”指汉代经传,或经说。然则强调老聃之寿考,虚其“柱下史”或其“道家鼻祖”的身份,乃汉代经学的一特义,不仅郑玄如此。这一特义,当是受“王者师”谱系重构的结果。盖经义所称述的“王者师”,皆年高寿长者,如绿图、赤松子、太公望等。 [44] 然则由郑玄注而上窥,似《礼记·曾子问》“孔子问礼老聃”一事,汉代是颇遭今文“王者有师”义之重构的。战国儒家所传的通礼的老子,亦因此转为“王者师”的空洞符号。

今文之后,“孔子师老子”义也称述于古文。按古文兴起于汉末哀平中,其对经义的阐释,虽颇异今文,乃至成水火(说见下),但对今文“王者有师”义及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聃”说,则无间言。如古文班固《汉书·古今人表》云:

(上中仁人)炎帝师悉诸。

(上中仁人)黄帝师封钜、大填、大山稽。

(上中仁人)颛顼师大款、柏夷亮父、绿图。

(上中仁人)帝喾师赤松子、柏招。

(上中仁人)尧师尹寿。 [45]

……

则知古文的王谱虽异今文,师的名字也微异,但共诵“王者有师”说,则无差别。惟一有异的,是举老子不标注为“孔子师”。这一点,似既与班表的体例有关,也与老子的身份不纯一有关。盖班表举帝师,原不尽注其身份,如武丁师甘盘,文王师鬻熊、散宜生等,便空无所注;老子不标注为“孔子师”,亦或这体例的体现。至于老子的身份,则据战国以来的说法,乃主要为道家鼻祖,班表列之中上,即是以此。其为孔子之师,用今天的话讲,只是“跑龙套”而已,原不足定义其身份。虽然如此,班表又列其名于南宫敬叔与剡子之后。今按南宫适(敬叔)据前引《史记》说,乃与孔子俱适周问礼老子者;剡子据古文左氏,亦为孔子之师。 [46] 班表列老子于二人后,用意固不难知:一在于说明孔子曾师老子,二在于说明古文所主的孔子师(剡子),是高于今文所主的孔子之师的(老子)。 [47]

班固之后,古文派称引“王者有师”与“孔子师老聃”义者,又可举王符。按王符《潜夫论》云:

虽有至圣,不生而知,虽有至材,不生而能。故志曰:黄帝师风后,颛顼师老彭,帝喾师祝融,尧师务成,舜师纪后,禹师墨如,汤师伊尹,文、武师姜尚,周公师庶秀,孔子师老聃。若此言之而信,则人不可以不就师矣。 [48]

可知师名虽异,然共诵“王者有师”与“孔子师老聃”说,亦无不同。又“故志”之“志”,汉代指流传的经传。今按王符的学宗,《后汉书》虽言之甚简,然其好友马融、张衡、崔瑗等, [49] 皆当时古文的硕魁。人以群分,王符想无不同。

今古文外,“王者有师”义与“孔子师老聃”说,也见称于哀平间兴起的谶纬。如《论语谶》云:

黄帝师力牧,帝颛顼师簶图,帝喾师赤松子,帝尧师务成子,帝舜师尹寿,禹师国先生,汤师伊尹,文王师吕望,武王师尚父,周公师虢叔,孔子师老聃。 [50]

按谶纬多神怪,后儒斥为“不经”。汉代则不仅“经”,乃至是朝廷意识形态的基础。 [51] 由上引《论语谶》看,其主“王者有师”义与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聃”说,亦无异今文与古文。 [52]

今按武帝立五经后,经义渐成为汉代的“宪法”;故经义阐释的分歧,便轻可造成政治之紊乱,重则动摇统治的合法。故分歧累积到一定程度,君主便往往会同群儒,与共定经义之歧。此即今所称的“权威化”(cannonization),或统一意识形态的制度性事件。如东汉建初中,章帝会群儒于白虎观,整齐诸家经义之有歧者。临至“王者有师”义,因各家无异辞,章帝遂重申其义,并著为朝宪云:

(王者)虽有自然之性,必立师傅焉。《论语谶》曰:“五帝立师,三王制之。”帝颛顼师簶图,帝喾师赤松子,帝尧师务成子,帝舜师尹寿,禹师国先生,汤师伊尹,文王师吕望,武王师尚父,周公师虢叔,孔子师老聃。 [53]

这便以“朝廷宪章”的形式,将“王者有师”义及作为其体现的“孔子师老聃”说,著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款了。 1KZzFWY5v97OYcN7syhX7xnUYtDoBzpItg7RABEcmtknCG/32XWjYTkEDMvr4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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