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蒙上被子,我大声哭出来。我们家一向有慈父严母之说。从小到大,阿爸从来没有训斥过我们,最重的话,就是我感冒生病时,他总是同一句“不听话吧,看看冻着了”。
厮守在父亲身边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重现,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阿爸在临终前吃到了我用劳动所得给他买的菠萝干,尽了身在远方的一点孝心。
我的父亲李效民
我请了假,关山飞度、日夜兼程地赶往河南信阳市息县,想对阿爸做最后的送别。
千难万难,用了整整十天,我才到了位于息县的外贸部五七干校。信阳,是1961年前后的那场饥荒中,人为造成灾情最严重的地区。外贸部1970年选中在息县建立五七干校,方圆几十里内人烟绝迹,连地都不用征。
贸促会所在连队的一个头头告诉我,阿爸早在十多天前已经火化,由妈妈和弟弟安宁,把骨灰带回了北京。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一封航空信,从内地到陇川,也要走十天。没有接到消息也好,让我能够来到父亲最后生活的地方。
那是一间新建的土坯房,进屋是铺着炕席的大通铺。人挨着人睡,每个人只能占有窄窄的一小条。原先属于爸爸的铺位空着,露着硬邦邦的苇席。去世前,爸爸已经年届古稀,但是每天仍然要和青年人一样参加体力劳动,甚至要干脱土坯盖房这样繁重的活计。在此期间,贸促会的专案组,依然逼他交代所谓“历史问题”。
繁重的劳动,加上沉重的思想精神压力,让阿爸开始抽上劣质香烟麻痹自己。1月7日,肺源性心脏病引起的大面积心梗,让他突然摇摇晃晃地倒下。送到医院,曾经抢救过来,但是心梗再一次更厉害地发作,夺去了他的生命。
阿爸,孤独地死在十年动乱中,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也没来得及给妻儿留下一句话。
回到北京,全家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只是没有了阿爸,没有了过去那种轻松愉快的气氛。
对于阿爸的死,姆妈始终出奇地平静。她说,阿爸这些年受了太多的委屈,默默地一个人扛着,心里太苦,这下才总算是解脱了。